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探花郎(9)

  公主的探花郎(9)

  皇帝擁有這個香囊多年,竟然從未想過裡面還藏著東西。

  這也怨不得他,畢竟香囊要麼是擺著好看的,要麼是安神驅邪的是本朝人常識,更何況柳妃送他香囊的時候正是他最新鮮最甜蜜時,所給的回報也只是時時戴在身側,柳妃一失寵,香囊也緊接著失寵罷了。

  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盤旋在他心中多年的一根刺,居然被這個小小的香囊連根拔起。

  皇帝將藏在其中的三張泛黃紙張拿了起來仔細看著上面都寫了什麼。

  果然還是三首藏頭詩。

  用詞經綸,配合在一起十分絕妙。

  這也正是他認定了這六首詩都是柳妃遺漏在世上的緣故,柳妃與後宮中那些頂多會念書背書的妃子們不同,她自小便隨著兄長一起接受父親教導,柳青仙一心要習武,柳妃卻是性子溫婉,在兄長按捺不住出去玩耍時留在府中做爹爹留下來的功課。

  她最愛的,還是吟詩。

  在柳妃與皇帝情意正濃時,兩人曾經一起出去賞月吟詩,皇帝是沒什麼作詩天賦的,但這並不妨礙他欣賞自己這個會作詩的妃子,只是柳妃生性靦腆,就算是他曾經似是開玩笑般提起過為何柳妃為樹木為花朵為雲彩都作詩,偏偏從未給自己這個丈夫作過,那時相貌絕色的女子白皙臉頰隨著他的話羞紅下來,低垂著眼眸半響說不出話。

  見著美人做出這副姿態,他將這件事拋之腦後,哈哈一笑直接將人抱去了床上進行造人運動。

  那時只顧著玩鬧,而等到柳妃逝去後吩咐宮人將滿宮紙張燒毀,當時的半真半假抱怨便成了怨恨。

  那麼愛作詩,怎麼也沒見給朕作一首。

  還在死去之前燒毀了整個宮殿的紙張,要說心裡沒鬼怎麼可能。

  這話皇帝從來沒有對著別人說過,只在自己心中認定了柳妃不愛他,只不過是畏懼他的權勢入宮。

  當然了,他選擇性的忽視了自己讓柳妃入宮的最初目的就是想要柳公這個當爹的心裡不好受。

  沒成想願望是達到了,柳妃死後,卻是他被當初的事影響的不好受的十幾年。

  他並不想想起柳妃,偏偏這世間之事向來都是事與願違,有些事越是不想想起,夜深人靜時,就越是要浮現在腦中。

  柳妃的一顰一笑。

  柳妃大著膽子邀他一道去放風箏。

  柳妃生下長女,他不顧宮人阻撓到了床邊探望,空氣中還瀰漫著血腥氣,相貌絕色面色蒼白的女子仰躺在床上,額間明明沁出了密密麻麻冷汗,卻還是衝著他露出了笑來。

  「陛下可看過小公主了?」

  「嬤嬤說,她長得像陛下些。」

  那是皇帝的第一個孩子,但他在未登上皇位之前見過不少弟弟妹妹,只是他每次見到的都是已經張開的孩子,玉雪可愛,葡萄大眼,過來時也的確見到了被嬤嬤抱在襁褓中的嬰兒,只是那紅皮皺眉閉著眼的模樣,怎麼看也和他與柳妃沒半點相像。

