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報上,零零總總關於劉錫命作為丞相發布的命令就有十幾條之多。
這其中,包括了「四民平等令」,著令廢除賤民制度,全國軍民無論身份,效忠朝廷,敢於抗敵者既為國民。
劉宗周繼續看下去,下面還有「討胡令」。
流寇實為天下大禍,然此時此刻,建虜較之流寇其禍更甚,流寇不過滅我一國,建虜則欲滅我一族,自此以後,華夏衣冠不存,滿地儘是腥膻。
當此之時,全國軍民當同德一心共抗建虜,流寇中有知民族大義者,除首逆李自成等人外,皆可撥亂反正。
至於南京弘光朝廷,劉錫命也在令中寫道,朱由崧雖為偽帝,但份屬宗室,若能知錯就改,及時削去帝位,武昌仍將以親藩待之云云。
更有「肅清朝綱令」,凡有劣跡之官員,武昌朝廷雖然缺人,但也決不錄用,除此之外,對於以往貪贓枉法之官員,武昌朝廷還會適當給予追查。
看完這些,劉宗周一會兒拍手稱讚,一會兒又放聲大罵。
朱慈烺在武昌稱帝,對於劉宗周這個老儒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喜事。
一來弘光帝朱由崧並非大宗,在朱慈烺還健在的情況下繼位形同篡位。
二來近月朱由崧的表現也讓劉宗周等人涼透了心,孟子所謂望之而不似人君,正是指的朱由崧這樣的人。
至於太子朱慈烺,劉宗周當年在京師時也曾到東宮講習,對於這個溫文爾雅的太子很有好感。
至於封劉錫命為丞相一事,劉宗周下意識地便想到了自己的那幾個親傳弟子。
黃宗羲此前不止一次來書向他述說政治抱負,這設立丞相總攬朝政就是他所大力支持的,劉宗周對此倒是不置可否。
科舉廢除程朱理學,劉宗周更是想要舉起四肢表示歡迎,他們這些心學門人苦思而不得的事情,竟然讓劉錫命在不聲不響之間就辦下來了,真是大快人心。
但是若只是這些也就罷了,可是劉錫命竟然要將科舉內容改為國文、數學、格物三門,這就讓劉宗周大為惱火了。
更不用說什麼四民平等,天下軍民百姓無論身份皆無貴賤之分。
簡直是豈有此理!
劉宗周氣得鬍子都快炸起來了,若是不論尊卑,則禮之何存,君王又如何自處?
「劉安,速去備馬,老夫要出門去。」
劉安一下子懵了,「老爺,你不去衙門了嗎?」
「去什麼衙門,派個人去說一聲,就說老爺病了。」
劉宗周急匆匆地打馬而出,直奔禮部尚書黃道周的府上。
此時天才剛亮不久,路上行人還不算多,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劉宗周便拍馬趕至。
「幼玄,出大事了,快出來說話。」
不等黃府管家去請黃道周,劉宗周直接衝進了黃府後院大呼小叫起來。
黃道周卻耐得住性子,硬是整理好了衣冠才走出來。
「什麼大事,當得讓起東兄如此不顧禮節?」
劉宗周沒有理會黃道周話里的調侃之意,直接將手中的中原報遞給他,「你自己看!」
「先皇!」
黃道周的表現與劉宗周如出一轍,待看清報紙上的內容登時便大哭起來,等到看完上面的內容,臉色也如劉宗周一般不知是哭還是笑。
「這,這,這博望侯做的是什麼事情,銳意改革是好事,但是怎能如此胡來?」
劉錫命曾任詹事府詹事,黃道周那會兒還是少詹事,正好是他的下屬,因此雖然激動,但是黃道周依舊不敢直稱名諱。
只是看他這個博望侯的稱呼,黃道周的屁股坐在哪一方便不用多說了。
黃道周激動得鬍子都抖起來了,指著中原報上劉錫命的一系列丞相令便大聲道:
「科舉內容改成了什麼東西?還有,正興朝新立,正是急需大臣效命的時候,怎麼還能說要對此前貪污等事追責,這不是把人往南,往其他地方推嗎?……」
