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弄死民國渣男(完)

  如何弄死民國渣男(完)

  林時恆說完這話,也懶得去看沈家母子臉上那晴天霹靂的神情。

  「我方家即將辦喜事,雖說殺個把個人對我來說不算什麼,但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找晦氣,今日就放過你們,等到下次,再被我撞到你們湊上來,可就不是一槍兩槍的事了。」

  說著,他抱著懷中孩童轉身,對著門口的一群小子道:「來人,送沈夫人與沈大少離開。」

  這些人中也有幾個是認得沈家人,知道沈家與方家五年前的仇怨,聽了吩咐立刻上前,半趕著的將人推著走。

  沈夫人本質只是一個勉強支撐府上的婦人,被林時恆那毫不留情的態度與話語刺激到之後就只顧得上趕緊逃離,攙扶著兒子便往家中去。

  母子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叫了一輛黃包車回了家。

  「不可能的。」

  進了家門,一直怔怔不說話的沈雲傾突然開口:「方黎澄是再嫁之身,還帶著孩子,林時恆現在春風得意,怎麼會願意娶她。」

  「一定是他為了讓那個孩子不認我這個親爹,編出來的瞎話。」

  沈母見兒子眼中滿是執拗,雖然覺得林時恆既然能說出這番話就絕對不是無的放矢,還是怕他鑽了牛角尖,紅著眼安慰道:「想必就是這樣,傾哥兒,娘給你找個大夫來,你先好好歇著,別再想這些事了。」

  沈雲傾怎麼能不想。

  即使他對方黎澄百般嫌棄,不惜不要名聲也要與她離婚,對著方鄭也毫無父子之情,只覺得他小小年紀就乖張不討人喜歡,日後必定不堪大用。

  可在知曉,方黎澄居然要帶著方鄭改嫁時,沈雲傾心中那股子的憋屈與憤怒就猛地涌了出來。

  她憑什麼改嫁?

  就算是離婚了,他也是她的夫君,居然如此不守婦道,看林時恆春風得意了,就要嫁給他。

  若是放在以前,方黎澄這樣女人怎麼也要受萬人唾罵著……

  沈雲傾這個想法冒出來時,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一向自認為自己是最先拋棄舊社會習俗的那批人,如今時代不同,女人離婚,的確是可以再嫁的。

  心裡明明清楚這一點,可就是過不去那個彎子。

  就算現在是新社會了,沈雲傾的潛意識裡,方黎澄也是他的女人,他們離婚了,方黎澄也應該為他守身如玉,一輩子帶著方鄭生活才對。

  畢竟又不是那些粗鄙農婦,嫁了人也沒人說什麼閒話,他們這樣的人家,若是一女嫁二夫,傳出去多讓人笑話。

  而且林時恆現在地位今非昔比,怎麼可能願意真的娶了方黎澄。

  指不定就是故意說出這種話來氣他。

  沈雲傾在心底拼命貶低著方黎澄,仿佛這樣,就能掩飾過她即將要嫁給林時恆的真實性一般。

  可即使他再怎麼自欺欺人,再怎麼為了不聽到方家的好消息而不出門,林時恆還是風風光光的將方黎澄娶了回來。

  大婚那日,林時恆坐在高頭大馬上走在前方,身後是大兵們整齊的步伐,一路上敲鑼打鼓的接了新娘子之後,又特地繞著城走了一個圈以示尊重,讓全城的百姓都看到了這場盛大的婚姻,展示了五年中他在外打仗積攢下來的聘禮,才風風光光的,親自將方黎澄抱下了轎子。

  這場受全城人矚目的婚禮沈雲傾因為在府中養病而無緣得見,任茯苓卻全程都看的清清楚楚。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是她第二次見林時恆。