  皇帝心中划過了沉重的「我的女兒太醜了」信號,生怕柳妃看到被刺激,面上還要安撫她。

  「朕看到了,的確與朕十分相像。」

  「陛下可取名了?」

  「取了。」

  皇帝寵愛柳妃,一心想著她這一胎是皇子,沒想到是公主,絲毫猶豫也無,就將之前為皇子準備的名字說了出來。

  「湖陽,日後,她便是朕的湖陽公主。」

  「朕必會護她,一世榮華康樂。」

  柳妃臉上的笑容越發好看,那雙總是沉滿了羞澀溫柔的眸子中露出了疲憊來,不等說上一句話,便緩緩閉上眼睡了過去。

  皇帝坐在床邊去拉她的手,不知為何,明明心中清楚她只是睡了孩子疲憊,可心中卻有著巨大的不安。

  仿佛,她這麼一睡去,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不會的。

  柳妃只是生了孩子累了,等她睡上一覺,自然會醒來。

  她醒過來,肯定會再與他一道吟詩作畫放風箏。

  她會笑著舉著風箏,漂亮裙子被風吹得飄飄,如同仙子一般,笑吟吟的站在那呼喚他。

  「陛下……」

  「陛下,陛下……」

  伺候太監小心翼翼的將腰完成了蝦米,謹慎又滿是恭敬的呼喚著床上眉目安寧睡著的天子。

  「陛下,該起來了。」

  「陛下……」

  床上已經年老的皇子隨著他的聲音緩緩睜開眼,一時之間,竟然不知在夢中還是現實。

  他疲憊的伸出手揉著眉心,緩緩起了身,在伺候太監無聲的上前來扶著他下榻時,突然沙啞著嗓子問了句:「柳妃身子可好?」

  真不知道宮裡哪來的破規矩,宮妃生了孩子居然不讓探望,柳妃一向守規矩,除了剛生下湖陽的那天,剩下日子都不許他來看,弄的他只能囑咐柳妃身邊人悉心照顧,日日詢問生怕出半點差池。

  伺候皇帝幾乎半生的老太監不解的回道:「陛下,柳妃不是役了嗎?」

  「混帳!」

  皇帝勃然大怒,一把揮開要扶著自己的太監,自己猛地站起了身,一雙滿是血絲的眼中寫滿了怒意。

  「你這個醃貨!居然敢咒朕的愛妃!」

  柳妃怎麼會死。

  她分明剛剛生下了湖陽,現在應該在宮中養身子才對!

  老太監伺候他伺候了半輩子,一被推開連忙跪在地上磕頭求饒,「陛下饒命,陛下饒命,柳妃娘娘的確是早早役去了啊!」

  「陛下饒命啊!」

  他的聲音向來是聽著敦厚的,此刻一著急竟然帶了幾分奸細,刺耳的高音入了皇帝耳中,讓依舊沉浸在夢境中的他猛的清醒過來。

  皇帝頭髮散亂,踉蹌著退後兩步,跌落在床邊。

  是啊,柳妃已經故去了。

  一晃眼,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啊。

  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

  柳妃對他,難道不是心又怨懟嗎?

  可若是真的怨懟,又為什麼要送他這藏著藏頭詩的香囊,又為什麼要寫下那些詩句。

  老太監跪在地上,悄悄抬起頭,望向那個頭上早已有了白髮神情茫然的皇帝。

  過了會,皇帝才沙啞著聲音道:「你去冷宮,把當初在柳妃身邊伺候的舊人帶回來。」

  「是。」

  老太監連忙行了禮,緩緩起身,依舊保持著腰彎成蝦米的姿勢小心翼翼倒退著離開了這座宮殿。

  皇帝指名讓他去,他自然是不能指揮著小太監去,因此出了宮殿之後一路便向著冷宮而去。

  路上恰巧碰見了大皇子,他連忙跪在地上行禮,大皇子看起來心情不佳,卻還是溫聲讓他起來,又問了幾句皇帝最近身體怎麼樣,雖然冬日已經過去但父皇年紀大了你們這些人可一定要好好伺候好他。

  老太監知道大皇子想要問他這是去哪裡要辦什麼事,但顧忌著皇帝一向是最忌諱這些打聽他行蹤的事這才隱忍著沒開口。

  他熟門熟路的表示了「殿下您如此尊敬關心陛下老奴一定會如實告訴他您多麼多麼愛他」後,這才得以脫身。

  脫身之前,大殿下還叫住了他,賜給了他一個不錯的玉石扳指。

  表示他伺候父皇辛苦了,日後也要多多伺候。

  老太監連忙又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出來。

  他人精一樣的人物,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大皇子即使面上溫和眼底卻依舊藏著對太監的輕蔑與不屑。

  反正也早就習慣了,在這宮中,太監本就是遭人嫌棄的,若不是爬到高位,等待太監的下場要麼就是還未活到歲數就因為各種原因死去,要麼就是年老之後被驅逐出宮,除了伺候人什麼都不會,偏因為割了身下那物,年老之後大多都有隱疾,做太監的人家裡往往都瞧不起,自己都沒個子孫,其他家人自然也不願意奉養,往往下場就毫無尊嚴的死去。

  比起那些一心一意想著爬到高位的太監們,老太監一直的目標就是出宮。

  他早早便收養了幾個棄嬰,充作自己兒子養大,又用財務在外面置了產業,便是盤算著能夠出宮受兒子們奉養,又有錢財傍身,從此不用日日夜夜擔憂哪句話說的不對便被拖出去斬首。

