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那年我雙手插兜……

  「好!」

  突然間,一道大聲的叫好聲響了起來,打破了廣場上的平靜。

  眾人側目望去,只見是坐在宋好問身邊的一名儒袍夫子。那夫子大約五十上下的年紀,此時指著張牧道:「好一個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一語道盡了君子處事之本啊!」

  「今日之事一出,恐怕世上又多許多愛蓮者也!」

  宋好問在一旁笑了笑,對張牧說道:「此為懷清縣教諭柳夫子。」

  張牧連忙拜禮道:「見過柳夫子。」

  「不必不必!」那柳夫子擺了擺手,「今日得聞小友妙論,當浮一大白。」

  說完,他又看向那群懷清縣的學子,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

  「爾等方才以衣觀人,哪裡有君子之風。」

  「你們若能聽明白張牧小友口中的蓮,這一次萬安縣就算沒有白來。」

  「速速與張牧小友道歉!」

  柳夫子說完,那懷清縣眾學子中有的面露不服,有的面紅耳臊,但都齊齊朝著張牧行禮,口稱謝罪。

  張牧這邊連忙讓開不敢受禮,另一邊宋好問就對著萬安縣的眾學子道:「學無先後,達者為師。今日這番道理與你們大有裨益,還不致謝?」

  那萬安縣眾學子也紛紛行禮,口稱受教。

  張牧再度推辭還禮。

  然而就在這種氛圍中,突然有一道清脆的女子聲音響起。

  「小張先生,奴家有問。」

  那聲音清脆悅耳,猶如泉水叮咚,即便話語中帶著一絲嬌蠻語氣,卻依然讓人心曠神怡。

  張牧抬起頭,只見在一眾夫子坐席的末尾,有一身穿翠綠外衫年輕學子,那學子唇紅齒白,容貌俊秀,大約和張牧差不多年紀,興許更小一些,女扮男裝亦不改其嬌媚神色。

  張牧微微蹙眉,倒不是因為對方向自己提問,而是自己剛才居然完全沒有注意她。若不是她主動開口,張牧壓根就不知道還有這麼個人存在。

  但如此清麗動人的長相,又是坐在一群老夫子中間,怎麼會不惹人注意呢?尤其是張牧在真武命格的加持下,感官尤其敏銳。

  這不是忽略的問題,而是有什麼手段讓人刻意忽視了她。

  而突然注意到她的存在的並不是只有張牧一人,此時萬安學子似乎也才發現這麼個俏嬌娘,自恃才學者紛紛挺胸抬頭,而不堪者則是雙眼發直。

  「奴家姓李,小字師師。」那女子起身福了一禮,「跟隨眾學兄遊學,今日聽到小張先生的愛蓮說,欽佩不已。」

  李師師?

  倒是個好名字。

  張牧回禮道:「我只是一介武夫,不敢當先生二字。」

  李師師淡淡一笑,輕聲道:「方才聽小張先生說諸位學兄點評梅蘭竹菊時,未點其精髓之萬一,不知小張先生又有怎樣高見。」

  李師師此話一出,那些懷清縣學子頓時反應過來,齊刷刷看向張牧。

  對啊,你說你愛蓮,那我們承認你愛得好,愛得妙,愛得呱呱叫。

  但你愛你的,結果你還踩了我們一腳。這就像大家都抱著妹子,你來跟我懷裡的妹子說一句我短,這能忍?

  你得給個說法。

  張牧無奈地看了眼那李師師,從對方明媚的眼神中看出了一抹狡黠。

  好吧,小妮子是在幫懷清縣找場子呢。

  他又看了看宋好問。

  宋好問見張牧朝自己看來,聳了聳肩,意思很明確。

  你自己招惹的,自己擺平吧。

  當然,宋好問也做好了稍後為張牧打圓場的準備,畢竟是個武人,能說出蓮君子的那番話已經足夠了。

  然而……

  須知有句俗話:那年,我雙手插兜……

  張牧清了清嗓子,露出一臉人畜無害的笑容,眼神中似乎透著一股追憶。

  「非我輕視諸位,只是我聽過更好的。」

  「幼年時,家慈教我,曾說過幾首詩詞,我記得不大全,寥寥幾句,請諸位賞析。」

  「梅花,傲雪獨立,冰寒不改其香。」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蘭花,與草為伍,淡泊以明志,卻自有氣度。」