  第一次時,戀人被打受傷,她光顧著為戀人張目,就算林時恆長相俊秀在她眼中也是兇殘無比的魔頭。

  而這一次,任茯苓站在樓上,看著樓下的吹鑼打鼓,和走在前方面帶喜意的男人。

  她這才發現,這位以強勢姿態出現在金城的林大帥,相貌竟然如此俊美。

  只是卻是個封建思想,都是大帥了,竟然還要辦這種舊社會的婚禮。

  任茯苓心中貶低,面上瞧著林時恆騎著馬走遠了,眼中卻不知為何露出了些許失落來。

  她腦海中不免想起了任父說的話。

  原本,父親是想要讓她與這位林大帥聯姻的。

  只是她愛的人是雲傾,只能與林大帥錯過了。

  可惜他這樣一個據說也是梟雄般的人物,竟然會選了方黎澄這個粗魯大字不識的再嫁之人。

  即使任茯苓不承認,在看到方黎澄如此風光的嫁給了林時恆後,她心中還是升起了羨慕來。

  她努力安慰自己,等到日後自己與雲傾成婚了,也要這樣盛大的婚禮。

  任茯苓想要的婚禮還是沒有了。

  一個月後,她因身子不適看了大夫,被確診為懷孕。

  任父大怒。

  他給了女兒最後一次機會:「我要離開這裡了,你若是還當我是你父親,就聽我的話,把孩子打了,跟我們一起出國,我再重新給你找個青年才俊,不隱瞞你的情況,也不求你們能相知相攜,只要能一起好好過日子就行。」

  任茯苓顯然並不想被搶救。

  雖然知道自己未婚先孕時她有一瞬間的驚慌,但在驚慌過後,便只剩下了驚喜。

  畢竟父親一直都不願意讓她嫁給雲傾,但若是有了這個孩子,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任父怎麼都沒有想到,都到了這個地步了,女兒竟然還這麼執迷不悟,他氣得恨不得立刻拂袖而去,偏偏又割捨不下父女之情,只能強壓著怒意替女兒分析:「你也沒少讀書,會不明事理?」

  「先不說沈雲傾拋棄妻子,五年前以勢壓人逼迫方家吃下這個啞巴虧,就光是說現在,林大帥擺明了不會放過沈家,就算是沈家不會一夕之間覆滅,下場也絕對好不到哪裡去,你這個時候嫁給沈雲傾,不是要等著和他一起死嗎!」

  任茯苓被愛情沖昏了頭,抱著肚子哭泣:「不是還有爹爹嗎?

  爹爹和林大帥相熟,您幫著求求情,只要兩家放下間隙,和好如初,拿到外面,也是一樁美談啊。」

  面對女兒的異想天開,任父直接給了兩個字:「呵呵。」

  「要是你剛剛生下孩子就被趕出夫家,你願意原諒夫家?」

  「任茯苓,你給我好好的看清楚,先不提沈雲傾人品和他現在的處境,就光是你們還未成婚他就能讓你大了肚子這一點,你難道還看不出來他心裡對你根本沒有半分尊重嗎?」

  見著只顧著哭的女兒,任父一腳踹翻了凳子,氣的臉色鐵青:「古往今來,男子未婚就有女人,那是風流,女子未婚先孕,那就是蕩婦!他讓你成了蕩婦,你卻還想著嫁給他,於情,他對你毫無尊敬之意,於理,他家道敗落,你嫁過去必定吃盡苦頭,一開始你還能因為對他的感情忍下來,日子久了呢?」

  「從你出生起,我就把你捧在手心上照顧,綾羅綢緞,華服美衣,什麼時候你想要的新鮮玩意我沒有給你了,他沈家捨得嗎?

  就算是捨得,他家裡如今這個光景,拿的出來錢嗎?