  只是他怎麼也沒有料到,就是因為他認真謹慎的伺候,反而讓皇帝不想放他出宮,而是繼續讓他在身邊伺候。

  對其他一心想要往上爬的太監來說這是殊榮,可對於滿心都是出去被兒子們奉養安享晚年的老太監來說便是煎熬了。

  可沒辦法,皇帝是天底下最大的人,他只能依舊恭敬伺候,在心底盼望著等到自己年老,皇帝不願意用他了,他可以出宮。

  太監是有休沐的,只不過那些小太監沒有權勢,就算是有休沐日也只能在宮中,老太監是皇帝身邊伺候,自然也有幾分威風。

  每次到了休沐日,他便出宮去看望自己收養的兒子們。

  他們都漸漸長大,對著自己這個給了他們飯吃還讓他們過著衣食無憂日子的義父十分尊敬,最大的孩子已經娶妻,為他生下了一個小孫兒。

  老太監收養幾個兒子只是為了養老,可對那軟軟嫩嫩的小孫兒卻是疼到了骨子裡。

  他只恨不得早點出宮,好好將孫兒帶大。

  可還未等到他出宮,孫兒便已經死了。

  他才五歲,走路都有些不穩。

  跟著父母上街買東西時,遇到了快馬騎過,馬蹄子直接踩在了他小小的身體上,當場斃命。

  老太監知道後幾乎要一口氣提不上來暈死過去。

  收養幾個兒子時他還沒有現在這樣自由,只能抽空去探望,可孫兒出生後,他卻是一到了休沐日就出宮去看望,一直看著他從襁褓中到了牙牙學語蹣跚學步。

  很快,還不用他打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朝中便有人彈劾二皇子的表弟在鬧市縱馬行兇以至於踩死了五歲小兒的事。

  這件事最終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早已死去的五歲小兒被說成了故意去逗弄馬,以至於馬失控。

  當時二皇子的表弟已經在竭力克制,卻因為馬匹失控,只能看著那惹來禍事的小兒死在馬下。

  老太監從一開始的憤怒到絕望再到了木然。

  他伺候皇帝多年,皇帝一個眼神他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對著朝中彈劾的摺子,皇帝只有煩躁。

  煩躁的卻不是那五歲孩子死去,也不是兒子的表弟鬧市縱馬行兇,而是三皇子四皇子站在統一戰線與大皇子二皇子對上。

  一個五歲孩童的死,只不過是他們之間爭權奪利的藉口罷了。

  老太監曾經見過不少這樣的事發生,只是死的不是他的家人自然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等到自己的親人含冤死去卻無處伸冤時,他才知道了那種絕望有多麼痛苦。