  「坐久不知香在室,推窗時有蝶飛來。」

  「竹,起於微末,剛直不屈,風雨不能折其節。」

  「曾與蒿藜同雨露,終隨松柏到冰霜。」

  說到這裡,張牧停了下來,那柳夫子頓時急了:「還有菊呢?」

  「吾可是菊黨!」

  「快說快說。」

  張牧看了看柳夫子,猶豫了一下,將那句到嘴邊的「我花開後百花殺」咽了下去,說道——

  「菊,世人皆贊其花中隱士,卻不說隱士亦有傲骨。」

  「寧可枝頭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風中。」

  念完最後一句,張牧再度躬身一禮。

  柳夫子聽完,口中喃喃道:「寧可枝頭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風中……」

  「好啊……」

  但隨即,他又看著張牧:「怎麼全都是半闕?你娘教你的詩詞,你就不記得完整的嗎?」

  張牧苦笑一聲:「家嚴早亡,家慈為了拉扯我長大,常常是一邊浣洗衣物,一邊與我說這些。那時我才兩三歲,聽過一遍就聽完了,哪裡記得全?」

  「後面就算想再聽,家慈也已經不在了。」

  聽到張牧的回答,眾人都是沉默不語,看向張牧的眼神也都軟化了幾分。

  他們仿佛看到一個才華橫溢的女子,一邊捶打著衣服,一邊念著詩詞教導著身邊幼童的畫面。

  這一刻,母親的形象被具象化了。

  隨後,畫面破碎,只剩下廣場上那道孤獨的身影。

  他身上那身武人衣裝讓人唏噓不已。

  他們先前的態度,當真是錯了!

  宋夫子捻了捻鬍鬚:「這些詩詞,可是令堂所作?」

  張牧搖了搖頭:「或許吧。」

  柳夫子嘆了一口氣:「令堂若在世,當世女詩仙也……」

  那李師師更是再次福了一禮,語氣中不無愧疚,說道:「小張先生節哀,是奴家的錯,奴家向小先生賠罪了。」

  宋好問此時站起身,說道:「今日論爭,就到此為止吧。」

  「萬安縣生員,回去後好好將今日張牧所說的詩詞細讀,其中的君子之意更要仔細領悟。」

  柳夫子點點頭,對懷清縣學子也同樣訓誡了一番。

  此刻只有那李師師,眨巴著大眼睛,望著站在下方講學廣場上的張牧,眼中帶著一絲計量。

  ……

  論爭結束後,就是各位夫子對眾學子們進行講學,闡述聖人大道。

  張牧本也有興趣聽一聽,但聽了一會,實在無趣,眼皮漸漸沉重起來。

  但偏偏就有那李師師,一直看著張牧,偷偷向巡遊的訓導打小報告,導致張牧被叫醒了數次,後來就連在講學的宋夫子也發現了,直接讓張牧來到了講台下方,享受課堂VIP至尊位。

  直到一個時辰後,講學方才結束。宋夫子用戒尺敲了敲正在偷偷運轉武運衝擊竅穴的張牧,示意他跟自己來。

  ……

  「詩詞力壓全場,怎麼經義就充耳不聞?」一入靜室,宋好問坐下來,望著張牧問道。

  張牧無奈道:「夫子,我是武人。那些詩詞是我娘說的,又或者是我爹寫的,和我沒關係。」

  宋好問給自己沏了一杯茶,瞄了一眼張牧,眼含深意道:「倒是可惜了……若你雙親猶在,恐怕你也是我輩中人。」

  張牧沒接這茬,而是從懷中的密信掏了出來。

  「夫子,這是莊娘子讓我交給您的。」

  「嗯?」宋好問疑惑地接過那封密信,用桌上的紙刀打開火漆,取出裡面的信件看了看,臉色頓時有些凝重。

  張牧也沒有多問,只是見宋好問看完之後,才輕聲道:「夫子,如沒有別的事,我就先回去復命了。」

  宋好問點了點頭,等張牧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什麼,說道:「若是那李家小娘子尋你,你能幫就幫,日後或許會有一份香火情。」

  張牧好奇道:「她找我做什麼?」

  宋好問沒有回答張牧這個問題,而是說道:「李家小娘子是懷清縣縣令獨女,已入禮部名單,明年開春便會入宮待選。」

  張牧微微蹙眉,沒想到那么小小的一個姑娘居然要入宮選秀。

  禽獸!

  張牧還想再問,宋好問卻擺擺手:「我還有些事要處理,你先回吧。」

  張牧點點頭,拱手告辭。

  ……

  等張牧慢悠悠地返回鏢局時,就看到春熙正站在鏢局門口,連忙上前打招呼道:「春熙姐姐,你……」

  還沒等張牧說完,春熙就一把抓住張牧,說道:「你可算回來了,快快,去花廳,有貴客拜訪。」

  張牧:(´`;)?

  貴客拜訪?和我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