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海聽蘇蘇這樣說,心裡有點兒慚愧。
那日澹臺燼與公冶寂無打起來,他也在場,不論如何,師弟不但沒有傷害他們,還救了他們,他不能聽信外人的話就懷疑師弟。
師尊最疼師弟,倘若知道師弟現在有宗門不能回的處境,一定會責怪自己。
藏海說:「多謝黎仙子,待他日找到師弟問清真相,一定給各大仙門一個交代。」
頓了頓,他拜託道:「若仙子看見我師尊兆悠尊者或者師弟,煩請通傳一聲逍遙宗。」
蘇蘇應下來。
與澹臺燼分別以後,她也不知道他在哪裡。
藏海:「說來慚愧,逍遙宗這些年沒有建樹,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宗門內逍遙丸,我們在魔域看見,魔頭娰嬰可以把修仙之人轉變為魔修,這些逍遙丸黎仙子你且拿著,遇見入魔的弟子,可餵他一顆,能穩住金丹,再把他送回仙門,取出魔丹或許能得救。」
他的話讓眾人一喜,這些天不少仙門眾人被抓去魔域,成了魔修,蘇蘇他們找到人送回仙宗,已經來不及。
有了逍遙丸,對於仙門弟子來說是個保障。
蘇蘇接過瓶子,誠懇說:「謝謝你,藏海。」
藏海離開後,搖光問:「我們現在去哪裡?」
「旱魃走過的地方,四處乾旱。我們殺人遠遠趕不上他們救人的速度。」扶崖皺眉道,「你們有沒有覺得,靈氣越發稀薄了。」
他的話一出,蘇蘇的臉色變了變。
靈氣越發稀薄,到了最後,會不會和五百年前一樣,六界都被魔氣籠罩,再無凡人和修真者的生存空間?
「為什麼靈氣會越來越少?」搖光道,「萬年前也沒有這種現象。」
「搖光,你還記得魔域的洗髓印和九轉玄回陣嗎?」蘇蘇突然想到一種可能,「它能把修真者變成魔修,是不是也可以把靈氣變成魔氣!」
萬年前魔神留下的東西,竟然會慢慢成長!
搖光臉色都白了,連忙說:「這件事一定要立刻和宗門的人說,再讓那個陣法存在,很快就是妖魔的天下了。」
蘇蘇越想越不對勁,當機立斷道:「娰嬰放出妖魔為禍人間,是為了拖延時間,讓仙宗分.身乏術救治凡人,她在等九轉玄回陣轉化足夠的魔氣,變得強大可怖。我們卻不能再等,必須攻入魔域,毀了那個陣法。扶崖,你回宗門告知掌門和各位長老,我和搖光去一趟寧鶴鎮,拿打開魔域的令牌。」
現在可以讓仙門靠近那個陣法的,只有吞了幻顏珠的張小公子。
不管打不打得過,總要試試!
扶崖也知道事情刻不容緩,說:「好,師姐,搖光師姐,你們多多保重。」
蘇蘇和搖光御劍到寧鶴鎮時,發現整個鎮子荒蕪一片。
「張員外家好重的魔氣。」
兩人推開門,幾個月前的門童不在,張沅白也消失不見了。
搖光說:「可惡,一定被妖魔捷足先登了,他們也怕我們找到張沅白!」
蘇蘇手指放在唇上,低聲道:「噓,你聽,好像有聲音。」
兩人循聲找過去,在柴房捉住一個全身髒污的女人。
「別殺我,別殺我!」女人驚恐萬分,面黃肌瘦,看上去餓了許久。
「別害怕,我們不是壞人。」搖光安撫道,「你能和我們說說,張府發生了什麼事嗎?」
蘇蘇遞給她一些吃的,她一面狼吞虎咽,一面說出她看見的事。
「我是張府的廚娘,幾日前,來了一堆妖魔,進了張府就殺人。他們帶走了張小公子,我藏起來,沒有被他們發現。」
蘇蘇心想,魔族的人要張小公子,無非兩個原因,第一是不讓他們拿到去魔域的令牌,第二就是,利用張沅白幻化的力量。
張沅白利用幻顏珠幻化的人,足夠以假亂真。
蘇蘇也被幻顏珠下變幻的妖魔騙過,有人說在人間看見澹臺燼殺人,那人會不會並非澹臺燼?
