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以來的夜總是能涼到人骨子裡。
萬籟無聲時,地面的枯葉被風卷了起來,這葉像孤舟在風中晃晃悠悠的往下落去。
在即將落地時,橫空里數不清的銀光閃過,枯葉被割成一片一片的殘骸,在溫讓辭的視線里逐漸變成荒蕪。
「阿遙。」他嘴唇動了一下,幾不可聞的吐出兩字。
從幼時知道的父王有不臣之心,知道他在密謀造反的時候,溫讓辭便早就做好了身死的準備。
這是他一條無解的路。
所以,他除了溫璟凡和藍墨兩人之外,再無至交好友。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不能將無辜的人拖進撫遠王府的這泥沼中。
直到,傅聞煙的出現。
她仿佛什麼都知道,知道自己的困境,知道自己無可奈何的前路。
可她還是站在了自己的身邊。
他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的規矩禮儀,一遍一遍強調的克制有禮,在那人炙熱張揚的歡喜下終究化成了泡沫。
但現在,溫讓辭還是後悔了。
如果,再冷靜一點,再克制一點……如今,便不會讓她難過了。
溫讓辭身上的銀色盔甲在與數十道刀刃相接的瞬間被內力震為碎片。
他身體震了一瞬,鮮血從口中噴濺而出。
然而那些刺客手中的刀卻沒有半點停留。
白色的裡衣被劃破,皮肉綻開,刺目的紅將他身上的衣服暈染。
溫讓辭眼睛卻一眨不眨的盯著大將軍府的方向。
腦海中此刻全都是和傅聞煙有關的一切。
初見時她一身狼狽,誤被小七當做水鬼,想方設法的想把自己藏起來,卻被大殿下的一句「煙兒妹妹」暴露了身份。
溫讓辭還記得那刻傅聞煙的背影是如何的僵硬。
後來翰林書屋,她伶牙俐齒的將二殿下堵得無話可說,又轉身成為了一個知書達禮的千金小姐,更是輕而易舉的破了定國局。
那狡黠靈動的模樣,是讓人無法淡忘的自信明媚。
耳邊忽然響起熟悉的聲音,是那人靠在馬車車窗上,故意笑意盈盈的曲解他的意思。
「不討厭,那就是喜歡咯?」
「溫世子若是喜歡良善的女子,本小姐也可以溫柔善良。」
「若是將來踏燕的幼崽落在了旁人手裡,本小姐可不會答應。到時候,總歸要鬧一鬧的。」
「溫世子說我喝醉了,那我便是醉了吧。」
「溫衡,這是你在我這裡獨有的特權。」
……
一幕一幕一聲聲,直到她第一次生氣。
「鳳冠霞帔,八抬大轎,十里紅妝。此三者,缺一不可。」
溫讓辭痛苦的閉上眼睛,對不起。
他食言了。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皮肉綻開的痛感還在,可是……
夜風吹動,一陣涼意傳來。
溫讓辭猛地睜開眼睛,卻見將自己圍在中間的刺客都木木的站在原地,他們手中的刀雖然還落在自己的身上,卻沒有再往前進半寸。
否則,但凡有一人手上的力道再進半分,自己此刻絕不可能還完好無損的站在這裡。
同樣震驚的還有其他的刺客。
「何人!」景肆低吼一聲,戒備的四處張望。
然而茫茫夜色中,回答他的只有呼嘯的風聲。
偏在這時,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那十個人竟然將落在溫讓辭身上的武器齊齊抬了起來。
景肆看著這一幕驚恐的大吼:「你們在幹什麼!」
可那十個人卻好似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木木的提著武器轉身,將溫讓辭護在身後。
這時,景肆才看到圍繞在那十人四肢,甚至是腦袋上的幾近透明的細線。
在場的人沿著那細線的將視線往上移,一寸一寸,直到看到牆頭上那微微搖晃著雙腳,面上掛著瘮人的冷笑的人。
景肆心中一凝,「傅小姐。」
傅聞煙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認識我?」傅聞煙嗤笑一聲:「認識我還敢動我的人,那看來你的主子是覺得我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不敢對她如何咯?」
說話間,傅聞煙的手指輕輕跳動著,而在她手的另一端,同樣細到難以發現的絲線掛著的卻是一根根銀針。
這些銀針,準確無誤的刺進溫讓辭身上的各個穴位,替他治療著身上的傷。
同時一根銀針刺入他的頸部,直接讓他昏睡了過去。
景肆看著她的動作,心中只覺詭異。
大將軍府的小姐,為何會這些聞所未聞的功夫?
他抬頭和傅聞煙對視:「屬下只是聽命行事,傅小姐又何必為難屬下。」
「也是。」傅聞煙點點頭,眼中殺意不減半分:「但我這個人就是不講道理。」
垂在空中的絲線忽然動了起來,那十人忽然齊齊舉起手中的武器朝著他們沖了過去。
傅聞煙就坐在牆頭上,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那十個人仿佛根本不知道疼痛,不要命的和他們廝殺。
巷子中鮮血堆積成河,景肆帶來的人中還站著的已經寥寥無幾,可是被傅聞煙控制的那十人依舊筆直的站在溫讓辭面前。
哪怕他們滿身是傷,甚至斷了手臂被削了半邊腦袋,他們也沒半點表情。
景肆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景,已經不知道要用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眼前的這一切了。
他深吸一口氣,不得不向傅聞煙示弱:「傅小姐,溫世子雖然受了傷,但並無性命之憂,您又何必趕盡殺絕?」
聽到這話,傅聞煙勾了勾唇。
溫讓辭現在是沒死,可若是自己沒經過這裡,或是再晚來一步呢?
傅聞煙都不敢繼續往下想。
她現在只慶幸,慶幸自己比往日提前了片刻從溫若初的那裡離開。
巷子外忽然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不多時一臉著急的溫璟凡帶著幾個暗衛出現在景肆身後。
看到牆角的溫讓辭,溫璟凡當即便要過去,卻被傅聞煙一個眼神按在了原地。
他腳步停住,身上的雞皮疙瘩在被傅聞煙盯上的瞬間全都立了起來。
「傅聞煙。」他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溫和些和傅聞煙商量道:
「溫衡受傷了,我想過去看看。」
傅聞煙淡漠的看了他一眼,語帶警告:「等等。」
溫璟凡:「……」
溫璟凡毫不懷疑,若是他此時非要過去傅聞煙會毫不猶豫的對他出手。
他抬起燈籠,看到溫讓辭雖然暈著,但臉色還算好看這才將心中的擔憂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