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探花郎(8)
在沈湖陽沉浸在與駙馬的朝夕相處中時,一向不被人重視的五皇子沈湖安自從南城回來後就仿佛開了竅一般,不再像是之前那樣喜歡玩樂,反而是正正經經的辦起差來。
他人雖然年幼,又因為長期被姐姐保護著顯得有些不諳世事,按理說南城本就是莫名其妙辦成的,結果也不知道什麼情況,本應該跌好幾個大跟頭的沈湖安竟然真的就這麼磕磕絆絆的將差事辦得妥妥帖帖下來。
上面的四位皇子心中都升起了地位即將被威脅的不適感,也顧不上像是對待其他三位兄弟那樣挨個的送人送宅子暗地查探,一個個都仿佛頭一次發現自己還有一個最小弟弟一般,親親熱熱的拉著沈湖安說話聊天。
好在,經過一番親自查探,四位皇子確定,沈湖安還是原來那個蠢貨,雖然蠢得不是那麼明顯了,但光靠他自己的話,絕對是不可能成事的。
若不是以前他在有意藏拙,那就是背後有高人相助。
四個皇子這次難得沒有你打我我打你,而是都互相不干擾的開始查探五皇子身邊都有些什麼人。
一些打探人手的侍衛,這沒什麼,五皇子身邊的人一直都是固定的,侍衛也是他十三歲時按照律法配置,如果這些人真的那麼聰明的話,何必要掩藏這麼長時間不吱聲。
除了這些侍衛,要說沈湖安身邊還有什麼新面孔出現的話,那就是湖陽公主的駙馬,現在正在翰林院入職卻因為身體病弱總是請假的寒門子弟。
湖陽公主以前最愛在春日騎馬踏青,今年卻沒有出去,而是一心一意的在府中照顧駙馬,太醫更是連連被傳召到公主府為駙馬診治。
說實話,比起五皇子,四位皇子更加重視這位長公主。
首先,她隨了湖字輩,這是其他公主沒有的殊榮,雖然這幾年來他們壓根沒看出來長公主哪裡受寵了,但就光是這個湖字,就足夠讓他們謹慎相待。
其次,與傻白甜的胞弟不同,長公主可聰明多了。
若不是她一直在宮中護著沈湖安,沈湖安哪裡還能一直安安生生的做著這麼一個傻白甜。
長公主出嫁,嫁的還是一個沒什麼依靠的病弱寒門,四位皇子都在心中暗暗欣喜五皇子沒了幫手。
到時候她人都出宮了,就算是再怎麼想幫弟弟,恐怕也鞭長莫及。
誰想到長公主是出宮了,一直都傻白甜全靠著姐姐庇護才能勉強活下來的五皇子竟然崛起了。
言歸正傳,那個病弱駙馬估計不太可能是他們要找的人。
畢竟是個寒門,哪裡有那樣的眼界見識,更何況聽聞他身子虛弱,風一吹就咳嗽的走不動道,惹得長公主每日都守在他身旁,五皇子更是擔心姐姐守寡,一出宮就往那邊跑,回去的時候又垂頭喪氣耷拉著臉,看情景便知道駙馬身子不適。
四位皇子不太擔心長公主守寡,反正就算是她真的守寡,都出宮了,總不可能再被父皇接回來。
排除掉侍衛與新駙馬之後,皇子們開始將目光轉向了沈湖安從南城回來後來者不拒收的謀士。
謀士這東西,皇子們個個都有,當然了,一般不會像是沈湖安這麼多。
當謀士是大白菜嗎?