  我只在這裡跟你放下話,若是嫁過去,不出十年,你絕對會後悔!」

  任父這掏心掏肺的話卻沒在任茯苓心中留下半分痕跡,她依舊是啜泣著,哭求父親讓自己能夠嫁給心上人。

  任茯苓堅信,自己與雲傾是真的有感情,他們絕對不會後悔。

  這個孩兒更是抵死不肯被打掉,任父關了女兒三天,聽著她求了三天,第四天時,他整個人都好像老了十歲,打發了人到沈家去讓沈雲傾來求親,自己開始處理準備出國的事宜。

  臨走前,他也肯定的告訴了女兒,國內眼看著還要打仗,十分危險,任家這次是舉家搬遷,說不準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回來,若是她後悔了,可以與家人一道走。

  任茯苓依舊十分堅定的選擇了沈雲傾。

  任父也終於徹底放棄了這個女兒。

  沈家來提親的動作很快。

  雖然沈母看不上任茯苓,可架不住如今沈家情況危急,早就沒了往日榮光,而任茯苓的父親雖然比不上林時恆,在當地也算是有幾分勢力。

  這個時候結親,說不定能靠著任父翻身。

  因此一收到任父的消息,雖然心中還是不喜任茯苓,她還是立刻安排了聘禮,打發著沈雲傾去求娶。

  按理說,這是沈雲傾期盼了五年的事,他應該高興才對,可也許是因為四肢被槍打了三肢,雖然養傷許久卻一直都在隱隱作痛,心中始終沉甸甸的,忍不住的想如果當初他沒有與方黎澄離婚如今會是什麼樣子。

  這想法他自己都知道不能對人言,還是好生生的藏了起來,順順利利的將未婚先孕的任茯苓娶進了門。

  娶進門之前,還出了一些紕漏。

  任茯苓崇尚西方文化,想要舉辦西方式的婚姻,也就是在沈母看來一身白慘慘的婚紗。

  沈母當然不同意了,這在她受的教育裡面,白色可是辦葬禮的時候才穿的,可她如今想著求任父辦事,也不敢怎麼針對任茯苓,只能硬著頭皮答應。

  這場婚禮辦下來,她對著任茯苓只剩下了滿滿的不滿。

  而這絲不滿等到第二日,任茯苓不肯按照規矩站在身側伺候她用飯時,加劇上升。

  沈家規矩森嚴,兒媳婦伺候婆婆的規矩更是一直都沒有變過,不光是他們家這樣,金城中凡是輝煌過的人家都是這樣的規矩,當然了,也有婆婆看重兒媳婦,免了讓她伺候的。

  只是剛剛新婚,兒媳婦為了表示恭謹,怎麼也要侍奉個三五天,婆婆才好順著台階免了。

  任茯苓一直在國外生活,哪裡願意遵守這種封建的舊社會規矩,聽了沈母好言好語的介紹,立刻表示如今是新社會了,他們不用遵守。

  沈母氣個半死,偏偏沈雲傾新婚燕爾,也站在了任茯苓那邊,跟著說了幾句舊社會的規矩早就該廢除之類的話。

  這兒媳婦一進門,就把兒子的心都給整偏了,沈母被兩人氣的肝疼。

  她看不慣任茯苓身上穿著露胳膊的裙子,告訴她女人的身體不能被除了丈夫之外的人看到,被說舊社會思想。

  她不喜歡任茯苓咋咋呼呼,每天催著沈雲傾去吃飯看畫放風箏,告訴她如今沈雲傾要照管沈家,又被洗腦了一通沈雲傾根本不喜歡打理家業。

  她特地囑咐廚房燉了養胎湯給任茯苓喝,想要讓她肚子裡的孫子健健康康,又被任茯苓拒絕,嫌棄喝了這湯身子可能會發胖。

  這哪裡是娶了個兒媳婦,這簡直就是娶了個祖宗回來啊!

  短短三天相處,沈母感覺自己一輩子的耐心都要用光了,可想著還要靠任父幫著照顧沈家,又生生忍了下去。

  結果在她忍來忍去,第三天回門時,從任茯苓家中回來的沈雲傾卻告訴她,沈父要出國了,而且看那個樣子,短期內也回不來。

  那這親還結的有什麼意義!

