迎來送往間,毓嬛整理起胭脂盒子,但見一抹窈窕的身形在側,抬頭宛然而笑,「夫人想挑什麼顏色的胭脂?」
媞禎一身水紅綾波襉裙,風吹起來兩袖飄然,毓嬛頓時呆滯在原地,微微顫,口舌不由自主的結巴,「大、大姐姐……」
她緊張得手心直出汗,「姐姐我……我……」
媞禎卻不以為然,拿起一盒聞了聞,又摸在手背薄薄推開,笑道:「沒想到你還有這手藝?」
毓嬛垂頭抓著襟帶,「閒來無事做著玩罷了。🐟✌ ❻❾ⓢнยא.𝓒𝕠m 👮🐤」
「我原以為你不願幫我管理長安石舫是賭氣,原竟是要自個挑獨梁做生意。」媞禎淡淡一笑,頭上的雙枝金簪花微微顫動,「挺好的,咱們家三塊寶地倒真沒有一處胭脂鋪子,你要是真能做好了,也是一門可以發揚光大的買賣。」
毓嬛又叫了句「大姐姐」開始瑟瑟發抖,石家向來禁止族內之人私設營舫,她偷著拿自己攢下的錢弄了這個車子,府里沒人知道,出來叫賣更沒人知道,如今遇到熟人,她擔心的厲害。
何況還是她姐姐。父親最向著她姐姐……真要告狀,那就不好收場了。
而媞禎根本不以為然,反而出聲寬慰她,「我不會告訴爹爹,全憑自個造化。等發達的一天,你備好封口費就成。」
這樣說她便是打算站干岸了!毓嬛聽了歇口氣兒,眼中泠泠感激不已。
然媞禎的話還沒說完,「只是出人頭地雖要緊,到底還得仔細。♙♕ 😲✌前些日子剛出兩宗事,其中一樁還涉及羯族,街上正是不安全的時候,能少出來,就少出來幾趟。」說罷,她瞟了瞟四周。
這程子孟獻城盯她盯得緊,還不知要用什麼手段。她能提醒毓嬛,卻也不能說得太透叫她摻和進來,點到為止即可,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參透。
毓嬛恍惚一愣,四面環顧,只能見一層層錯落的灰牆,不知道要做什麼,先稀里糊塗的答應下來再說。
姐妹情淺的人兒,一問一答就剩下大眼瞪小眼,兩個人都尷尬,媞禎看了看天,便說天晚了,轉頭上了馬車揚長而去。
雪雁乜著車子,胡亂琢磨一下,心下納罕,「她怎麼這麼好心提醒,真是突受啟發要做個好姐姐?」
毓嬛說不知道,「甭管呢,只要她真的不告訴父親我出來叫賣,我就阿彌陀佛了,其餘的我什麼都不想。」
依著傍晚才回家,府里很安靜,像是大哥哥還沒下值回來,兆緒也沒下學回府,正想著石父那裡沒人,她想過去道個安,方進何榮堂,透過窗戶,就見二姐姐毓姚在屋裡,溫煦了什麼沒聽清,只見她姨娘緩緩從屋裡走了出來。
薛姨娘跟她招手,讓她回她們自個院子說,她不理解,但是跟了過去,剛合上門,她姨娘就掐起腰,「今兒你父親給你二姐姐相親呢,拿了好些個畫像,可那二丫頭愣是一個都相不中,我尋思她不指望,給你指望一個,哪想你父親說:不著急。」
她呵呵冷笑,「不著急……自己閨女都十五了還不著急,倒對著別人的閨女著急。🐯☹ 🎁♣」斜倚著棉篾肘墊子,手上東北不停指點,「還說什麼……老二不成親,哪輪得到你?真是放他|嬢|的屁!怎麼老二不嫁人了,你也跟著出家啊?!」
毓嬛並沒往心裡去,只是捧著茶淺嘗,「父親願意怎麼著就怎麼著,何況姻緣又強求不來,我也不急。」
「你不急姨娘急吶!你瞅瞅不是你父親找媒人說親,咱們家有誰來主動提,還不是拜老大所賜!她是嫁出去了,她嫁出去就不管家裡的閨女了?為了老二,拋頭露面,逞能逞強,讓范家倒打一耙,橫豎你的死活不重要!」
薛姨娘兩手對插,裙下腳尖點地不止,一抖一抖,仿佛下一秒要飛出去。