三十顆!就算是擺著好看也不會這麼多。
這絕對是不正常的,指不定三十個謀士中就藏著一位真正的高人,剩下的二十九個全都是沈湖安為了掩人耳目才收下的。
要不然誰會那麼傻,沒聽說過謀士還批量收的。
並不相信五皇子沈湖安他真的就是那麼傻的四位皇子們幾乎是同時鎖定了目標。
三十個謀士,雖然都是後來才到的,但除了後來自己安排的那些,個個都有嫌疑。
「四位皇子並不是願意當面撕破臉皮的人,想要尋出背後指導殿下的人,自然不會當面詢問,而是隱在暗處,用自己的手段去找。」
屋中點著香,青衣書生手執黑棋,緩緩落在了棋盤上,「四位皇子都隨了陛下的多疑性子,暗處查訪,定然會與其他皇子的人手碰上,背後查人被撞見,第一反應是什麼?」
沈湖安手拿白棋,幾乎是抓耳撓腮的看著棋局,都夠狼狽了,偏偏還要回答林時恆的問題,足足遲疑了好幾秒,才不確定的道:「逃開?」
「沒錯。」
許多天來甚少對他露出讚賞笑容的俊美書生那白皙面上終於顯露出了一絲笑意來。
「殿下進步了。」
「四位皇子所行所思都不是什麼光明磊落之事,遇到事想要逃開實屬正常,可若是逃開了,對方的反應也必定會讓他們生疑。」
「他們行事雖然縝密,卻並不是無跡可尋,互相一查探,定會查探到其他皇子那兒去,若是殿下遇到這番情況,心中會如何作想?」
剛剛才被誇過的沈湖安臉上露出了放鬆來,想也未想的回答道:「我會覺得皇兄們與我一起在查探。」
一柄戒尺再次悄無聲息出現在他面前。
剛剛還雖未說出口,渾身卻都透著得意氣息的沈湖安睜大眼,身子下意識往後一縮,「我我我、我說錯了!」
林時恆手拿戒尺,笑容溫和:「殿下錯在哪裡?」
他怎麼知道錯在哪裡,反正都要被挨打了先認個錯就對了。
沈湖安咽了咽口水,眼巴巴盯著那柄戒尺,半響說不出話來。
「罷了。」
本以為今日在劫難逃,那清俊書生卻仿佛良心發現,輕飄飄的將戒尺重新放了回去,微微帶著磁性的聲音溫柔又雅致,「殿下年幼,又一向愚……」
他頓了頓,吞回去那個字,換了個詞:「又一向不諳世事,想不通也是正常。」
「這些年來,四位殿下各有母族庇護相助,自懂事起便明爭暗鬥,為那太子之位不知曉暗地裡互相用了多少手段,更有結盟對峙,瞧見殿下院中竟然有其他殿下手下的人,第一反應絕不是這也是來打探的探子,而是會在心中揣測,殿下你是否與其他皇子結盟。」
沈湖安聽懂了,可偏偏又不是太懂。
他手下無意識的抓緊了白色棋子,不解道:「可我小時被他們沒少欺負嘲笑,直到我去南城之前碰見幾位皇兄都要被冷嘲熱諷一番,他們怎麼會以為我會和他們結盟……」
「世界上本就沒有永遠的敵人。」
「殿下以為,南城之事,結盟的三皇子四皇子就沒有對互相的怨恨嗎?
只不過是結盟的利益太大,讓他們壓制住了對對方的恨意而已。」
「殿下,還是小瞧了這利益而字。」
林時恆面上依舊那麼風輕雲淡,說話也帶著溫柔的語調,可說出來的話卻讓沈湖安迷茫了半響。
與從小就明爭暗鬥的四個哥哥不同,他沒和人爭過,一部分是因為太過弱雞不用斗就已經是一條鹹魚,另一部分,就是他的腦海中完全沒有爭鬥這個印象。
就跟個小孩一般,被欺負了,就會留下「這個哥哥欺負我我不跟他好討厭他」的念頭,而不會像是四位同父異母的皇子兄長一樣,被欺負了面上絕不會表露仇恨,心中卻滿腦子都是「忍忍忍等我坐上皇位第一個弄死你」。
