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你是不是個男人?
「老大,回來過年了?」
「嗯。」
張藝謀戴著蛤蟆鏡,披著軍大衣,圍著圍巾,回到自己陝西的家。
這身穿著絕對是洋氣的,不少鄰里街坊都出來和張藝謀說起了話。
「都說你在京城拍電影了?」
「還沒拍,這會兒分配到了北影廠裡頭,當個攝像。」
「喲,大學生就是有能耐。」
身著中山裝男人從兜里取出支煙,「是啊,就屬你這個大學生有本事,以後這群小的碰著什麼事了,你給二大爺個面子,幫襯幫襯。」
「放心吧二大爺。」
張藝謀那叫一個意氣風發,確切的體會到了什麼叫個衣錦還鄉。
去年北電畢業以後,沒啥背景的他本以為自己沒辦法留在京城,要被分配到哪個犄角旮旯。
哪成想,那個男人出手了!
有了他幫忙引薦,一切就變得都很輕鬆。
得知自己能進入北影廠,能做第三代名導凌子風的助手,張藝謀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要知道,就連他爹在北影廠當導演的陳皚鴿,都沒能進去北影廠。
而是被分去了剛成立不久的BJ兒童電影製片廠。
首任廠長是於藍,田壯壯他媽。
所以張藝謀能進北影廠,完全可以說是一場天大的造化,而他也明白,這場造化究竟是誰給他的。
跟著江弦混,絕對沒毛病!
張藝謀享受著老家熟人們的恭維,心裡越發的對這麼一個想法變得堅定。
這天夜裡,他和一群老朋友一塊兒盤腿坐在炕上,講起在京城工作的經歷,張口閉口,都是報紙、電影上的人物,什麼凌子風、劉小慶
「你還認識江弦?」
「認識啊。」
張藝謀說,「他沒少請我吃飯,很隨和一個人,特有才華。」
「那你能不能給他打個電話,問問他《最後一個匈奴》的下冊啥時候出。」發小激動起來。
「最後一個匈奴?」
張藝謀不明所以,幾位發小就巴拉巴拉解釋,這是最近《延河》上的一篇小說,江弦寫的。
「特好看!」
「哎呦,寫的太好了,我這幾天去哪兒跟人聊的都是楊作新。」
「黑大頭也寫得好啊!」
「是啊是啊。」
張藝謀看幾位發小一個個侃的熱火朝天,對這篇《最後一個匈奴》更是極盡讚美,心中不免好奇。
「你們就都看過?」
「都看了啊。」
發小一臉奇怪。
這年頭,看小說跟後世看劇似得,熱門小說你要沒看過人家都覺得你low。
「張哥,你問問江弦唄,我現在天天就盼著這小說的下冊,哎呦,盼星星盼月亮,做夢都是這小說的下冊出來了。」
「是啊,這得等多久才能發出來?老張,你可得替我們問問。」
「都這個點兒了」
張藝謀一臉尷尬,他也就吹吹牛皮,結果發小們還以為自己跟江弦關係有多親近。
在人家江弦那兒,他算哪一號啊?
「回頭吧,回頭碰見他我問問。」他敷衍道。
「唉,成,這事兒你可記著點。」
「是啊,我們等著看下冊呢。」
幾位發小連連叮囑。
到了晚上,張藝謀回到自己屋裡,一臉炙熱的摟住自己媳婦肖華,美美的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媳婦,憋死我了。」
「哎呀,先洗洗你那臭腳。」
肖華捏著鼻子,把張藝謀給推開。
他倆是初中同學,後來一起去農村插隊,插隊三年,三年裡倆人同住一個窯洞,日久生情,修成正果。
可惜肖華的工作單位在西影廠,調不到京城,只能跟張藝謀分隔兩地。
「洗什麼腳?」張藝謀哪還忍的住,一臉不耐煩的脫下肖華兩件衣裳。
正要有所動作,又被肖華給一腳踢開。
「不洗腳不許上床!」
「他媽的。」
低聲罵了一句,張藝謀也只能耐著性子趕緊打水洗腳。
等他翻身回到床上,又看見肖華半坐在床上,打著檯燈,捧著一冊雜刊看的入神。
「媳婦,來吧。」
「哎呀,等等,讓我看完這截兒。」
「看啥看,回頭再看。」
「等一會,哎呀,你煩不煩,別碰我!」
肖華發了火,張藝謀也只好收回手。
見自家媳婦對自己如此冷漠,心裡那叫一個鬱悶。
都說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他媳婦也正是三十多的年紀,對這事兒都沒了渴望?
