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錫命心中所想朱聿鍵自然不清楚,但是他這番做派卻讓朱聿鍵心中大生好感。
南陽本地生員中可沒有這樣的人物。
一念至此,朱聿鍵臉上更是熱情,他也顧不上王爺之尊了,徑直上前兩步握住劉錫命右臂。
「劉卿果真是棟樑之才,方才觀你麾下家丁騎射戰法不遜於官軍精銳,這些莫非也是你自己訓練的不成?」
劉錫命連忙擺手,「紙上談兵而已,昔日在川中多得四川總兵官侯良柱侯總兵指點,因此多少知道一些戰法,近日又在曹將軍軍中廝混,於軍旅之道略有所知,不過都只是紙上功夫,當不得真的。」
「哈哈哈」,朱聿鍵大笑道,「尋常士子都覺得軍旅乃粗鄙之事,卻少有如卿者,須知國家危難,正待名臣良將克敵定難,能文能武者才是國家棟樑。卿此來河南何往?」
劉錫命心下汗顏,這朱聿鍵莫非還打起了自己的主意不成。
他陪著朱聿鍵閒扯了幾句,趕忙又將話題扯回到眼前的戰場上來。
「大王,貴軍大勝,所獲首級俘虜盡在此處,還請大王儘快派人清點,學生事急,便不在此處多歇了。」
朱聿鍵無所謂地甩甩手,「那些於本王無用,孤帶軍出城作戰,已然於朝廷規制不符,天子想來也不可能獎賞,不若留給卿家報功吧。」
「倒是卿家,何事行得如此之急,孤與卿家相談甚歡,正想請卿家到王府一敘。」
劉錫命臉色微白,趕忙將手臂從朱聿鍵手中抽脫出來躬身行禮。
「大王,學生不過一介生員,哪敢勞煩大王親詢,至於入府詳談一事更是不敢。」
劉錫命腦中心思急轉,為自己拒絕找了個理由。
「學生方才從洪總督軍中出來,此時入得大王府中,若是被長史上報朝廷,於大王、於洪制台都有大害。」
朱聿鍵神色微變,劉錫命趕緊添油加醋道。
「正所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天下名位早定,大王乃是宗室,朝廷自有法度,如今大王帶軍出戰已然干犯律令,倘若再加上結交外臣之罪,就算天子仁厚,只怕朝廷也不能容得下大王,還望大王三思。」
朱聿鍵滿臉失望地長嘆一聲,看向劉錫命的目光有些複雜。
「孤豈有犯上作亂之心,只是這江山社稷乃是太祖所造,孤身為宗室子孫,怎忍天下離亂、百姓塗炭,值此之時,難道我等宗室便只能混吃等死不成?」
「倘若丟了江山,我等宗室還不是如同待宰羔羊,陛下何至於此啊!」
隨著朱聿鍵聲音變得悲嗆,唐王府的一眾護軍紛紛跪地,眼眶中多有感動之色。
「大王,臣等誓死護衛左右。」
劉錫命環視一圈,心中對朱聿鍵的能力也有些讚嘆。
一介藩王,能讓自己的護軍效死,說起來也得是有充足的人格魅力才行。
不過有憂患意識是好事,但是老朱家的這攤子事早就說不清楚了,劉錫命同情歸同情,該表的態還是要表的。
他拱手上前,臉上滿是正氣。
「大王,如今天下雖亂,然則有聖天子在位,朝堂之上眾正盈朝,雖有小恙,不損天命,只待天下眾臣與陛下同心同德,則天下克定指日可待。」
「當此之時,人人皆負其責,大王身為宗室,職責便是拱衛天子,若大王真是心念太祖江山,那最應該做的就是安分守己,如此便算是替天子省心了。」
朱聿鍵身子晃了晃,臉色有些慘白,劉錫命再補一刀。
「天下難道還缺大王一人,還缺大王麾下一千兵馬不成,但是如大王這般出城浪戰,違制不說,若是大王貴體有癢,陛下還要勞神費心,豈不是於國家更為不利?」
「大膽狂徒,你區區生員怎敢大放厥詞。」
之前引劉錫命過來的那個樊銳對著他怒目而視。
劉錫命瞥了一眼沒放在心裡,朝朱聿鍵長嘆一聲道:「學生今日魯莽,還請大王恕罪,然則學生拳拳之心,想來大王應當能夠理解,還請大王三思。」