劉宗周等到黃道周噼里啪啦地說了一通,這才跟著嘆氣道:「可不是嗎,劉無疆胸有大志,但是這為政之道可不能急啊。」
話音才落,劉宗周便看到黃道周轉身就想朝屋內走去,急的他趕忙一把將黃道周拉住。
「幼平兄,話還沒說完呢,你這是要做什麼?」
「做什麼?」,黃道周一臉激動地看了看西方,「天子就在武昌,博望侯又為政太急,可見正需我等前去輔佐,我還在此地荒廢時日做甚?」
劉宗周愣了一下,他沒想黃道周這麼激動,既然立刻就要前去武昌,這,這也太……
「你我親朋故舊都在江南,若是不辭而別,只怕牽連甚重!」
黃道周冷笑道:「你也說了,我等牽連甚重,福王何曾有這樣的膽魄。」
說完他語重心長地看向劉宗周,「起東兄,愚弟和你不同,我本就是太子之臣,如今主上南幸,為人臣者怎可不披肝瀝膽前去相見,不說了,在說南京衙門就該封門了。」
黃道周說完鬆開劉宗周的手便走。
劉宗周在原地呆立了幾秒鐘,隨即也猛地一跺腳。
「同去,同去。」
趁著南京朝廷還沒有反應過來,劉宗周、黃道周分別給自己的幾個親信弟子人蔡春溶、賴繼謹、趙士超和毛玉潔等人遞了個信,一行人分成數路直奔武昌而去。
一直等到下午時分,馬士英等人才帶著中原報獲得弘光帝朱由崧的接見。
倒不是馬士英等人故意拖沓,實在是朱由崧沉醉在酒池肉林里無法自拔,一直到下午才醒呢。
「混帳,混帳!」
乾清宮中,猛地傳出小胖子朱由崧的怒吼,只是這吼聲中怎麼聽都有一股恐慌的意味在裡面。
大肆發泄一通後,朱由崧一臉驚慌地走下御座拉住馬士英手道:
「首輔,如今奈何?」
「陛下無憂,此事還有轉圜的餘地。」
與朱由崧相比,馬士英倒是顯得頗為平靜,經過這一天的細思並且和手下阮大鋮等人商討之後,馬士英已然定下心來。
「哎,臣也沒能想到,劉無疆竟然真的能將太子尋回,僅此一事,他被任命為丞相便是眾望所歸,難怪先皇封他為博望侯,果然堪比伊尹霍光啊。」
聽到馬士英感嘆,朱由崧頓時氣鼓鼓地一甩手道:
「說這些作甚,快想辦法,朱慈烺一登基,朕如何自處?朝廷如何自處?首輔你如何自處?」
馬士英依舊笑道:「臣說了,陛下勿驚,劉無疆本來是拿了一手好牌,卻硬生生地將其打成了濫張,可見其名不符實也,這便是我等的機會。」
朱由崧眼睛一亮立刻追問:「這是怎麼個說法?」
馬士英嘿嘿一笑指了指報紙,「所以說劉無疆名不符實,倘若他趁著太子繼位一事,大肆號召群臣前往武昌朝見,再能大肆承諾封官賞爵,那樣的話咱們才是真的危險了。」
「但是如今呢,劉無疆僅憑意氣用事,便斷絕了太子繼承先皇政治遺產的可能,如今這天下有哪個當官的屁股上是乾淨的,劉無疆竟然公開表示要對前朝追責,如此一來,誰還會去投效他?」
「除此之外,劉無疆擅改科舉,廢除理學官學地位,必然惹得天下士子大怒,國朝以理學治天下三百年,這天下間終究還是理學士子多,劉無疆這麼做,豈不是斷了他們當官的路子?」
「臣就不必再說什麼廢除官紳不納糧之類的話了吧,僅這一條,江南的官紳便不可能前去投靠武昌,陛下大可放心了。」
聽馬士英娓娓道來,朱由崧面色漸漸由怒轉喜,到最後更是直接大笑起來。
「哈哈哈,我這侄兒昏了頭,竟然任命劉無疆這等人為丞相,朕無憂矣,哈哈哈。」
「報~~」
「陛下,都察院、禮部等衙門傳來消息,言道劉總憲,黃大宗伯等人全都未到衙門點卯,有人前去查看,發現這幾家全都人去樓空了。」
「哐當」
御案上,一個龍紋山河瓶直接掉在了地上摔成八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