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曼笙沒有回答。

  時間就在兩人這樣親昵的牽手姿勢中一點點向前走著。

  和過去的每一次並沒有什麼不同。

  江曼笙的病來得快去得也快。陸祈臣去上班後，她也很快出院了。

  方勤眾給她請了一天假。

  突然有點頭疼他是怎麼給自己請假的。

  不過問題應該不會很大。

  回家的時候才發現天氣是這幾日難有的涼爽，涼風吹在身上，令人心情舒暢。

  江曼笙本來打算回家收拾房間，左右身體已經恢復如初，正好瀋陽明又找她，她便去嘉安酒店了。

  趙雯琪已經開始進行離職交接。

  瀋陽明很無力。

  也無辦法。

  江曼笙還想找一個機會做點什麼。

  但要先把該做的工作做好。

  瀋陽明很有耐心地帶江曼笙做酒店過幾天的婚宴準備，江曼笙開始知道沈綰一為什麼安排瀋陽明而不分店經理來輔助自己了。

  江曼笙想起以前念大學時第一次聽說瀋陽明，完全是因為他家境清寒，那會兒大家都在小心翼翼幫他。

  以前是最可靠的學長，現在也是最踏實認真的打工人。

  不過今天不大順利，有間頂樓套房要更換落地窗玻璃。

  有工作人員用推車運了玻璃進來。玻璃尖銳易碎，工作人員也推得小心翼翼的。

  瀋陽明帶著江曼笙往前走，他在為她介紹房間布局。

  正好推玻璃的工作人員到了房間，將推車停下，要刷開房間的門。

  瀋陽明思考了下：「我們等一下再來看這間房。」

  抬步就要往前走，這個空當里，推車上的玻璃不知被誰掛到了哪裡，有一塊玻璃「嘩啦」一聲被帶著砸下來。

  江曼笙意識到，想往後躲。

  瀋陽明也反應過來，急忙想把江曼笙往自己身後扯，但都沒來得及。

  「砰」的一聲，那塊玻璃砸在地面上。

  還是有一小塊碎玻璃濺到了江曼笙腳腕上。

  瀋陽明嚇壞了：「沒事吧大小姐？」

  他立刻低頭，幫江曼笙檢查傷口。

  傷口不大，但瀋陽明還是挺緊張的，他蹲在江曼笙腳邊。瀋陽明有隨身帶著各種藥物的習慣，已經要立刻幫江曼笙消毒傷口了。

  這是一個有些親密的動作。

  江曼笙趕忙制止：「我自己來吧。」

  瀋陽明頓了頓，也沒多說什麼，站了起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旁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江曼笙扭頭，看到了秦逸訊。

  她站得很筆直。旁邊就是同樣站著的秦逸訊。

  空氣靜默了一瞬。

  江曼笙先打招呼：「你好。」

  秦逸訊回：「你好。」

  江曼笙的語氣很疏離客氣，完全拿秦逸訊當陸祈臣朋友的那種客氣，她看了眼秦逸訊胳膊肘上搭著的外套，看起來是要離開了：「外頭溫度有點低，離開酒店時可以提前把大衣穿上。」

  -

  陸氏集團。

  秦逸訊來的時候，陸祈臣正在開會。

  等了大概有半小時，人才從會議室出來。

  秦逸訊了解陸祈臣，也不說廢話：「我今天聽說趙氏集團在盯睿白和區塊鏈的合作了。」

  只是一個好友的提醒。

  陸祈臣：「我知道。」

  也對，以陸祈臣的能力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哦你知道就行。」秦逸訊一秒又恢復成吊兒郎當的樣子，他站起來：「我今天在嘉安遇到你老婆了。」

  「講真你老婆真的太漂亮了。我在人群中打眼一瞧，一眼就看到她了，然後才反應過來這是你老婆。」

  陸祈臣一臉「你還有什麼事可以快說」的表情。

  秦逸訊本來就要繼續：「但是你老婆身邊為什麼有位很帥氣的男士，我都見到好幾次了。他喜歡你老婆吧？而且真的我知道你們結婚了都覺得他們很配。因為你老婆給人的感覺就是百分百適配那種溫和周到男。你對我都這麼冷漠，對你老婆怎麼樣我都不敢想，純純浪費你老婆。」

  -

  「原來你是陸祈臣老婆啊。」結束在嘉安的工作，要離開時，江曼笙竟然再次遇到了許茵。

  兩個人一起進入酒店的電梯。

  許茵很禮貌地看著江曼笙：「不好意思。我上次當著你的面跟陸總要聯繫方式時，不知道他結婚了。」

  「要去一樓嗎？」江曼笙順手想幫她摁電梯。

  許茵點了下頭，江曼笙摁下。

  「你們很般配。我在第一次看到陸總時，就在想什麼樣的人會站在陸總身邊。要聯繫方式真的是因為我不知道。如果有什麼冒犯的地方，我很抱歉。」

  這次江曼笙回了「沒關係」。

  兩個人往外出，江曼笙沒想到再次看到了趙雯琪。

  許茵跟她道別，江曼笙頓步。

  在江曼笙的視線範圍里——

  趙雯琪坐在酒店附近的一個露天麵攤吃麵。

  江曼笙猶豫幾秒，正要抬步離開，突然有一隻小小的手攀上來捏了捏她的手指。

  江曼笙低頭。

  是個小女孩。

  她沒有立刻認出來，女孩已經開口叫她：「姐姐。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是一種百分百適合故友重逢的表達，思考了幾秒，江曼笙終於認出來了。