  他知道自己做不了什麼。

  無論是為失去孩子的兒子,還是為失去了所有的孫兒。

  他面上依舊恭謹伺候皇帝,對待二皇子也無什麼異常。

  果然,二皇子很快查到了那個孩子是他名義上的孫兒,到底顧忌著他是皇帝身邊最得力的公公,他送上了一份名貴的黃金假山到了老太監宮外的府中,用來彌補死去的那個孩子。

  老太監知曉這件事時,眼前一陣陣的發黑。

  一座金子做的假山,就想買他孫兒的命,可偏偏,他還要帶著笑臉,在二皇子面前卑躬屈膝,輕描淡寫的道:「是那個孩子沒有福分,哪裡值得殿下如此費心。」

  二皇子果然再沒有將這件事當成什麼大事,老太監心中卻深深將仇恨埋了起來。

  他本以為這輩子都沒有機會替孫兒報仇。

  但沒想到,事情都過去了三年,恐怕就連二皇子都想不起來的時,竟然有人找上了他。

  老太監自小入宮,一生都在謹慎行事,從不肯踏錯一步。

  可這一次,他選擇了孫兒。

  若是孫兒無辜枉死也就罷了,偏偏那些人還不放過他,非要在他小小的身上加上罪名,將所有的錯都推在無辜的他身上。

  老太監緩緩起身,對著大皇子離去的身影行禮,神情依舊恭謹。

  只是耳邊,卻仿佛響起了小小孩童咯咯笑著呼喊的聲音。

  「爺爺,我最喜歡爺爺了……」

  「將軍。」

  沈湖安第多次慘敗。

  他看著手中還等著要下的棋子,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

  「姐夫,你當真是第一次下象棋?」

  這幾日天氣越來越好,一向穿著厚重大氅的林時恆也脫下了冬衣,換上了更加顯得他身子薄弱的青衣,此刻正跪坐在桌前,修長好看的手指不緊不慢將桌上棋子緩緩收回。

  「小兵也可吃將,這不是你方才說的嗎?」

  「是我說的沒錯。」

  沈湖安還是滿臉茫然,「可是你才第一次下……」

  「臣自小聰慧,一向是學什麼會什麼,殿下不必太過較真。」

  現在的人誇人都要含蓄的夸,哪裡像是林時恆這樣絲毫不臉紅的夸自己的,偏偏沈湖安這段時間已經被這個姐夫給磨的沒了脾氣,聽他這樣自吹自擂竟然覺得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

  「也是,我怎麼能和姐夫比呢,要不我們還是不下棋了,最近天氣大好,不若我們一道去踏青,或者去我名下的莊子上捕獵可好?」

  他十分的興致勃勃:「姐夫不知,許多野味經過烹製之後味道便十分鮮美,只是卻都沒有親手獵得的好,我們帶上弓箭,一起騎馬過去,等到晚間再歸來,如何?」

  林時恆當然知道妻弟這絲毫不停歇的小腦袋瓜裡面都想著什麼。

  不過是想要勝他一回罷了。

  之前下棋贏不過,便鬧著要下林時恆從未下過的象棋,等著象棋又輸了,就又謀劃著名要去打獵。

  他收好了棋子,聲音淡淡的問了句:「殿下就這麼想要勝我?」

  被看穿小心思,沈湖安厚著臉皮嘿嘿一笑,「姐姐說了,若是我能贏了姐夫,日後便不用姐夫再教我念書了。」

  林時恆提醒他:「公主說的是下棋。」

  「可姐姐說這句話時又沒指明只能下棋贏。」

  沈湖安十分的理直氣壯:「姐夫教過我,為了贏,偶爾使些小手段也無妨,湖安現在不正是在回饋姐夫教導嗎?」

  「臣還教過殿下,一力降十會。」

  「無妨無妨,姐夫就應下我罷,自從姐夫與姐姐成婚以來,我便被姐姐拘著日日念書,回了宮中還要背書,都許久沒有好好輕快一些了。」

  青衣書生俊秀的面上露出一個淡笑來,「不是殿下自己說,想要有一爭之力麼?」

  「若是臣不教導殿下,殿下用什麼去與他們爭?」

  沈湖安沉吟幾秒,悲哀的發現他說的真的很有道理。

  「可、可也不能每天都這般,我都鬆快了這麼些年,突然這樣,適應不來啊。」

  林時恆點點頭,「殿下都鬆快了這麼些年,相當於是提前將之後的鬆快日子都挪去用了,現在鬆快日子用完了,自然是要開始努力。」

  「好了,棋下完了,殿下該溫書了。」

  再一次試圖說服反而被反說服的沈湖安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的起身去看書。

  沈湖陽敲了敲門,便瞧見弟弟背脊挺得板直認真看書的模樣,臉上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來。

  湖安性子一向懶惰,跟隨駙馬學習這些時日,竟然能改了那些臭毛病,看來駙馬果真十分耐心的教導著。

  她走到那也在看書的青衣書生身邊,輕聲道:「駙馬可覺疲累?

  要不要休息一會?」

  不挺直腰背念書就要挨板子的沈湖安可憐巴巴的放下書委委屈屈的道:「姐姐,我也覺得疲累,讓我也休息會吧。」

  「你身子強健,哪裡就疲累了。」

  沈湖陽早就習慣了這樣時不時逮著自己撒嬌的弟弟,無奈的搖了搖頭,「好好看書。」

  林時恆放下手中書籍,站起身來,俊秀面上滿是溫柔的衝著沈湖陽一笑,竟是讓她看呆了去。

  「公主說的是,教導殿下久了,的確也是有些疲憊,不若我們一道去花園喂喂魚,賞賞花可好?」

  沈湖陽一向是不會拒絕他的提議的,聽了當即笑道:「自然是好的,只是外面還是有些涼風,我再去給駙馬拿件披風來。」

  披風很快拿了過來,夫妻兩人一同出去,只留下沈湖安一人苦逼兮兮的繼續念書。

  他倒是挺想趁著姐姐姐夫不在偷懶的,可每次姐夫回來都要抽查,若是背不出來就是一頓手板,時間長了,沈湖安也不敢再偷摸偷懶。

  門外,與沈湖安所想的姐姐姐夫美滋滋餵魚賞花玩樂不同,沈湖陽跟在丈夫身側一同走到了小路上,眼見著周圍無人,才輕聲道:「駙馬,我這心中甚是不安,你說,會不會出了什麼差錯?」