  沈母簡直要生生被氣暈倒地,可她也知道,自己兒子之前與方黎澄離婚的事就已經讓他名聲掃地,這才剛剛娶了任茯苓,若是再來一次離婚,恐怕沈家就此成為笑柄,這輩子都再無出頭之路了。

  因此,她只能咽下這個啞巴虧,硬生生忍到了任父離開國內,任茯苓沒了靠山,才開始婆媳大戰。

  她比任茯苓多活了這些年,又從小在家中耳濡目染,再加上了解自己的兒子,輕輕鬆鬆就在這場大戰中壓制住了兒媳婦。

  一向最活躍的任茯苓很久都沒在金城露過面,再出現時,她穿著厚重的衣服,遮蓋住了身上肌膚,神情也沒了之前的神采飛揚,而是帶上了一些瑟縮抑鬱,肚子被補的高高鼓起,更加顯得人瘦。

  沈母顯然對兒媳婦如今的表現很滿意,在難得帶著任茯苓出府時,不免帶著些許炫耀的跟其他夫人說了兩句。

  「年輕人,之前不懂事,被我拿住學了幾天規矩,看看,如今是不是有大家風範多了?」

  幾位夫人互相對了個眼神,瞧著如同驚弓之鳥的任茯苓,心裡都有了點底。

  大家都是土生土長在金城紮根了的,誰還不知道誰啊,沈家那規矩說是森嚴,實際上只衝著女人與下人去的,之前方家小姐嫁過去時,因為她性子溫順,也沒想著要反抗什麼的,因此沈母這婆婆看著也挺像回事。

  任茯苓可不是方小姐那樣好脾氣的,之前還未嫁人前,沒少滿城裡跑,如今這模樣,顯然是觸怒了沈母,被教訓了。

  後宅女子,教訓人的方式多的是,有的是能讓人畏懼卻還說不出苦的法子來,看任茯苓這模樣,估計被教訓的不輕。

  只是沒想到這沈夫人竟然這樣狠心,兒媳婦都還懷著孕呢都捨得下手,女子生產本就是鬼門關,若是驚嚇過度到時候出了個什麼事……

  想到這裡,幾人的動作都是一頓,又看了看沈母臉上那得意的神色,微微蹙起眉。

  這沈夫人不會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吧,瞧著她那模樣,也不像是喜歡任茯苓這個兒媳婦的。

  任茯苓安靜的坐在一邊,對沈母拿自己乖順來炫耀一事毫無反應,只有垂下眼時,帶上了一片恨意。

  她恨死這個老虔婆了,可誰讓沈家沒有她的人,滿府都是沈母的人手,沈雲傾還被派出去處理揚州那邊的生意,短短几個月,硬生生將她磋磨的不成人形。

  她只能暫時忍辱偷生,等到沈雲傾回來,再好好地將這幾個月吃到的苦頭告訴他,讓他為她出頭。

  沈母不知道兒媳婦是怎麼想的,正在笑著與幾位夫人談話,突然大門打開,方夫人與方黎澄到了。

  她們一個是林大帥妻子,一個是林大帥丈母娘,一出現就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許多想要與林家打好關係的夫人上前攀談,就算是沒上前的夫人們也都對她們報以友善的笑表達敬意。

