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早上的朔望朝會上,已經頗顯頹廢的崇禎面色更加灰敗。
坐在高高的金鑾殿龍椅上,崇禎眉頭緊鎖地揚了揚手中的奏摺,看向殿內群臣的目光充滿了悽苦。
「河南、湖光、河北等地上報出現大疫一事,眾卿應該都已經知曉了吧,朕無德,以致上天屢降災禍,只是苦了天下百姓。」
「陛下,此乃臣等之過也!」
皇極殿中,大明群臣紛紛拜倒在地,不論是真心或是假意,一個個全都跟著乾嚎起來。
崇禎說話的嗓音已經變得沙啞,聽見群臣自請其罪也不過心中哂笑一下。
「此事容後再說,眼下最要緊的是如何將疫情控制下來,諸卿可有高論?」
皇極殿中數百朝臣齊刷刷地看向站在前排的薛國觀等幾個內閣大學士,這種時候不是你們來抗,誰來抗。
薛國觀今年五十有二,長得細眉圓臉,一對八字鬍整齊有序。
此人本無大才,首輔孔貞運去職以後,劉宇亮得以繼任首輔,薛國觀便和楊嗣昌聯手,一起構陷劉宇亮,進而坐上了首輔之位。
因此一聽到崇禎如此發問,朝臣又全都看向他,薛國觀頓時有些慌了。
他結結巴巴持笏奏道:「陛下,疫病乃是上天降禍,若想疫情消除,當請陛下祭祀文昌帝君,只要我等持赤誠之心,想來便可將瘟疫消除。」
民間傳言,是文昌帝君下凡降服的瘟神,因此薛國觀才有這說法。
崇禎聽完大感無奈,但是眼下似乎也無他法,只得點點頭道:「祭祀上天乃是應有之意,除此之外,眾卿還有何主意?」
「臣以為當減免幾省賦稅,以減輕百姓之苦。」
「臣以為可令官府出面,搜集民間救疫良方,進而給百姓派發藥草。」
「那錢糧從何而來?」
「這……」
朝堂之上,一幫大臣議論紛紛,有出餿主意的,有能談到點子上卻不知道怎麼做實事,一時間金鑾殿內亂成了一鍋粥。
崇禎越聽越是眉頭大皺,這些方法怎麼一個比一個不靠譜。
哎,以往歷朝的能臣都到哪裡去了,怎地朕一個都無?
崇禎越想越心中悽苦,這時他突然看到站在朝臣第二排的詹事府詹事劉錫命同樣眉頭大皺地看著身邊同僚議論紛紛,自己卻不置一語。
想到劉錫命往日裡的表現,崇禎趕忙揮了揮手示意群臣安靜,自己看向劉錫命道:
「新安伯不發一言,可是已有良策在腹?」
朝堂上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大家紛紛轉頭看向這個政治明星。
自從楊嗣昌領兵中原之後,楚黨竟然隱約有為劉錫命大壯聲勢的表現。
加上上一任首輔劉宇亮便是四川綿竹人,任內對劉錫命多有親近,四川籍官員如楊文岳、呂大器等人也漸漸靠攏於他,此時的劉錫命已非昔日可比。
見崇禎充滿期待地發問,劉錫命正了正心神穩步上前。
「臣啟陛下,臣以為疫病並非上天降災,疫病也並非不可治,只要朝廷應對得法,地方主印者敢於任事,則疫病數月可消。」
「不想愛卿竟然還懂醫術,如此說法可有憑據?至於應對之法又該如何?」
相比於朝臣們的推諉亂語,劉錫命的這話說的斬釘截鐵,立刻便給了崇禎一種他已經成竹在胸的感覺。
如此情形讓崇禎精神一振,看向劉錫命的目光更顯激動。
頂著滿宮殿裡的各式眼神,劉錫命淡定躬身回道:「疫病可治並非臣今日得出,古來歷有名醫救疫成功之事,臣便不再多說。」
「至於疫情本身,也並非世人所以為的是瘟神作怪,臣著書大同論之時,便多次提及,天下發展之要,在于格物,格物者,體天地之機也。」