樊銳哪管劉錫命的這番說詞,當即就想要上前來拿他。
反倒是朱聿鍵頗為大氣,他雖然心中不爽,但仍朝樊銳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
「不可無禮,劉卿雖然說的不中聽,但並非狂言。」
說罷他用失望的眼神看向劉錫命。
「孤原本還想向卿家討教,現在看來不過是一廂情願了,也罷,你我那便就此別過吧。」
看著朱聿鍵轉身那一剎那流露出的蒼涼之色,劉錫命心頭微微感動。
倘若投胎技術好一點兒,這位爺想來應該也是一位明主吧。
他對著朱聿鍵的後背長揖道:「大王,學生肺腑之言,還請大王三思啊,莫要誤了己身。」
朱聿鍵身體輕輕抖了抖,終究還是沒有回頭地上馬走了。
樊銳臨行前惡狠狠地瞪了劉錫命一眼,這才跟著大喊:「撤兵回城。」
上千人的部隊揚起一陣灰塵朝南陽城而去。
「二哥,這咋辦?」
他們這一走倒好,李彪有些傻眼地看了看被自己等人收押起來的俘虜們有些不知所措。
劉錫命沒好氣地踢了他一腳。
「還能怎麼辦,老辦法,篩選一遍帶上。」
「哎,可惜了。」,劉錫命看著唐王府護軍的背影感嘆一句。
李彪才給親衛團傳完話回來,聽到劉錫命這話砸吧一下嘴,「啥可惜了?」
「天命竟難諶,人事亦靡常。走吧。」
劉錫命沒有直接回李彪的話,念了這麼一句詩拉著他返身就走。
流賊混天王手下這幫人被殺的不過700多人,其餘人都被親衛團的騎兵堵截了回來,這會兒4000多人擠在一團瑟瑟發抖。
劉錫命讓親衛從裡面拉了幾個看起來比較年輕的小子出來一問才知,這幫人只不過是混天王派出來在南陽附近收攏的流民而已。
除了之前戰鬥在前線的1000來人是真正的老賊,其他人都是才被裹挾進來的流民,正要朝混天王在伏牛山的大部隊去匯合的。
本來這5000多人也算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帶隊的流賊早已打探清楚,官軍大部都在開封周圍,料想南陽守軍不敢出戰。
誰能料到南陽還有朱聿鍵這麼個憨憨,帶著自己一千多的衛隊就敢出戰,加上劉錫命從旁相助,這才將這股人一舉殲之。
打聽清楚了這件事,劉錫命和李彪等人一下子輕鬆許多。
照著劉家村慣用的手法,親衛團先將俘虜中剩下的300多老賊找了出來就地槍決,再發放了一些乾糧供俘虜們充飢,整支隊伍一下子安穩下來。
沒有當過流民的人無法理解有一口吃的對餓了幾天的人是多大的誘惑。
當初流賊引誘他們入伙也不過發了一個野菜糰子,劉錫命拿出來的可比這個好吃多了。
剩下的人劉錫命本打算就地釋放,畢竟都是南陽附近的流民,這裡又不是他的基本盤,能少一事便少一事的好。
哪曉得出了幾百號還有家人牽掛的願意離隊,其他人竟然都不願意走了。
劉錫命無奈之下,只得帶著這些將槍決的流賊草草掩埋,一行人繼續向襄陽府方向趕去。
早在劉錫命還在開封時,唐修遠派來的人便已經和內鄉留守的親衛團接洽上,這幫人已經到了襄陽府了,劉錫命只需要前去匯合就行。
讓劉錫命啼笑皆非又深感悲哀的是,一行人才走過南陽城沒多遠,之前遣散的那幾百號人竟然又折返回來了。
看著跟在這幾百人身後一千多號衣衫襤褸、形銷骨立的婦孺孩童,劉錫命感到一陣陣頭痛和心酸。
「求大老爺收留俺們,給條活路吧。」
「求求老爺了。」
一千多號人跪在地上哀求的場面讓親衛團都不忍上前驅趕。
裡面一個打頭的漢子跪地往劉錫命的方向摩挲了幾步,不停磕頭求情。
「大老爺仁厚,連俺們這樣的賤人都肯給口吃的,可見是天大的好人,求求大老爺賞條活路吧,我等做牛做馬永世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