老謀子難免浮想聯翩。
「你是不是背著我有男人了?」
「你說啥?」
「你都不讓我碰你,你說你不是背著我有男人了?」
「張藝謀,我艹你祖宗!」
肖華噼里啪啦給張藝謀一頓打,最後一個人趴在床頭委屈的紅了眼。
張藝謀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再看著媳婦都這樣,心裡一陣愧疚,湊過去一頓哄。
肖華哪搭理他。
張藝謀哄了一陣兒,自覺沒趣,但又不能不管肖華一個人睡覺,瞥見肖華剛才的「武器」,便隨手拿過來,定睛一看,1983年第1期的《延河》期刊。
他立馬想起晚上幾個發小說的江弦那篇小說,乾脆翻開一頁,看起這篇《最後一個匈奴》。
這一看,心就完全扎了進去。
肖華自己委屈了好一陣兒,哭的嗓子都有點疼了,也等不來張藝謀哄她。
就扭過頭來,這才看見張藝謀捧著雜誌看的出神。
她又發了火,「你還看上了?」
「別吵、別吵。」
張藝謀把她往旁邊兒推了推,看的那叫一個專注。
肖華撇撇嘴,躺倒在床上。
翻來覆去,好半天愣是睡不著,就從被窩裡鑽出個腦袋,催促張藝謀一聲。
「別看了,睡了。」
「嗯嗯,等會。」
張藝謀敷衍的答了兩句。
肖華惱極,手往關鍵處一抓。
「嘖。」張藝謀皺起眉頭,一臉不耐煩的躲開,「你先睡吧,我看會這個。」
肖華翻個白眼,只覺一肚子氣。
特娘的,還說老子背著你有男人。
你特麼敢說沒背著老子找女人?
不過肖華想什麼,張藝謀這會兒也不在乎了,他完全沉浸在《最後一個匈奴》的世界裡。
「好看!」
「太好看了!」
小說主要人物是楊作新,不過張藝謀更欣賞黑大頭這個角色。
喜歡看《水滸傳》的,都難免喜歡上黑大頭這個角色,因為他有著梁山好漢一般的人生軌跡。
黑大頭出身於高門大戶,是個回裔之後。
江弦寫他是「五大三粗、腰圓膀寬,一顆頭顱碩大無朋,半截黑塔一樣的身坯,走起路來踩得地皮震天響」
他雖長相兇惡,卻心地良善,為人義氣。
被楊作新救下以後,帶著強盜到自己家挖財寶,仗著天時地利,反殺了強盜頭子,自己則被那幫強盜擁立成了新首領。
黑大頭起初並不願為匪,他本想從縣衙討個委任狀,成立個自衛團,帶領自己那幫人馬維護一方百姓安寧。
不料正值春節假期,縣衙放假。
待收假之後他再去縣衙申報,卻不容分說被以「勾結盜匪,滋擾鄉里」的名頭關進死牢。
等眾兄弟劫獄救出以後,黑大頭心甘情願地做了強盜首領。
即便上了梁山,黑大頭明確表示不干偷雞摸狗、傷天害理的勾當,他占了後九天的山頭,成為陝北地面一個盡人皆知的俠義客。
話分兩頭,話說小西北王孤身一人到陝北高原體察民情考察社會。
結果水土不耐酷寒,病倒在黑大頭家的門前,黑大頭問明情況後將他接到家中,精心照顧,和小西北王有了交集。
後來26年,小西北王和軍閥劉振華在西安城血戰,黑大頭帶領人馬前去助戰,立下累累戰功,隊伍因此被收編為果軍,他被委以營長職位。
27年,果g反目,黑大頭不滿果軍種種行徑,不願助紂為虐,遂帶領人馬回到陝北後九天,繼續做他的山大王。
後來為了提高隊伍的戰鬥力,他帶著十個人冒險前去丹州城,以兩馱子銀元為代價換取二十支鋼槍,結果被果軍特派大員設計給害死。
真是如梁山好漢一樣,自己潔身自好,卻因世道炎涼、命運捉弄,無奈落草為寇,一生行俠仗義,頗受百姓敬仰,卻遭小人算計,落得個慘死結局。
「唉,時也命也。」
張藝謀感嘆一聲,隨後津津有味的繼續往後面看。
肖華一肚子氣,側躺向著背對張藝謀的那邊,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被拍醒。
迷迷糊糊,看到張藝謀一臉著急的看著她。
肖華心中一喜,知道這是要做那事兒,卻又故意繃著臉。
「咋了?」
「快、快。」
「哼,早幹嘛去了,這會跟我急。」
肖華半坐起來,自顧自脫起上衣。
張藝謀卻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脫衣裳幹啥?後面呢?後半本呢?」
這冊《延河》只有一半,從中間撕開來,張藝謀手上的就只有個前半冊,後面那一半竟然不知去向。
「張藝謀,你是不是男人?!」肖華氣急,「後一半麗麗拿著看呢,你去找她要去,你別來找我!」
「哎呦,怎麼在她那。」
張藝謀面露苦澀。
這會兒他算是提前體會了一把發小們說的那個心情。
肖華裹著被子捂著臉哭成淚人。
張藝謀卻絲毫不關心,披著件衣服躺在炕上難以入眠,滿腦子惦記的都是麗麗
啊不。
麗麗那兒的剩下的半冊雜刊。
2月初,隨著春節逐漸逼近,《延河》的編輯部里也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象。
1983年《延河》第1期雜誌已經出刊一個月了。
一個月的時間,已經足夠收集一期雜誌引起的反響的反饋。
毫無疑問的是,《最後一個匈奴》火了!