  沈母與方家有仇怨,之前想要討好被方夫人堵了回來,因此現在也只能站在原地頗有些艷羨的看著那邊風光無限的方夫人。

  任茯苓也看了過去,只是她的視線卻落在了方黎澄身上。

  她對方黎澄的印象還停留在那天在街上碰到,那個因為兒子丟了而頭髮散亂滿目慌張的女人上。

  在任茯苓心中,方黎澄一向是不如自己的,沒有她年輕,沒有她漂亮,甚至大字不識,典型的一個舊社會女性。

  而現在,方黎澄站在燈光下,身上穿著一身漂亮的旗袍,露出了半截皓白手臂,手腕上戴著一個翡翠手鐲,翠綠的顏色更顯她的皮膚白嫩。

  旗袍一向是貼身的,任茯苓自從身體因為懷孕漸漸發胖之後就再也沒穿過了,如今只能眼睜睜瞧著這身旗袍穿在方黎澄身上,將她身體漂亮的曲線展現出來。

  多一分則肥,少一分則瘦,竟是正正好的。

  這與任茯苓記憶中的那個方黎澄相差甚遠,不光是身材,還有方黎澄那張漂亮自信的面容。

  她端著酒杯,正與一位夫人淺笑著談話,眉宇間滿是溫婉,讓人看了就覺得渾身舒坦。

  方黎澄,有這麼漂亮嗎?

  任茯苓幾乎要恍惚了。

  好在很快,她就堅定下了心神。

  光有一張好看的臉有什麼用,女人最重要的是內在。

  沒有內在,就算是嫁給了方大帥,遲早也要被厭棄的。

  可現實往往很殘酷,任茯苓剛剛安慰完自己,就見著門外又出現了一個人。

  與本國不同的高鼻樑和深邃五官很清楚地能看出來,這是外國人。

  「是大使館的密斯特夫人。」

  任茯苓聽到旁邊有人在交談,商量著要不要去和這位密斯特夫人湊湊近乎。

  然後,她親眼看著這位密斯特夫人進門後四處張望一下,接著看向方黎澄這邊,眼睛一亮,三兩步走了過來,張開手臂給了她一個擁抱,張口便是義大利語:「方,好久不見,我真想念你。」

  「我也是。」

  方黎澄落落大方的與她相擁,用著標準的義大利語回答:「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一切還順利嗎?」

  「很順利,一會結束了我們一起喝一杯怎麼樣?

  這麼久沒見到你,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

  方黎澄有些抱歉的笑笑,「抱歉,今天恐怕不行,我和我的丈夫已經約好了,不如我們明天再約吧?

  正好明天是花燈節,你還從來沒有見過花燈吧?」

  密斯特夫人點點頭,笑著答應了下來:「好的,我們明天見,不過一會你要為我留出一些時間來,我特地給你帶了禮物……」

  任茯苓簡直是瞠目結舌的看著方黎澄與那位密斯特夫人相談甚歡。

  她是學過一些義大利語的,之前在國外時因為算是從小在那邊長大,因此外語說的也很利索,任父曾經想要讓她多學習幾門外語,畢竟在任父看來他們一家人遲早都是要回國的,現在國內這麼亂,多會幾種語言如果遇到什麼突發情況也不會有壞處。

  但任茯苓很排斥學習新語言,試了幾次只能作罷。

  義大利語就是她怎麼都學不會的那種外語,那時雖然學不會,但也勉強會了幾句常用話,因此現在,她可以聽得出來,方黎澄並不是裝模作樣,她是真的在用義大利和這位密斯特夫人交談。

  怎麼可能。

  雲傾不是說,方黎澄大字不識,是個根本跟不上時代的舊社會女人嗎?

  她怎麼會說義大利語?

  就算是這幾個月學的,幾個月的時間,就能和人正常交流了嗎?