  「公主安心。」

  青衣書生伸出手,輕柔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那鄭公公始終跟在陛下伺候,陛下每次夜間安寢都會將香囊與衣服一道脫下,他能斷定,陛下從未打開過那香囊看過。」

  「可若是父皇看了那香囊,卻無動於衷呢?」

  林時恆又拍了拍她的手,溫聲道:「公主既然隨了皇子的湖字,即使之後娘娘失寵,當初也定然與陛下有過感情,我所求,只是陛下看了那香囊之後,能對著公主與殿下有幾分愧疚。」

  「到時,不需我們再做什麼,這十幾年如一日的冷視,自然會讓陛下對著對娘娘的懷念,將恩寵加注在公主與殿下身上。」

  沈湖陽總是這樣相信她的丈夫,聽了這話鬆了一口氣,再看向丈夫的視線時,便多了幾分情意。

  「是湖陽帶累了駙馬,竟讓駙馬這樣風光凜月的人物,要為了湖安使出計謀。」

  「公主何必這樣說,你我夫妻一體,公主所憂,我便一定會為公主解決殆盡。」

  沈湖陽心中軟成一片,「那這件事,當真就不告訴湖安了嗎?」

  林時恆溫和一笑,「殿下性子清澈,不作偽裝便好,若是真的知曉了這件事,恐怕陛下會看出端倪來。」

  沈湖陽點了點頭,到底還是抑制不住心中對駙馬的崇拜。

  「駙馬能想出這樣的計策,還能說服父皇身邊的鄭公公做了我們的助力,湖陽自愧不如。」

  相貌俊秀的駙馬笑著將妻子摟在懷中,「我所思的一切,都只是為了公主罷了。」

  沈湖陽臉上又起紅暈,乖巧的靠在駙馬懷中,眼中寫滿了滿足。

  林時恆見她這樣,沒將他之所以定下這計策是因為老太監率先在香囊中發現了藏頭詩的事告訴她。

  這件事能瞞過皇帝,靠的便是一切都是真的。

  香囊藏詩是真。

  寫下無數愛慕皇帝的詩也是真。

  臨危之前因為皇帝冷清而心灰意冷下令燒光這些詩也是真。

  只那老嬤嬤帶著的香囊是假做出來,畢竟當初的那些詩作早就燒光了。

  沈湖陽現在在為這條計策能夠讓皇帝對他們姐弟二人不再冷漠而高興。

  但若是等她知曉柳妃當初的確對父皇一片情意,卻因為他的冷情而含恨而終的話,又如何能高興的起來。

  「駙馬。」

  也許是心有靈犀,在林時恆想這些時,沈湖陽突然仰起臉來問了句:「你說母妃當初,是不是真的因為父皇冷落才……」

  「怎麼會。」

  青衣書生的神情一如既往地認真溫柔。

  「娘娘膝下還有公主與殿下,便是為了一雙兒女也絕不會如此想不開,只是久病纏身,藥石無醫,才不得不撒手人寰。」

  「我想也是。」

  沈湖陽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難得有些孩子氣的抱怨著。

  「母妃才不會真的喜歡父皇,父皇對她一點都不好。」

  說著,似是因為認定了柳妃患疾才會早早香消玉殞,她又忍不住靠的駙馬更近了些。

  「等天氣再晴朗些,我們一起去打獵吧。」

  「駙馬不會用弓箭,湖陽教你可好?」

  她還沒放棄讓駙馬多多運動強健身體的法子。

  青衣書生唇角溫柔勾起,輕聲應下。

  「好,就依公主。」

  「娘娘寫下那些詩句,是從陛下不再常來長安殿開始的……」

  「那時公主年幼,娘娘又懷著五殿下身子虛弱,每日便都在房中作詩,再用匣子裝好,等到匣子裝滿了,再換上新的。」

  「奴婢那時不是娘娘貼身侍候,因此只在一次守夜時曾見娘娘抱著匣子哭泣,那時陛下……」

  老嬤嬤說到這裡,似是有所顧忌,悄悄抬頭去看皇帝臉色,卻被他陰沉面容給嚇得連忙低下了頭。

  皇帝神情陰沉沉的,見這老奴說著說著停下,喝令道:「接著說!」

  「奴婢……奴婢不敢說……」

  她說著說著又磕頭起來,那鼻涕眼淚流了一臉的模樣讓皇帝煩躁厭惡的直恨不得一腳踹去,但因為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生生忍了下去,怒道:「無論你說了什麼,朕都赦你無罪!」