*
入夜,灼熱溫度依舊熾烈烤著大地。
旱魃現世,讓冬日的溫度,高得不太正常。
白衣少年拎著一個小女孩,放在鎮子口,在她衣襟處塞了一張符紙,說:「回去,找你爹娘。」
小女孩淚眼朦朧:「怕。」
他頓了頓,拎著她,往裡面走:「記得你家在哪裡嗎?」
她太小了,約莫三四歲,澹臺燼從幾個妖魔口中把人搶下來的時候,她嚇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他心中冷哂,如今自身難保,他竟還有心思管這凡間的破事。
可澹臺燼也不知道,天下之大,何以為家。除了在凡間晃蕩,哪裡才有他的容身之所。
屠神弩在他身體中,靠近他的修士,都能覺察到他身上滔天魔氣。
與蘇蘇分別後,他見到了娰嬰。
旱魃帶著一眾妖魔,跪在他面前,恭迎他回魔域。
若澹臺燼還是五百年前沒有情絲的人,或許會非常感興趣,正如何,邪又如何,只有無上的力量,才能讓人臣服。
他如今有了情絲,才明白差別。
走那條魔道,他最後會永世孤獨,一如當年的仙蛟冥夜,沉眠在漠河。他會背棄師門,與她為敵,仙神不容他,天道也不容他。
娰嬰並未生氣,幽幽-道:「魔君終有一日會明白,正道之人道貌岸然,說著最正義可笑的話,做著最絕情之事。你與他們不是同路人,就算你修神道,他們豈能容你?只有吾等,才是最忠誠的。」
澹臺燼看一眼娰嬰身邊、像個提線木偶的般的公冶寂無,他嘲諷一笑,沒理他們,轉身離開了。
澹臺燼還沒找到女孩的家,街上突然亮起無數火把。
「那個魔物又回來了,囡囡在他手中!」
話音剛落,黑狗血朝澹臺燼潑過來,人們拿著利器,嘶喊著朝他砍。
澹臺燼本就不是軟柿子,踢飛了來人,捏住領頭喊話的人脖子:「你們找死!」
他周圍布上結界,一動用靈力,一雙黑瞳變成冰冷的血紅色。
他紅色的瞳,把其他人都嚇壞了。凡人們紛紛後退,身邊的小女孩哭得撕心裂肺。
人群中衝出一家人,拿著鋤頭,不要命似的打他結界。
「魔物,放過我的孩子!」
澹臺燼回頭,看見一張張憎恨恐懼的臉,火把照亮街道。他們的目光很清晰,一如曾經在周國皇宮,宮女太監們對他避之不及,在背後叫他小怪物。
只不過曾經沒有情絲,他內心冰冷,毫無感覺。
「與他拼了,他殺了我們那麼多親人,就算死了,也要帶他下地獄!」
不知是誰喊的第一聲,凡人們紛紛舉起手中犁耙鋤頭,發瘋似的要殺了他。
澹臺燼紅瞳中映照出的冬夜,戚戚冷冷。
又是這樣,總是這樣。他已經走過許多個村莊,和繁華的街道,道士和除妖師要殺他,修真者在通緝他,凡人也要殺他。手機端一秒記住『筆\趣\閣→m.\B\iq\u\g\eTv.C\o\m』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他做錯了什麼?