沈湖安是隱約知道四位兄長都是些什麼人的,每次和他們目光對視,他心中就升起了清晰的念頭。
無論是他們誰登上皇位,他的日子都絕對好過不了。
所以,他要登上皇位。
但沒人告訴他,登上皇位的第一步,就是要先揣測自己的四個哥哥腦子裡在想著什麼。
那位看著文弱的年輕書生輕咳一聲,接著道:「只要四位皇子誤會殿下已經與其他人結盟,剩下的事便不用我們多插手,他們自己會打起來。」
沈湖安理解後點點頭,「可萬一他們先來對付我呢?」
林時恆輕笑一聲,眼神溫柔,仿佛聽到了一個孩子在對著他講笑話:「不必憂心,即使殿下近日改變良多,在四位皇子眼中,都只不過是螳臂而已。」
換言之,沈湖安太弱了,他的四個哥哥壓根沒把他看成對手。
沈湖安:「……」
他試圖掙扎一下:「其實我最近辦差辦得真的不錯……」
「是。」
林時恆笑容溫和,修長手指輕輕落在棋盤上點了點,「殿下,到你了。」
怎麼看怎麼像是哄小孩。
沈湖安悶悶不樂的將白棋下到了棋盤上,不死心的接著道:「那照著姐夫所言,我什麼都不用做,四個兄長便能自己打起來?」
「還是要做的。」
他眼中一喜,立刻挺直胸膛擺出悍然不畏死的模樣出來,堅定道:「姐夫但說無妨,我必然能做到!」
林時恆笑著衝著他招了招手,「沉下臉,做出一副隱忍怒氣的模樣。」
「只要明日殿下碰到其他皇子如此這般便可。」
這麼簡單?
沈湖安半信半疑的沉下臉在臉上露出「我很生氣」的神情。
「不對,再做。」
他想了想,眉毛也微微擰起來,保持著瞪人的姿勢望向林時恆:「這樣呢?」
青衣書生皺了皺眉,「眉莫要皺的如此厲害。」
「哦。」
沈湖安答應著,眉毛卻越皺越緊。
林時恆慢條斯理掏出了戒尺。
「手來。」
年輕皇子臉上「我很兇我超凶我特別凶」的神情立刻垮下,下意識的把手藏在了背後,可憐巴巴的望著面前人。
「姐夫,別打,我馬上學會了。」
說著,在戒尺的威逼下,他立刻在臉上露出一副「雖然很生氣但我在憋屈忍著」的神情。
林時恆滿意點頭,「若是殿下被戒尺打了還能擺出這副模樣,臣便能放心了。」
於是,他果真用戒尺打了沈湖安手心。
「嗷!」
長大之後就沒吃過皮肉之苦的沈湖安臉上神情一瞬間轉化為了疼痛可憐,委屈的抱著手往後躲。
「別打,別打了……」
面對著他的可憐哀求,青衣書生絲毫沒有動容,而是又輕描淡寫說了句:「手來。」
沈湖安瘟雞一般的有氣無力垂著頭,換了只手伸了過去。
啪……
不想再挨打,這次他牢記著林時恆方才說的話,就算是再怎麼想在臉上擺出疼痛的表情,也硬生生的皺起眉露出「我很生氣但我在很憋屈的忍著怒火」的模樣來。
林時恆滿意收回手,將戒尺重新放了回去。
他臉上帶著溫柔笑意,叮囑道:「殿下記好了,若是碰見四位皇子,便用此種表情應對,若是碰見了陛下,面無表情即可。」
沈湖安面上怒意內心哭唧唧。
他只是想要奪嫡,怎麼還帶表情培訓的。
怕自己一會忘記下次還挨打,接下來,沈湖安一邊下棋一邊努力在臉上擺出「老子天下第一凶」的模樣來。
真天下第一凶輕咳一聲,修長指尖夾著黑棋,慢悠悠放下了,溫柔催促:「殿下該落子了。」
沈湖安連忙帶著一臉兇惡落下棋子,生怕晚了又挨打。
沈湖陽推開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駙馬那即使喝了多少養生補湯也依舊帶著微微蒼白的面容上滿是溫和,正認真抿著唇下棋,聽到動靜抬眸望來,那雙黑眸中,滿是仿佛能將人融化了的溫潤。