從刊發之初,路遙對《最後一個匈奴》這篇小說充滿信心。
江弦因為獲得茅盾文學獎,名聲大噪,幾乎是如今文壇最炙手可熱的作家之一。
就在這個節骨眼,他的新作發表出去,引起不了關注那才怪呢。
實際上,在第一期《延河》出刊的當天,路遙在陝西作協的院子裡就開始聽到關於《最後一個匈奴》的討論。
出刊過了一天的時間,已經有作協的同志來到編輯部里向編輯們打聽《最後一個匈奴》的下半卷和創作內幕。
這更讓路遙以及《延河》的編輯們信心十足。
他們《延河》花大力氣推出了這篇《最後一個匈奴》,自然希望小說能夠收穫讀者們的讚譽。
發行半個月,發行所的電話打到了編輯部。
《延河》賣的太快,庫存根本不夠,要加印!
「半個月就加印!」
《延河》的編輯們幾乎沒聽說過這種事。
哪有當期雜誌剛刊發半個月就加印的情況?
別說半個月就加印,這兩年《延河》的銷量非常穩定,幾乎很少有加印的時候。
「這就是江弦啊!」
《延河》的編輯王觀勝忍不住感嘆。
每每發表作品,每每都能掀起現象級的閱讀狂潮,從不會讓編輯們辜負對他的期待。
《延河》作為一部省級刊物,銷量一直穩定在十萬到二十萬份之間。
一個月的時間裡,銷量直接翻了個番。
光是加印就已經加印了十萬多冊,而且這個勢頭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路遙!路遙!」
一名編輯滿臉喜色找到路遙,揚起手中報紙。
「你瞧這個!」
「什麼呀?」
「《文藝報》出文學評論了!」
路遙接過《文藝報》,看到編輯指著的那個版塊。
《貧瘠土壤哺育出的文學靈感——讀『最後一個匈奴』》,閻綱。
「竟然是閻綱同志的文學評論?!」
路遙驚喜起來。
彼時的文壇有俗語:
「一經閻綱點評,便魚跳龍門。」
閻綱的文學評論,絕對是值得好好品鑑的:
「《最後一個匈奴》具有古典精神和史詩風格,是中國文壇罕見的一篇具有崇高感和理想主義色彩的寫作,是一篇屬於陝北的史詩。
我就生在黃土地上,腳下踏著厚重的黃土,歲月的刀劍刻下深深的痕跡」
沒錯,這位著名的文學評論家閻綱,正是土生土長的陝西人。
一位關西大漢。
在評論中,閻綱絲毫不吝嗇對《最後一個匈奴》這篇吸收了他故土靈感小說的欣賞,極盡讚美。
「江弦就像是一個騎士,講述匈奴這個民族的發生之謎、生存之謎、存在之謎,同時,也訴說著他對陝北這塊神奇土地的美好祝福。
我連續把這本書讀了兩遍,第二遍跳過了故事,而專門去看那些議論性文字,特別是作者獨特的定義和理解,讓我產生陣陣身心愉悅的快感。
《最後一個匈奴》是一部獨屬於陝北文學的珍寶,我鼓勵,或者懇求,總而言之,請江弦同志將這篇小說續寫完整,故事還沒結束,你的筆桿子大有可為。」
讀完閻綱這篇文學評論,跟隨著閻綱重新解構了一遍小說的同時,路遙也感受到了閻綱對小說下卷的精神渴望。
他一臉欣喜的找到王觀明:
「老王,快給江弦寫信,跟他約小說的下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