  「是……」

  老嬤嬤得了這話,才安下心來,繼續道:「那時陛下對對姚妃娘娘極好,當時姚妃娘娘還是才人,曾經來拜見柳妃娘娘,娘娘那時身子已經不大好,連床榻都下不了,不能得見聖顏,她在宮中沒有交好的娘娘,便寫了一封信,托姚妃娘娘帶去送與陛下。」

  「姚妃娘娘應下後幾天又來,當時奴婢等人都被屏退左右,不知她與娘娘說了些什麼,只知道自她走後,娘娘便夜夜哭泣,原本就虛弱的身子更加不好。」

  皇帝猛地握緊了拳。

  他從未收到過姚妃帶來的信件,也從來沒有聽她提起過曾與柳妃隻字片語。

  當時,姚妃到底跟柳妃說了些什麼!

  他心中明明知道接下來的事,卻還是自虐一般的問著:「然後呢?」

  老嬤嬤沒抬頭,自然也沒看到皇帝滿是血絲的眼,許是說起了舊事,她哭的越發厲害,帶著哭腔的聲音道:

  「從那之後,娘娘便沒再作詩與求見陛下,只是每次都拿著匣子中的紙看,誕下五殿下不久,娘娘求了讓家裡人進宮見面,之後,便讓我們將那些紙焚燒,當夜,就吐了血,太醫還未到,娘娘就已經沒了脈搏……」

  「奴婢性命是娘娘救下,在焚燒那些紙張時便猜到了娘娘命不久矣,當時娘娘曾經想要將這個貼身帶著的香囊也放到火中,只是幾次猶豫始終沒有放進去,最後囑咐奴婢,等到她……等到她死後,再將這個香囊焚燒。」

  皇帝紅著眼,從懷中掏出那兩個香囊。

  一模一樣的花色,樣式,只是不同的是,其中一個的主人已經早早死去。

  老嬤嬤還在說著:「奴婢當時知道,娘娘去後,奴婢們便會被遣散到各宮,日後再不能到長安宮,想著娘娘對這個香囊的不舍,一時鬼迷心竅,這才趁亂偷偷藏了起來,想要睹目思人……」