見到是她,他唇角微微揚起,眼中也帶上了笑意,溫和聲音喊道:「公主。」
沈湖陽也忍不住露出了笑來,「駙馬。」
她走上前,將方才拿來的絨白羊毛毯披在了林時恆雙腿上,「天如此涼,駙馬要多保重身體。」
林時恆笑著握住了她的手,那手骨節分明,許是因為久病,白皙手背上青色血管若隱若現,卻並不顯的難看,反而讓人有種憐愛之意。
這個人,指的自然是一心想著要讓駙馬養好身子的沈湖陽。
她也回摸了丈夫的手,察覺到觸手並不冰涼甚至還帶著暖意才放下心來,「駙馬也別光顧著陪安兒,莫忘了太醫囑咐要你多多走動,方才我身邊的侍女來報,道是園裡不少花兒都開了,奼紫嫣紅甚是美麗,不若一會我們便一道去賞花?」
沈湖陽對讀書人的印象一直都是來源於自己外公,在她腦海中,讀書人一般都不怎麼愛走動,就算是走動那也絕對是換個地方讀書,直接提出希望駙馬出去走走他肯定是不願意,這才將花園的花拋出來引誘林時恆出去活動。
那青衣書生沒有拒絕,望著她的視線中仿佛含著一汪秋水,又仿若是春日暖風,永遠帶著和煦。
「公主所邀,我何時不應了。」
「等與殿下下完這盤棋,我們便一道去賞花。」
聽他應下了,沈湖陽眼中多了幾分歡喜:「那好,我便在這裡等著,一會,我們一道去看那滿園春色。」
聽到這話,相貌俊俏的駙馬像是有些羞澀的低下頭,眼睫微微垂下,溫聲道:「雖然還未去看,我卻已經知曉,這滿園的花加在一處,也比不過公主的一笑。」
沈湖陽怔了怔,臉上露出了紅暈來,明明都不好意思了,偏還記得駙馬比自己還要不好意思,於是就這麼抓著駙馬的手,嘴角帶笑的抬起頭。
結果一抬眼,對上了胞弟沈湖安的臉。
她眉皺起:「安兒,你這是何種神情?」
正在努力練習著「我凶我超凶誰也沒有我凶」的沈湖安迷茫:「啊?」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著沈湖陽用著仿佛生怕嚇到了一旁丈夫的聲音輕聲道:「駙馬體弱,雖然你一向愛玩愛鬧,但也要顧忌著些駙馬,莫要驚嚇到了他。」
沈湖安:「什麼?」
從小護著他長大的沈湖陽只以為弟弟又犯了缺心眼病,已經偏頭去問林時恆:「駙馬,安兒若是犯錯,你不必客氣,他也已經大了,該知事了。」
青衣書生搖搖頭,溫聲細語的勸著:「殿下畢竟年幼,若是做錯了事,好生勸著便好,想必他定能明白公主的一番苦心。」
說著,林時恆又偏頭衝著呆呆望著他們兩人說話的沈湖安一笑:「殿下說我說的可對?」
剛剛才被打了兩板子的沈湖安下意識把手藏在了身後。
「對,姐夫說的都對!」
沈湖陽有些無奈又帶著些疼愛的看了眼弟弟,「你啊,就是仗著駙馬性子溫和不與你計較。」
性子溫和不計較……
沈湖安呆呆的看著面前的人,非常想要問一句。
姐姐,你什麼時候瞎的?
然而不等他開口發問,林時恆已經拿了一枚黑棋,落在了棋盤上,定了勝負。
「殿下,我與公主去花園賞花,你且在屋內,將這些書囫圇看上一遍,等到回來再考。」
沈湖安面前被放了厚厚的一摞書。
然後,擁有了一摞書的他,眼睜睜看著剛才還拿著戒尺打人的姐夫就這麼虛弱站起來,被姐姐扶著,臉色蒼白輕聲咳嗽著與她一道去花園賞花。
總覺得哪裡不對。
沈湖安努力想了許久,終於明白了過來。
賞花才多長時間,怎麼可能看完這一摞書啊!