「臣深研格物之道,已經通過自製放大鏡、顯微鏡發現世間存在不少至小之物,名為細菌。細菌種類繁多,且遍布於天地之間,疫病便是因為其中一種有害之細菌而導致的。」
崇禎聽得連連捋須沉思,其他沒有聽過劉錫命理論的大臣卻如同聽天書一樣。
劉錫命沒有繼續發散解釋,直接便提出自己的建議道:
「既然知道疫病乃是因為細菌所致,那麼防治之法便在於如何斷絕未犯病之人與細菌接觸,同時儘量殺滅已患病者體內的細菌。」
「臣以為,要想阻隔疫病,一來要注意隔離,凡是有患病之人,必須與未病之人隔離居住,幾處疫區也必須斷絕交通往來,以免疫情繼續擴大。」
「二來要及時施藥,細菌致使人體發燒、高熱等症狀,可以以藥草攻之,至於細菌一事,則需另外開發新藥。」
「三來要為幾處疫區備足糧草等物,凡遇疫情,百姓惶恐,士紳驚心,最易引起鬨抬物價等事……」
敞亮的皇極殿內,劉錫命挺拔的身形矗立在兩班朝臣中間的空地上,看得他身後的一幫朝臣目瞪口呆。
如果硬要用來形容這幫大臣的心情的話,恐怕只有「皆進士,何獨秀」這一句話能夠表達大家的想法了。
相比於一眾朝臣或嫉妒或震驚的態度,崇禎對於劉錫命就簡單多了,那就是極度的欣賞加興奮。
雖然他素來喜歡那些會放空炮的大言之人,但是並不意味著他就不喜歡任事的臣子,只不過因為識人水平有限,往往容易受人蒙蔽而已。
不過劉錫命卻不一樣,這名年輕大臣的能力是得到了諸多考驗的。
皇極殿內,不知崇禎一臉興奮,以成國公朱純臣為首的一幫勛貴也照樣興奮難耐。
自從年前被劉錫命狠狠坑了一把之後,朱純臣等勛貴無時不想報復,只可惜幾次使計,都被崇禎壓了下來。
今日這事卻是個機會。
朱純臣和身邊的定國公徐允禎等人對視一眼,幾人眼中全是滿滿的笑意。
不等崇禎和一幫朝堂大臣反應過來,朱純臣一個箭步從隊列中跨了出來。
「陛下,新安伯對疫情了如指掌,可見其人必定是對此事做過準備,臣以為,滿朝文武之中,只有新安伯最適合處理此事,臣泣血上書,願意推薦新安伯總督疫情。」
「臣等也推薦新安伯總督疫情」,不用朱純臣招呼,徐允禎等一幫勛貴嘩啦啦地便站了出來拜道。
我信了你個鬼。
御殿之中,劉錫命看著朱純臣等人的表演心中破口大罵。
但是隨即他便又莞爾起來,這幫勛貴以己度人,自己覺得危險無比又無法可想的事情,便覺得其他人也定是如此,當真是可笑至極。
心中默默嘲諷完朱純臣等人,劉錫命一抬頭便發現,龍椅上的崇禎果然一臉期望地看向了自己。
崇禎也是無奈,如今朝廷無人可用,因此一見劉錫命能夠侃侃而談,而且所說有條有理,他當下也顧不得其他了,直接在朝堂上便略帶請求意味地向劉錫命問道:
「卿家腹有良謀,方今多難,朕欲以卿家為六省總督,全權負責防疫之事,不知卿家意下如何?」
嘿嘿嘿
這下子,原本還有些嫉妒劉錫命待遇的朝堂大臣頓時變得幸災樂禍了。
這可是疫病,哪怕你新安伯嘴上說的再輕巧,我們就不信了,你還真能幾下把這六省疫情控制住不成。
劉錫命倒是已經習以為常了,就大明朝廷這一幫昏官的德行,除了少數能臣之外,崇禎能夠依仗的人著實不多。
況且經過幾次事情以來,根據軍情局的反饋,劉錫命赫然發現,自己現在在士林和民間的聲譽竟然都出奇的好。
當然了,這裡面自然有軍情局煽風點火的功勞,但是劉錫命想的更加深遠,這些聲望將來未必不能變現。
想到這些,劉錫命做出一副大義凜然的表情鄭重朝龍椅上的崇禎行了一記大禮。
「為臣者,替陛下分憂責無旁貸,既然陛下屬意,臣萬死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