  「求陛下饒命,奴婢真的不知曉這香囊中還有東西,奴婢自小入宮,根本就不識字,求陛下饒了奴婢這條命吧!」

  宮中是不允許奴婢與太監識字的,因此身上帶著有字的紙是大罪,皇帝看著底下那個不停磕頭求饒的老嬤嬤,腦海中不停地閃過當初種種。

  一會,是那穿著素淨的女子拉著風箏線回首驚訝看他。

  「陛下政務本就繁多,怎麼還來陪臣妾放風箏?」

  一會,是她與他站在桌前,她羞紅著臉,被他握著手畫畫。

  他笑她:「畫花鳥如此細緻,怎麼到了畫這山水便束手束腳?」

  她含羞用水眸看了他一眼,低低的辯駁:「臣妾自小便在家中,入了宮又從未出過宮,既然沒見過山水,又如何能畫的出來。」

  「無妨,朕這便畫出來,日後,愛妃想見什麼與朕說,朕一一畫下就是。」

  她更加羞了,一雙總是含著溫婉的眸子卻亮晶晶的瞧著他,「陛下現在說的是,若是不兌現了可該怎麼辦?」

  「若是朕不兌現諾言,愛妃便畫上一株花給朕,與朕交換一副你想要的畫。」

  一會,又是他新鮮了一陣新入宮的秀女,心中正有些心虛打算去長安宮,卻在路上看到了兩個鬼鬼祟祟的宮女。

  「聽聞柳妃娘娘在宮外時有著婚約?」

  「你不要命了!這話是從哪裡聽說的!」

  「我就跟你一個人說,我們同住的房中新來了個宮女,與柳妃娘娘都是一處的,她親口對我說,柳妃娘娘與她表哥兩情相悅,若不是陛下招了柳妃娘娘入宮,怕是早就成婚了。」

  「快別說了,小心惹了事端去!」

  兩個宮女說完話一轉身,卻對上了他鐵青的臉。

  「拖下去,杖斃!」

  不久後,那兩個宮女同住的一屋子人都被杖斃,當日跟在他身邊伺候的太監也被滅了口。

  他去了長安宮,卻沒在柳妃眼中見到曾經的溫順柔情。

  那時他被怒火沖昏了頭腦,一門心思的認為柳妃是想要和她那表哥雙宿雙飛。

  尤其是在他下旨讓她的表哥去瘴氣之地做官,不久得到「殉職」消息後,兩人的關係直接降到了冰點。

  那時,他還是有一絲期盼的。

  只要柳妃對他服個軟,他便既往不咎。

  可直到柳妃死去,他都沒能等到她的一句軟話。

  不,不對。

  皇帝白著臉,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想要往前走兩步,卻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地。

  一旁的老太監連忙扶住他,「陛下!陛下您無事吧陛下……」

  「畫……」

  「畫……」

  皇帝最終念叨著,也不顧這跪在地上的嬤嬤,在老太監焦急的呼喊聲中,踉踉蹌蹌向外跑去。

  他早就老了,不像是年輕時那般身子強健,等到到了姚妃宮中,姚妃正在用膳,見到了他,驚喜站起來,臉上露出溫柔,「陛下怎麼這時來了?」

  「姚妃,朕問你。」

  皇帝穿著龍袍,頭上戴著冠,一切都整整齊齊,可不知為何,卻看著十分狼狽。

  他喘著氣,一雙眼死死盯著面前這個為她生育了二皇子的妃子。

  「當年柳妃死前,是否交給了你一封信。」

  姚妃眼中慌亂一閃而過,連忙矢口否認。

  「陛下是從哪裡聽來的,臣妾與柳妃並無什麼交情,她怎麼會寫信給臣妾呢。」

  皇帝沒錯過這絲慌亂。

  他的神情漸漸暴怒起來。

  「好!你不說是吧!」

  「來人!將二皇子押過來!」

  「陛下?」

  姚妃不可置信的望著面前這個昨日還對她笑的皇帝,「此時與翎兒有何關聯?」

  皇帝望著她的視線猶如在看著一個死人。

  「你若是不說,朕這便讓他出宮,發往瘴氣之地,永世不得回京,你說是不說!」

  姚妃被嚇得癱軟在地,「陛下,陛下,翎兒可是您的親生子啊陛下!」

  可無論她再怎麼哀求,皇帝依舊一言不發,看那模樣,今日無論她說什麼,他都不會聽了。

  兩人對峙了幾分鐘。

  皇帝被氣得直接笑了出來,「看來,二皇子在你心中也沒有多麼重要,好!朕這便成全你,來人,立刻傳旨,將二皇子沈湖翎發配瘴氣之地,永世不得回京。」

  「陛下!」

  原本還想著他不會對親生孩子如此狠毒的姚妃哭的渾身顫抖,見他要走連忙抱住了他的腿。

  「求陛下開恩,求陛下開恩啊!」

  皇帝沒有一絲要開恩的意思,依舊轉身要走,姚妃早就亂了心神,慌亂之下直接大喊道:「當初柳妃的確是給了臣妾一封信!只是裡面除了畫著一張蘭花圖之外別無其他,臣妾不敢隱瞞,求陛下寬恕翎兒啊!」

  皇帝的腳步頓住了。

  昔日之言,尤在耳邊。

  ……「若是朕不兌現諾言,愛妃便畫上一株花給朕,與朕交換一副你想要的畫。」

  他踉蹌幾步,眼前一陣陣發黑,幾乎要站不住。

  「花……」

  「果然……是花……」

  他胸口突然一陣悶痛,不等反應過來,便聽到了周圍人滿是驚恐的尖叫。

  「陛下!」

  皇帝伸出手,擦了擦嘴角,這才發現竟然是血。

  血嗎?

  他恍惚的往前走了兩步,仿佛又看到那名素衣女子站在前方笑著喊他。

  「玉兒……」

  他叫了聲,胸前又是一痛,咳出一口血來。

  原來,錯過的人,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