無論內心多麼悲憤,在林時恆充滿溫和的「殿下看不完沒關係可以帶到宮裡接著看記得要好好看下次見面要抽查哦」的叮囑中,沈湖安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憋屈的怒意。
就是那種,明明怒火滔天只恨不得大吼三聲「我不看我不看我就是不想看」,卻只能在姐姐的視線下像個小鵪鶉一樣縮著腦袋妥協,細聲細氣的道「謝謝姐夫姐夫對我真好」。
他甚至連聲音大一點對林時恆說話都不行。
沈湖陽一直覺得她的駙馬是一個一碰就碎的玉人,自己都小心翼翼保護著了,又怎麼會不囑咐弟弟莫要驚嚇到「身子虛弱易受驚嚇」的駙馬。
沈湖安一直覺得自己才是被驚嚇到的那個,自從抱著那一摞書回去,他連做夢都是拿著戒尺追著自己背書背不出來就打一百板子的姐夫。
因此也不用做什麼偽裝了,這段時間不管是看著誰,沈湖安的一雙眼都是死氣沉沉的。
當大皇子派出去的人稟報說居然在五皇子在宮外購置的府中查探到了三皇子的人馬時,他心裡就是一咯噔。
思索半響,最終還是踏入了沈湖安的宮殿拜訪,打算好好套路一下自己這個傻白甜弟弟。
結果一見面,沈湖安那副「老子在隱忍發怒」的模樣就讓他驚了一驚。
要知道,沈湖安脾氣一直都挺好的。
畢竟他腦子轉的不快記憶力也不好,就算是被欺負了只要當事人不提起來他也不會想著要報仇什麼的。
俗稱二傻子。
而現在,在大皇子心中一直都是冤大頭的沈湖安,竟然爆發了?
他當然不會覺得這個最小的弟弟是心情不好而自己恰巧撞在了槍口上,那怒意分明就是衝著他來的。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大皇子將最近發生的事在心裡轉悠了一圈。
只有手底下人去沈湖安在宮外買的府上查看結果卻碰上了三皇子的人這件事。
是三皇子告訴了他自己暗自查他了?
難道他們結盟了?
大皇子心裡咬牙,直恨這個三皇子怎麼總跟他過不去,之前聯合著四皇子與他作對也就算了,現在竟然還把最小最沒用的沈湖安也拉上了船。
找這麼一個蠢貨有什麼用!
給他添堵嗎!
大皇子沒懷疑過沈湖安是故意做出這副模樣來騙他,畢竟沈湖安傻這件事已經深入人心了,以前長公主還在的時候還有人護著他,現在長公主都出宮了,三皇子肯定是覺得沒人再庇護他,所以推著他出來當槍使了。
他才不會跟一個傻乎乎被推出來當棋子的人計較,閒雜最重要的,是趕緊拉人結盟,免得被三皇子這個只會背地裡出陰招的傢伙暗算。
如此想著,大皇子也顧不上來之前在心裡打的兄友弟恭腹稿,隨便和滿臉「我很憤怒我超級憤怒」的沈湖安說了兩句話,就匆匆離去。
等他走後,沈湖安讓人推下,伸出手揉了揉臉。
做這個表情時間長了還真挺累人的。
趕緊吃塊點心補一補。
而接下來的幾天,沈湖安吃了好幾塊點心都沒補回來。
他的四個哥哥們像是突然發現了自己還有個弟弟一樣,輪流的來了他宮中各種熱情詢問,又都在見面不久後匆匆離去。
沈湖安按照林時恆的吩咐一直在他們來的時候努力在面上擺出「氣成小河豚」的神情來,雖然不知道到底這有什麼用,但是接下來幾天宮中四位皇子火氣滿滿的碰面都說明他這根稻草徹底壓垮了哥哥們的塑料兄弟情。
大皇子和三皇子鬧得不歡而散,因為他發現了沈湖安在外面買的宅子居然曾經是三皇子手底下人名下,是之後在沈湖安回到南城之後才低價賣給的他。
這麼低的價格賣出去,說他們私底下沒有來往誰信啊!
三皇子則是因為在沈湖安順藤摸瓜摸到了大皇子這裡,本就疑心他拉攏了這個最小也是最好騙的弟弟,又被大皇子那臭臉色給氣了回來。
好啊!一向最愛裝模作樣的大皇子都懶得掩飾了,肯定和五皇子勾結了!
