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溫若初並不想理身後出現的人,可是當聽到她口中喚出的是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充滿諷刺的四殿下,亦或是更加直白的小雜種,他的腳步這才停了下來。
他將水桶放在地上,緩緩轉身。
秋天的梧桐還沒落盡枯葉,可溫若初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枝丫上,戴著暗金色獠牙面具的人。
明明隔著很遠的距離,可溫若初卻好似看到了她眼中的笑意。
不帶任何惡意的笑,在那張獠牙面具覆蓋的臉上顯得是那麼的突兀。
溫若初動了動乾裂的唇:「誰派你來的?」
來這清秋殿的人,要麼是想勸他低頭向文宣帝認輸,要麼就是勸說不成故而故意折磨他,想逼著他低頭。
他早已經習慣了。
可無論如何,他都不會低頭的。
那個男人既然不願相信母妃的清白,那麼又何必認他這個兒子。
傅聞煙看著這孱弱得仿佛風一吹就倒,卻依舊挺直脊梁骨和自己的對視的小少年。
溫氏一族的容貌從來都是上乘之列。
他們中的人,渣過、蠢過,卻沒丑過。
溫若初的長相同樣遺傳了溫氏一族的優點,眼眸狹長而深邃,小小年紀就有了幾分紅顏禍水的潛質。
哪怕他的臉已經削瘦到顴骨凹陷,可帶著幾分病態的容貌依舊讓人驚艷。
傅聞煙收回打量他容貌的視線,回道:「我自己想來的。」
「嗯?」溫若初眼中忽然多了幾分警惕。
傅聞煙繼續道:「溫庭琛死了。」
像是怕溫若初不知道溫庭琛是誰,她又好心的補充道:
「就是你的二皇兄。」
溫若初抿了抿唇,沒有接話。
他雖然一直待在清秋殿,但是自己的幾個皇兄還是聽說過的。
只是,二皇兄近兩年不是已經熬出頭了嗎?為何會死?
他思索之際,頭上那漫不經心的聲音繼續傳來。
「溫庭琛一死,文宣帝必定會重新培養一個供他隨意差遣的棋子。」
「大殿下身後有著大將軍府和皇后作為倚靠,和他這個父皇並無幾分真心,他自然不會考慮大皇子。」
「而三皇子溫璟凡,張揚無度,對他這個父皇更是多次陽奉陰違,做事全憑他自己的喜好和心意。要掌控他,反而是最難的。」
「所以,你這個在清秋殿裡陪著怡嬪無依無靠的長大的四皇子,便成為了文宣帝最後的選擇。」
「或許也不是最後的,兒子而已,願意為咱們的陛下生的人多的是。但至少在新的皇子降生之前,你是他唯一的選擇。」
傅聞煙說完,溫若初的瞳孔緊縮了一瞬,但面上卻看不出任何異常。
他面無表情的開口:「如果你來是為了說這些,便可以走了。」
這些東西,他比誰都清楚,不需要一個不懷好意的陌生人來提醒。
說罷,溫若初便轉身去提地上的木桶,準備離開。
傅聞煙挑眉看著他的動作,溫若初比自己想像的還要謹慎,看樣子還得多費些心思。
她垂在樹下的腳晃了晃,樹枝因此而抖動,傳來一陣『嘩嘩』的聲音。
同時傳到溫若初耳中的還有女子清冽薄涼的嗓音:
「文宣帝為了斷了你對冷宮的留戀,想必會讓怡嬪徹底消失在你的世界中。」
「溫若初,你猜最後你的母親會怎麼死在這冷宮?」
「砰!」的一聲,溫若初剛剛拎起來的水桶落在地上,本就不怎麼牢固的木桶瞬間摔得四分五裂。
濺開的井水直接將溫若初的鞋子和膝蓋以下的衣服打濕。
剛剛還一臉麻木的人轉過身,充血的眸子像是野獸一般盯著坐在樹枝上怡然自得的人。
他像是受到威脅的小獸,憤怒的朝對手嘶吼著:「如果,你們敢動我母親,我就算死也不會放過你們!」
只可惜,牙沒長齊的野獸是傷不了人的。
傅聞煙像是聽到一個極為有趣的笑話。
她抬手從樹梢取下一片嫩葉,夾在指縫間,下一刻,那葉片隨著她手上的力道朝著溫若初而去。
只一瞬,剛才還惡狠狠的盯著她的少年眼角便被樹葉帶出一道血痕。
感受著眼角割裂的痛和鮮血划過皮膚的溫熱觸感,溫若初的身體瞬間僵在原地。
一陣後怕湧上心頭。
剛才,這人若是要殺他,他已經死了。
傅聞煙偏頭看著呆若木雞的人,語氣似譏諷又似惋惜。
「你能做什麼呢?我現在殺了你再殺了你母妃,你不也一樣什麼都做不了。」
「死這個字,只能威脅在乎你的人而已。」說話間,傅聞煙輕盈的身姿落在溫若初面前。
溫若初定定的看著她藏在獠牙面具後的眼睛。
但是,他發現自己看不懂這雙眼睛裡的情緒。
一點也看不透!
夜風吹過,被打濕的衣服緊緊的沾在溫若初的身上,冷得他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傅聞煙看著他抖得跟鵪鶉一樣的身體,眼中的興致忽然淡了些。
一個不經嚇的小孩子,沒意思。
她打了個哈欠,轉身:「今日你便當我沒來過吧。」
說完,傅聞煙抬腳便要離開。
卻在這時,身後傳來少年干啞的聲音。
「不是不想每次少打一點水,而是因為我和母親只有這一個木桶可以用。我若不把水裝滿,勞累的便是母親。」
所以,他寧願雙手被磨出鮮血,也想著一次把水打滿。
那樣,母親就不必拖著孱弱得身體再來操勞這些。
傅聞煙抬起的腳停在半空。
心中瞭然,溫若初這是在回答她剛才在樹上時隨口一問的問題。
她收回腳轉身,溫若初盯著她的動作,抿了抿唇,最終屈膝朝著傅聞煙跪了下去。
傾倒的井水將地面的灰塵拌成稀泥,溫若初卻眼睛眨也不眨的跪在了上面。
他仰頭看著傅聞煙,那雙眼睛周圍充滿了紅血絲,卻依舊亮得驚人。
「我不知道你是誰的人,目的是什麼。可你是第一個沒有靠折磨我和母親來討好別人的人,若是你有辦法,請你救救母妃。」
他閉上眼,雙手交疊於額前,恭恭敬敬的朝傅聞煙磕了下去。
「只要能救母妃,我什麼都可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