  任茯苓悄悄看了眼正在與別人說話的沈母,見她沒有注意到自己,選了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女人,詢問她為什麼方黎澄會義大利語,是不是嫁給林大帥之後才學的。

  「應該不是,林大帥曾經說過,林夫人一直在自學外語,聽說會好幾國的外語呢。」

  好幾國……

  怎麼可能……

  任茯苓神情恍惚的坐下,許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其實在現在這個年代,家中有錢本身又有志向的少爺們從小都會學習外語,畢竟現在國家混亂,各個國家的人都經常來往,他們不光學,還學習好幾門。

  但小姐們一般卻不會學,雖然與過去不同了,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還是許多人心中的至理名言。

  遲早都要嫁出去的姑娘,不是特別疼女兒的人家根本不會花心思培養。

  再加上一些雖然心裡疼愛女兒,思想卻和以前沒什麼變化,覺得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因此如任茯苓這樣在國外上過學,有著新思想的新時代女性是很少見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她一直都沾沾自喜,以此為榮。

  可現在,沒有留學出國,也沒有被從小教導的方黎澄,卻自學了好幾國外語,甚至還能用外語流利的和人對話。

  不可否認,她被打擊到了。

  尤其是,這個打擊她的人是曾經被她鄙夷的舊社會女性。

  這場聚會一直持續到了天黑,任茯苓始終坐在角落裡一言不發,親眼看著方黎澄如何自信又十分妥帖的與各位夫人交談,每個與她接觸的人,望向她的視線都是滿滿的善意,與之前看任茯苓時眼底暗藏的鄙夷亦或者是同情完全不同。

  聚會結束時,任茯苓看著方黎澄與方夫人一同出了門,回頭望了望沈母,咬牙跟著她們出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出去,就是想要多看看方黎澄,搞清楚為什麼一個人可以變化這麼大。

  等到出了門,任茯苓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站在門口的男人。

  一身軍裝長靴,英俊五官,身形挺拔修長,光是站在那,一身的氣勢就能讓人仿佛連呼吸都能一窒。

  她怔住,僵硬的站在原地,看著那個男人展顏一笑,大步往這邊走來。

  「累了吧?」

  他握住了方黎澄的手,溫聲道:「下次這樣的聚會不來參加也沒關係,反正在金城我是最大的。」

  方黎澄抿唇一笑:「我是你夫人,自然也要幫你照料這些事,何況也不是很累,聊聊天,時間過的挺快的,鄭哥兒可下學了?」

  「下了,先生布置了功課,我接他回來之後便讓他先在家裡做功課,明天休假,說好了要帶他去看花燈的。」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也不嫌累,每天膩膩歪歪的招我這個老太婆的眼。」

  方夫人笑著打趣幾句,惹得方黎澄臉一紅。

  林時恆卻一臉的坦然:「嬸嬸說笑了,不與自己的夫人膩歪與誰膩歪。」

  他們又笑著說了幾句話,三人臉上都是如出一轍的幸福,最後方夫人與女兒上了馬車,穿著軍裝的林大帥騎著馬,就走在馬車一側,仿佛是在守護著她們一般。

  從頭到尾,三人都沒有發現挺著大肚子看向這邊的任茯苓。

  任茯苓看著他們一家人和樂融融的背影,想到貴為大帥的林時恆握住妻子的手溫聲關懷的場景,腦海中卻是自從自己因為懷孕肚子漸漸大起來,臉上也滿是斑點,因為婆婆堅持讓她補身體好讓孩子長好一些而身體臃腫後,沈雲傾就不愛和她一起出門了。

  就算是出門,也不會像是還未成婚時那樣,時時刻刻跟在她身邊,就害怕別人看不出來他們是一對。

  任茯苓漸漸紅了眼。

  在看到林時恆是怎麼對待妻子後,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心目中的那個良人,其實根本沒有他口中說的那樣重視自己。

  任茯苓醒悟的太晚了。

  花燈節當天,沈雲傾歸來,只是卻不是一個人。

  他帶了個女人回來。

  那個女人如同六年前的任茯苓,年輕,漂亮,雖然文學不算出眾,家世也沒有那麼好,可勝在乖巧聽話,一來便奉承起了沈母,對著任茯苓冷言冷語甚至頗多折磨的沈母,卻對著那個女人好言好語,滿眼的喜歡。