三皇子四皇子這對塑料兄弟情破碎的還要更加狠一點。
他們也互相發現了對方在沈湖安府中的人。
誰也沒有說破,卻誰都在暗暗提防。
四個皇子很快鬥成了烏雞眼。
曾經就算是私底下咬得多兇殘面上也要維持和睦的四個皇子們徹底撕破臉皮。
一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事,偏偏這些從小斗到大的皇子們就是誰也不吱聲。
準確的說就算是吱聲說了實話也沒用,這些說一句『我想吃飯』就能衍生到『你想吃飯等於想吃糧食等於全天下糧食你都要吃等於你想做皇帝』的皇子們絕對是不會相信的。
皇帝也注意到了兒子們虛假和平被打破的事。
他直接把五個兒子都召了過來。
前四個皇子都是一副意氣風發的模樣,也看不出來誰跟誰鬧了矛盾。
只有沈湖安,面無表情,在其他四個兄長巴拉巴拉各種說話好引起父皇注意時沉默的一言不發。
也不知道四個皇子是不是故意的,反正在談話時候都有意無意的略過了他。
這種情況在以前也算是常見的,畢竟五個皇子中,前四個皇子還算是多多少少能夠得到皇帝的愛心詢問,沈湖安卻是從小到大就一直都是個小可憐。
好東西一向是沒他份的,偏偏每次被訓斥就總能加上他一個。
不過這傢伙向來會自我安慰,每次被打擊了在心裡重複念幾遍「你們等著今日你們對我愛答不理明日我必定讓你們高攀不起」就依舊是那個智障少年。
除了在姐姐沈湖陽面前能夠有幾分偽裝出來的成熟,他那點小心思一向是寫在臉上。
而現在,一向是『你們不搭理我我就自娛自樂反正不會不高興』的沈湖安居然破天荒的露出了這種神情來。
就連不怎麼關注他的老皇帝都對這個最小的孩子多了幾分關注。
難道是他的四個哥哥們又欺負他了?
還是說因為這段時間這孩子做事做的不錯,可卻無論做的多麼好都得不到他一句讚賞而在鬧小性子?
皇帝難得有些心虛。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就算是再怎麼漠視心裡也還是會有一點感情的。
當然,有感情的意思是說,假如要死一個人,必須從臣子兒子和沈湖安中挑選一個,他肯定選保自己兒子。
但要是從四個皇子和沈湖安中間挑選的話,那妥妥就是沈湖安去死了。
畢竟從小漠視,就算是有感情感情基礎也不大,更何況他心中還梗著當初柳妃很可能愛重她表哥的那根刺。
因此,在心中湧上一絲心虛後,皇帝就理所當然又將這絲心虛給按了下去。
他是皇帝,怎麼可能有錯。
就算是錯了,請參考上上一條。
堅持自己沒錯的皇帝,很快收到了林時恆送來的驚喜大禮包。
沈湖陽放下了筆,怔怔望著紙張上的秀麗字跡,偏頭去看站在一旁為她磨墨的林時恆。
「駙馬,我寫好了。」
林時恆拿起了那些紙張,「當真沒想到,過去了這麼多年,公主居然還記得娘娘筆跡。」
沈湖陽也有些感嘆,「我記憶中,母妃最愛寫些詩句,只是她去之前,交代身邊伺候嬤嬤全部燒成了灰燼,竟連一張紙都沒有留下。」
「我這就將這些紙張用煙燻法做舊,公主要記得,當初柳妃娘娘囑咐伺候的奴婢將自己作出的詩作焚燒殆盡,只是有一奴婢曾被娘娘救起,有救命之恩,不舍娘娘遺作就這樣被燒成灰燼,留下了幾張睹物思人。」
「當初公主年幼,娘娘宮婢散去,對這事一無所知。」
沈湖陽望著紙上那些詩句,「只是委屈了駙馬,明明是你作下的好詩,卻托在了母妃頭上。」
「無甚大礙。」
穿著青衣有著清俊面容的書生面上露出了笑來,握住了妻子因為回想起舊事而冰冷下來的手。