  「是你啊。」她蹲下來，與小女孩平視。

  是那天給媽媽去拍賣會拍項鍊時，江曼笙遇到的那個小型家暴現場，幫過的那個母親和那個小女孩。

  小女孩還穿著校服，她晃了下江曼笙的胳膊：「我叫孫妤姝。」

  哪怕一秒，江曼笙也沒想過再見到這個小女孩：「好好聽的名字。」江曼笙很誠實地誇讚。

  「是我媽媽起的哦。」

  江曼笙又回：「好厲害的媽媽。」

  孫妤姝指向一旁：「那個姐姐看著好累，我可以去跟她說話嗎？」

  嗯？

  江曼笙偏頭過去，發現孫妤姝說的那個人——

  竟然是趙雯琪。

  她愣了一秒，然後回：「當然……可以啊。你想去說什麼？」

  孫妤姝：「今天我考得很好，老師給了我一個棒棒糖。如果她喜歡，我可以送給她。」

  「嗯。那你去問問她喜不喜歡。」

  孫妤姝小心翼翼地跑向趙雯琪。

  -

  對於趙雯琪而言，這天依舊是世界上極為普通的一天。

  早晨起來，她坐在擠滿了普通人的早餐鋪子，吃了一個粉條包子，喝了一碗豆漿。

  媽媽已經出院了，這事要從半個月前一個公子哥攔住她開始說起。

  被搭訕的那一秒，趙文琪立刻判斷出——

  他不過是個看到美就想占有的還沒長大的「孩子」。

  「我可以利用他。」趙雯琪第一次做出如此違背母親教育的決定。

  與此同時，趙雯琪又想起媽媽說的話——

  但是趙雯琪，我覺得你很聰明很強大啊。

  趙雯琪沒有猶豫，她成為他的女朋友，利用他為媽媽交了手術費。

  也就是在那天回家的路上，她摔了一跤。

  膝蓋都磕破了，但她像過去的每一天一樣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她在地上坐了十分鐘，遙遙天際上，不知什麼人放了煙花，在空中一簇簇綻開，絢爛像是世界上最溫柔的花束。

  她突然想起，休學已經一年了。如果休學到兩年，她就會被退學了。

  瀋陽明是個很好的領導。

  他說得很對。他說的所有錯她都在犯。

  但是為什麼呢？

  她想起媽媽掛在嘴上的話——

  趙雯琪，不要出頭，不要自己給自己找事。

  ——為什麼不要出頭？

  ——為什麼要一步忍讓，步步忍讓？

  ——為什麼要把明明應該屬於我的權力拱手讓給他人？

  ——為什麼媽媽一邊講著這樣的話，一邊又要說趙雯琪，我覺得你很強大很聰明啊。

  真令人痛苦，媽媽為什麼會同時給出如此割裂的想法。

  後來趙雯琪爬了起來，她決定把這些都輕飄飄地封存，她要自己進行個人意志的篩選和創造。

  ——要怎麼才能不被欺負？

  ——第一步是把權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在酒店附近的麵攤吃一碗麵。

  她又想起好幾個棘手的問題——

  即使我是私生女也沒關係嗎？但是我也不是生來就想成為私生女的。

  即使我曾經做過那麼大的壞事，差點就在路上搶劫了一個人也沒關係嗎？

  即使我為了保護媽媽，利用了一個普通男性也沒關係嗎？

  即使我的人生已經行差踏錯到如此地步，也沒關係嗎？

  ……

  真難啊。

  好想吃點糖。

  片刻後，有個不知名姓的小女孩湊上來，她說：「姐姐，我叫孫妤姝。你要吃棒棒糖嗎？」

  與此同時，趙雯琪好像聽到有人在用很輕很柔的語調回答她的問題。

  ——沒關係的。

  趙雯琪。

  沒關係的。

  這會兒，氤氳了一整天的雨終於落了下來。

  麵店附近是一條很寬闊的十字路口。

  孫妤姝踩著小步子往家的方向跑。

  趙雯琪付了錢，連把雨傘也沒有拿，就那麼自由坦然地走到了雨下頭。

  她的方向在另一頭。

  有一件事可以確定——

  從今以後，趙雯琪要成為什麼樣的趙雯琪。

  由趙雯琪自己來書寫和創造。

  -

  江曼笙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開心了。

  當趙雯琪接過那個棒棒糖站起來，江曼笙立刻意識到，她好像變了。

  直到回到青瀾，她還在思考那個問題——

  她什麼也還沒有做，就路過並目睹了一個女孩子的成長。

  江曼笙想，原來不基於管理角度考慮，還會有另一種可能性。

  ——如果她本來就是個那麼聰明和強大的女孩子。

  江曼笙將車停入車庫，回到家時，陸祈臣已經回來了。

  陸祈臣從二樓下來，看著她：「今天很開心？」

  「嗯。今天很開心。」

  陸祈臣無可無不可地扯了下嘴角。

  江曼笙剛想上樓，下一秒手腕被拽住了，她低頭，發現陸祈臣竟然在她手上掛了一串藍寶石手鍊。

  墜在她的手腕上熠熠發光，好漂亮。

  江曼笙愣了下。

  陸祈臣又將一個裝在盒子裡的寶石項鍊遞到她懷裡：「前幾天在拍賣會上給你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