  任茯苓端著茶過去時,恰好聽到沈母帶著感嘆道:「若是傾哥兒娶的是你該有多好,你這才是正經兒媳婦的樣子呢。」

  沈雲傾也用著遺憾的聲音道:「兒子也是這般想的,那時哪裡能想到,任茯苓竟然是這樣一個易怒又不孝順母親的性子呢。」

  ……「砰!」

  她手中的茶水落地。

  任茯苓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跑出沈家的。

  沈雲傾追了出去,他自從一個胳膊兩個腿被打傷之後腿腳就一直不太利索,到了陰天下雨還會發疼,因此跑的很慢,一直跑到了滿街都是花燈的地方,正帶著煩躁的擰著眉四處尋找,卻恰好瞧見了林時恆懷中抱著方鄭,笑著將猜燈謎贏下來的花燈遞給他的模樣。

  他笑容寵溺,完全是將這孩子當成了親生孩子一般對待,他們從他身邊路過,沈雲傾下意識的藏在了一個大花燈後,生怕自己被林時恆看到又被補上一槍。

  正躲著,又聽到林時恆在對著小方鄭說:「可惜你娘提前約了別人,今天這花燈節,只能我們父子倆逛了,來,還想去哪裡玩,爹爹帶你去。」

  「我還想猜燈謎。」

  方鄭雙眼亮亮的看著燈謎攤子,抱著林時恆的脖子甜膩撒嬌:「爹爹,我們猜了燈謎,帶些燈籠回去給娘和姥姥吧!」

  「好,聽我們鄭哥兒的。」

  男人寵溺的騰出一隻手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給了攤子老闆前,又要了兩個燈謎。

  他自己沒插手,讓方鄭自己猜。

  方鄭小小年紀,卻很快猜出了答案,那攤子老闆立刻一疊聲的恭維著,「小少爺真是聰慧,這燈謎可難得很,方才來了好幾個讀書人都沒猜出來呢,日後啊,必成大器。」

  被誇獎了。

  方鄭白嫩的小臉上露出了軟軟的笑,有些高興,又有些羞澀,抱住林時恆的脖子乖巧道:「謝謝老伯。」

  那攤子老闆立刻又說了一通「小少爺真懂禮貌」之類的話。

  花燈很快遞了過去,因為是靠自己猜燈謎贏回來的,小方鄭難得得意了一小會,與林時恆要求自己下來走,昂首挺胸的一手一個花燈率先走在前頭。

  林時恆今日沒穿軍裝,笑的就像是一個普通父親,跟隨在他身後,小心照看著兒子。

  等到他們走後,沈雲傾才從大花燈後面冒出了頭,望著父子倆的背影,神情滿是晦澀與悔意。

  那個孩子,竟然這麼聰慧嗎?

  可現在,他已經是別人的孩子了。

  而他這個親生父親,竟然連見一面都不敢,生怕惹了林時恆那個魔頭,被他一槍槍斃。

  想到這麼聰慧的孩子憑白成了別人家的,沈雲傾神情恍惚的走了回去,連任茯苓都不想找了。

  第二日,有人找到了昏迷過去的任茯苓,她情緒波動太大,身子又被補過頭,這麼一被刺激,直接早產了。

  那位救了任茯苓的大夫道這是好事,若不然,照著這麼補下去,等到足月生產的時候,恐怕下場就是胎兒過大,有很大的機率母子兩人都會死掉。

  任茯苓聽到這個消息後沉默許久,拜託人通知沈家來接孩子後,自己撐著剛剛生產的身子消失的無影無蹤。

  仿佛天理循環,當初她為了上位,讓沈雲傾與剛剛生產的方黎澄離婚,如今自己也成了方黎澄那樣的境遇,不,她比方黎澄還要慘,能夠為她撐腰的娘家,已經在她執意嫁給沈雲傾時,就放棄她了。