「你我夫妻一體,何必掛懷,日後,便算是為了公主,我也會竭盡全力,助殿下得償所願。」
「洞房之夜,公主曾說你沒有依靠,日後,我便是公主的依靠。」
「駙馬……」
沈湖陽眼中淚光一閃而過,輕輕靠在了他的肩上。
「湖陽也會照料好駙馬,讓駙馬長命百歲。」
那看著瘦弱的肩膀,靠上去竟然讓人如此的安心。
日後,她終於也有了依靠。
皇帝喜歡逛花園。
也可能是因為每次他去花園,就能湊巧碰見彈琴的某個才人,樹下唱歌的某個嬪,或者是相聚在一起放風箏的秀女,妃位以上是不屑做這種事的,她們往往會聚在一起坐在涼亭中,等著皇帝來了再訝異的起身行禮。
這一路走來鶯鶯燕燕,就看皇帝這一天是想要挑選什麼口味的女子了。
他一向是不怎麼著急的,反正後宮佳麗三千全都是他一個人的,今天吃了這個,明天再吃那個也一樣。
所以有時候,他也會玩點別的花樣。
比如說今日,他就在身邊伺候太監的提議下,沒穿龍袍只穿了一身華貴的衣服,打算去轉悠一圈。
若是能夠碰上新入宮的秀女,那當然是要好好調戲一番。
皇帝年輕時就曾經這般與好幾位秀女「生了情意」,之後在秀女們一起面見聖上時,欣賞她們那詫異又驚喜的視線。
他當然不會覺得自己這樣做相當於是「我給自己戴綠帽」,反而對這個遊戲十分的樂此不疲。
不過這一次,皇帝顯然忽略了一件事。
他老了,就算皇家基因不錯,他也不是一個美少年或者美大叔了。
他是一個美爺爺。
秀女們往往是十幾歲花朵一般的年齡,怎麼會與一個美爺爺邂逅聲情。
轉悠了小半個時辰還沒遇到與自己來點浪漫相遇的皇帝也不著急,此刻的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年老與那些年輕秀女們是多麼的不匹配。
畢竟無論是前朝還是後宮,沒人敢說他老。
轉悠著轉悠著,小秀女沒碰見,倒是被一個匆匆走路的老嬤嬤給撞了一下。
老嬤嬤看清他的臉後直接砰的跪在了地上。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請皇上贖罪……」
要是以前,皇帝早就直接一聲拉出去砍了,只是他是「微服私巡」,身邊沒帶護衛,因此對著正在不停求饒的老嬤嬤,怒意過了之後也就饒有興致的望著她身上那明顯是冷宮宮女裝扮的衣服問了句:「你怎麼知道朕是皇上?」
要知道,他以前喜歡過不少人,也在喜歡過後厭棄了不少人,一般只要是沒孩子的招了他的厭惡,他都會直接了當把人給弄到冷宮裡去。
冷宮冷宮,光看名字便知道他絕對不會過去看的了。
滿宮這麼多人,又有著這麼多伺候的宮女太監,不是每一個都能面見聖顏的,就算是得寵妃子宮裡的宮女,都有不少人不知道皇帝見什麼樣,畢竟宮裡規定見到皇帝必須立刻磕頭,哪裡還有眼睛去看他的長相。
因此宮中一向是按照龍袍和周圍跟著的侍衛太監認人。
像是這種一看就知道是冷宮伺候怎麼也不應該見過皇帝的老嬤嬤能夠看一眼就知道他是誰,還真的讓皇帝挺好奇。
老嬤嬤跪在地上被嚇得瑟瑟發抖,「奴婢……奴婢曾在柳妃娘娘身邊伺候,因此,得見聖顏……」
一聽到柳妃這兩個字,原本還饒有興致的皇帝心情立刻落了下來。
「柳妃啊,也難怪。」
當初柳妃得寵時他幾乎天天過去,身邊伺候的人記住他的樣貌也不奇怪。
「行了,起來吧。」