「這悍妒臭名聲跟個鍋一樣扣你頭上,憋屈都要憋屈死了!」
毓嬛細思了思,「父親還不想讓大姐姐嫁呢,如今二姐姐能不嫁,那我也不嫁。」
反正她喜歡的人跟她已經有緣無分了,一顆懵懂的心的早歇了下來,春心懵懂,卻已錯付,別人也沒比過他值得的。
薛姨娘聽她這樣泄氣,頓時像只拍打翅膀的老鷹,呼扇呼扇的,「你才是個傻的!你大姐姐嫁不嫁,這石家都是她的,老二又是你叔叔託孤,必然得上心,再不濟她手裡還有二房一筆財產呢!你呢?你有什麼?你什麼都沒有。在家裡待久了,你真覺得你爹爹、你哥哥、你嫂嫂會樂意,保不齊隨便給你指人家應付了。」
說著她翹起二郎腿,「姨娘我也想過,若是他們實在想不到你,那咱們就自謀生路,你不是喜歡濟陰王嗎?那咱就嫁給他,不是正室,是妾室也好,噁心也噁心死他們!」
心思被戳穿,毓嬛有些惱羞成怒,橫了一眼雪雁嫌她多嘴,急忙辯駁道:「我不樂意!我不想做妾!我靠自己也一樣賺錢,我可以養活我自己,為什麼我就剩下做妾這一條道了?」
看她慷慨激烈,薛姨娘仍舊婆口佛心,「可你不是喜歡他嗎?女孩肯定是要嫁人的,既要嫁人,『有權勢』和『你喜歡』總得占一樣吧?」
她打個嘖,搖頭幌腦的哂笑,「且瞧瞧你姐姐,都快一年了肚子都沒有信,保不齊不好生養,像她那個娘一樣,三十多歲才生養下一個女兒,還是難產。你若像我,肚子爭氣,能給殿下生下長子,往后里,不定你跟你姐姐誰當家做主呢?」
斜斜輪一下眼珠,「所以暫且低一頭又如何?什麼妾不妾,別忘了,你也是妾室生的,還瞧不起你老子娘了?」
真是犯渾昏了頭!那是什麼人?是大姐姐看上的男人!與生俱來的顯貴不凡,她姨娘不僅不存著對天家威嚴的凜凜敬畏,反而還敢動起那歪腦筋?
天爺,有哪個親娘叫閨女勾引姐夫的!她心底月光似的人,更不敢叫他看見自己卑劣的模樣。
毓嬛氣得臉白氣噎,抽抽咽咽的一面哭,「你這是臊我呢!這麼喪自尊的事,我做不來!」
薛姨娘恨得上去掐她的肩膀肉,死丫頭長死丫頭短,「怪是你不中用,看看你姐姐,濟陰王落魄的時候就知道巴結,還混了個原配正室噹噹,你怎麼就沒有眼力見呢?活該你被人欺負!」
腦仁兒里猛然一激凌,神思剎那清明起來,「我活該?誰不知道我是姨娘養的,看您這些年過得真苦,我還得上趕著找不痛快去,您倒是生怕人不知道,故意的表白表白。」
她奚落得自嘲一笑,斬釘截鐵把裙子一放,昂首挺胸,「我就是再喜歡殿下,也折不過我的尊嚴低三下四去!」
薛姨娘被她冥頑不靈堵得氣噎,臉上的狠戾霎時凸顯,「好好好!你有血性,你就有本事,你最好別等被你父親賣了,找我這個做妾的說苦!」她大步架身扭到門前,砰得一聲把門合上。
漣漪一浪接一浪的拍岸,有水流逆流而上,滿耳朵濤濤的聲響。
從來沒被自個親娘這麼踐踏過自尊,毓嬛只覺胸口驟跳,手腳冰涼,到最後幾乎站不住,要癱倒下來了。
她應當怎麼辦?怎麼才能從這個可恨的圈子裡跳出去?沒有她姐姐指鹿為馬的本事,永遠只能處在下風。
雪雁又是心疼又是心酸,想勸和她,「姑娘……其實姨娘說得未必是錯,只要您情願,還有什麼尊嚴放不下的,這面子有什麼值錢?」
「姑娘……」
忽然後半句被毓嬛的眼神噎住了,「你要再像姨娘一樣勸我,你去伺候她吧!有這個功夫說著個,還不如把明日胭脂粉磨出來。」
正在氣頭上,雪雁不敢惹,只管去做事,毓嬛失魂落魄坐地不起,克制了半晌,到底捂臉嚎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