  沒人在意失蹤的任茯苓,就連沈家也是。

  沈母本來就不喜歡她,只在乎這個孫子,沈雲傾則是有了新歡,對舊愛也就毫不關注了,只是他夢想中與新歡再次結婚的日子還沒有到來,一直溫順的新歡就借著沈雲傾的信任,騙走了他家中大部分財物,還順帶坑了沈家生意一把。

  本就是強弩之末的沈家,徹底落敗,甚至還欠了別人財物。

  沈父被刺激的當場歸天,沈雲傾渾渾噩噩每日只會吃了睡睡了吃,沈母為了養活兒子孫子,只能接了漿洗衣服的活計賺錢。

  沈母沒能撐太久,在第二年冬天,因為寒氣入體又耽誤了救治,再加上心情抑鬱,永遠的閉上了眼。

  沈雲傾沒了母親養活,只能硬著頭皮自己做事,只是他那受過兩次槍子的雙腿隨著年歲越久,漸漸不中用起來,慢慢的,竟然從走路緩慢變成了徹底的跛子,因為脾氣暴躁不能教學生,再加上他不願意去面對曾經認識的人,只能到了一個偏僻小鎮上,靠著替人寫書信勉強活著。

  他將自己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兒子身上,希望兒子可以如同方鄭一樣聰慧過人,帶著他這個父親重新回到以前的生活。

  只是一直到了這孩子十歲,都還是頑劣不堪,對著他這個成日裡只知道喝酒的父親憎惡不已,在一個冬日,沈雲傾寄予厚望的兒子留下一封信後徹底消失。

  同年,華國勢力統一,林時恆為大總統。

  次年,租界收回,其他國家的人漸漸離開華國。

  又三年,大總統宣布,華國所有被搶占的地方已經回歸祖國。

  飽受欺壓的華國仿佛從大總統上位後便開了掛,不出二十年,就又重新站在了世界的頂端。

  那時,電視機已經算是華國很普遍的電器,沈雲傾卻攢了許久的錢財買了一個,打開之後,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面容。

  如今的總統夫人,方黎澄。

  她穿著一身漂亮裙裝,雖然已經不再是十七八歲的少女,面容卻依舊漂亮優雅,眉眼間滿是幸福。

  方黎澄在華國的人氣很高,不光是因為她總統夫人的身份,還因為她是華國著名的作家,她的文筆觸動人心,在那個艱難的歲月,一直堅持用文字來支持自己的丈夫,林時恆曾對著媒體說,沒有方黎澄,就沒有林時恆,足以可見方黎澄對華國的重要性。

  方黎澄這次是代表華國出訪英國,隨行的是方鄭。

  他年紀輕,卻從小耳濡目染,已然是一副成熟模樣,神情穩重又帶著一些飛揚,顯然從沒有吃過苦頭,被採訪時,方鄭始終跟在母親身後小心護著她,望向她的視線中滿是濡慕親近。

  沈雲傾僵直的看著電視裡的畫面,口中喝著的酒不知為何就嗆咳起來。

  他一個人住,嗆到了也只能一個人處理,可越是著急,越是咳嗽艱難。

  在倒地後,他的一生,如同走馬燈一般在面前閃過。

  早年被寵著長大,青年肆意妄為,中年悽慘孤獨,貧窮無糧,遭人鄙棄,半夜又經常被疼痛驚醒,這下半生,過的就如同懲罰一般。

  「咳……」

  沈雲傾咳出了最後一聲,眼睛還死死盯著屏幕,卻再也不會合上了。

  又過了幾十年,退休的總統與總統夫人在睡夢中相繼離世,兩人一生為華國做出了巨大的貢獻,離世當天,全國降旗默哀,同年代的老人更是痛苦不已,萬里相送。

  但所有人都承認,這一生,他們相攜相知,互相扶持,定然是幸福的。

  「叮!任務完成,請宿主脫離世界。」

  林時恆坐在車上,緩緩睜開了眼。

  唔,反派他爹?

  這次挺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