雖然心情不好,皇帝也懶得和這麼一個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嬤嬤計較,揮了揮手打算回去。
一想起柳妃,心情難免複雜,他也沒了再去獵艷的心。
「是!是!多謝陛下!」
老嬤嬤可能是沒想到自己居然能夠逃出生天,鼻涕眼淚流了一臉還在滿臉狂喜的拼命磕頭,皇帝看著沒意思,打算轉身走時,卻發現她懷中一個香囊掉了下來。
他的腳步立刻頓住了。
那香囊,他曾經也有一個。
柳妃給他做的,後來在柳妃死後,香囊便被不知道扔到了哪裡去。
皇帝一直以為自己不在乎柳妃的,結果出乎意料的,看見香囊的第一眼,他立刻便想了起來當初那個溫柔似水的女子是如何帶著羞澀將香囊獻給了他,那也是她第一次提要求,希望皇帝能夠將香囊日日夜夜帶在身上。
他那時正是新鮮的時候,一口便應了下來。
老嬤嬤還沒發現自己掉了東西,還在以一副不把頭磕成腦震盪決不罷休的架勢砰砰砰磕頭,皇帝卻已經將香囊撿了起來,拿在了手上。
「這東西,是柳妃留下的?」
額頭已經流血發青的老嬤嬤聽到這句話一下子抬起了頭,臉上立刻露出了又是害怕又是不舍的神情,小心翼翼道:「正是娘娘留下……」
皇帝摸了摸香囊,也許是過去了十幾年的緣故,它的邊緣已經有些脫線,顏色看著也沒記憶中那樣好。
是個破舊的玩意。
雖然這麼想,他也沒打算還給嬤嬤。
柳妃是他的女人,就算是死了,她的東西也應當由他來處置才對。
結果摸著摸著,竟然透過因為破舊開著的口子看到了裡面泛著黃的紙張。
皇帝擰起了眉,「柳妃過世前,不是將所有紙張都燒了嗎?」
為此,當初他還頗為不滿。
你要是不心虛,你燒什麼紙。
「娘娘……娘娘是囑咐奴婢全部燒掉……但奴婢曾被娘娘救過性命,不忍見娘娘素來喜愛拿在手上時時看著的紙張燒毀,慌亂中抽了兩張……」
老嬤嬤慌的眼淚又掉了滿臉,「求陛下贖罪,求陛下饒了老奴一命……」
皇帝立刻在心中劃了重點。
素來喜愛!
時時觀看!
死了都要燒毀!
必定有鬼,指不定,這紙張上面寫的就是給她那表哥的什麼東西!
他帶著龍之怒火,粗暴撕扯開香囊,將裡面泛黃一看便知道有些年份的紙張拿了出來。
好啊,果然是一首情詩!
皇帝臉上怒意更甚,看了這張看那張,看了那張又看剩下一張。
不可否認,這是幾首好詩,也的確是過世柳妃的字跡。
綿綿情意,借字越於紙上。
皇帝氣的要炸。
他與柳妃生了一子一女,還從未收到過她的情詩。
結果她竟然這麼偷偷摸摸的給她那個表哥寫了這麼多首。
死前害怕事跡敗露直接燒毀,好!好一個柳妃!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奴婢當時也是見娘娘想要將這些獻給陛下卻因為重病起不得床就罷才藏下了幾張……求陛下饒命!」
老嬤嬤嚇得魂飛魄散的話再次出現。
皇帝冷笑一聲。
獻給他?
兩人相處這麼長時間怎麼沒見她獻,要死了倒是知道獻了,他會相信才有鬼……
他帶著冷漠再次瞥了手中紙張一眼,卻猛然怔住。
這竟然是三首藏頭詩。
詩中,赫然藏著他的名字。
當時,兩人情濃時,他的確要求柳妃直接以名相稱。
怎麼會……
皇帝不可置信的望著手中三首詩。
他連忙轉身回去,在身邊人迎上來時喝令他們將當初那個小小香囊找出來。
最後還是身邊伺候的太監找了出來。
皇帝顫抖著手打開香囊。
裡面果然藏著三張泛黃紙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