澹臺燼鬆開手,驟然沉默下來。
「他跑了,魔物被我們打跑了!」人群歡欣鼓舞,女孩的親人連忙抱住女孩。
他坐在屋頂上,看著火把慢慢分散,蒼穹之下,整個人間重回寂靜。
少年抱緊自己,紅瞳含著淺淺的恨。
他死死咬住自己食指骨節,咬出血來。
「好想殺了他們。」他低聲說,「不過一群低賤的螻蟻,全殺了就好了。」
屠神弩叫囂著他動手,如今四不像的虎妖連忙從乾坤袋中叼出一塊玉來,放進他掌心。
曾經也有人,許諾過長大後好好保護你。
「你至少相信她,等她來。」虎妖說,「小夕霧很厲害的,五百年前她是凡人,我都打不過她。讓她狠狠揍這些人,她不會認為你是魔物的。說不定她不生氣以後,還會幫你想辦法驅散魔氣,擺脫屠神弩。」
溫潤的玉觸到他掌心,有一剎那,他覺得自己被它灼傷。
「她不會來。」澹臺燼手指上的血滴滴答答,落在房頂,把瓦片熔穿,他冰冷麻木地看著腳下人間,「她和他們一樣,都恨不得我去死。」
虎妖搖搖頭,說是這樣說,可你至今不願去魔域,又是在等誰呢?
你心裡依舊希望她對你好,來救救你。
*
「蘇蘇,你在想什麼?」搖光問。
自上次魔域逃命以後,小師妹偶爾會發呆。仙魔大戰即將開始,月扶崖傳音說,師門開始集結弟子,勢必誅殺魔頭娰嬰,毀去洗髓印和九轉玄回陣。
「我在想,或許那日,我不該走。」蘇蘇低聲說。
別人不知道,蘇蘇心中卻清楚,六界最大的威脅從來不是旱魃娰嬰,而是本來的魔神澹臺燼。
邪骨被毀,澹臺燼若要入魔,依舊是比娰嬰更可怖的存在。
他仙體時,就能驅使屠神弩,入魔之後,後果不堪設想。
搖光知道她說的是澹臺燼。
「有時候是神是魔,僅在一念之間。」搖光道,「師叔們都說他使用了屠神弩,會殺戮不止,我卻不這樣認為。」
「為什麼?」蘇蘇問。
搖光看著她:「因為他有割捨不下的東西,就像假若有一日我被植入魔丹入了魔。我也……不會對公冶師兄動手。」
有些事情是本能,在魔域公冶寂無不也沒有殺他們嗎?如果不是公冶寂無入了魔,搖光覺得自己一定也和清無師叔一樣,恨不得屠盡這世間的妖魔。
可是心中有愛的人,就願意站在他的角度為他思考。
人人都不想走那一步,公冶師兄入魔,每當他控制不了殺人,他一定比所有人都痛苦。
「割捨不下的東西。」蘇蘇輕聲重複了一遍。
澹臺燼的話,再次響在她耳邊。
那時候少年眼睛裡帶著水光:「我記得五百年前你的話,不會入魔。你若不喜歡屠神弩,我把它永遠封印,永遠封印就好了。你不是說,等我回來,你以後也好好待我嗎?」
蘇蘇突然說:「搖光師姐,我想去找他。」
搖光驚訝道:「我們不去找張沅白了嗎?」
蘇蘇眉間硃砂灼灼,重羽在她手中化作一柄劍:「找不到張沅白,爹爹總有別的辦法去魔域。可是有些事情……我們不能再多一個強勁的敵人,我要麼殺了他,要麼帶回他,不能讓一些事情重演。」
如今這世間,人人都在等澹臺燼入魔。
蘇蘇先前也這樣想。
她對他的偏見就註定了,認為一個天生的壞胚,早晚會墮入魔道。
可一路走來,看見人人唾罵他,說他是屠戮眾生的魔物。
蘇蘇知道背後有一隻手,推他入魔。
她知道不是這樣的,她怎麼就忘記了,澹臺燼身體中,早已不是主宰殺戮和血腥的邪骨,而是以涅槃為代價,她親自換上的神髓。
旁人都不明白,她總該明白的。
他本是神,而非邪魔。
魔恨世人,神愛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