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起潛原本虛眯的眼睛突然閉上了,良久才睜眼長嘆一聲。
「以後可以讓此人多到咱家府中走動,行了,夜色太涼,你儘早回吧,不要讓別人看到起了疑心。」
這話已經是在為劉錫命的名聲考慮了。
劉錫命趕緊再次拱手,「公公慢走,學生就不送了。」
說完他轉身帶著邵德榮等人就走,等到他回去時,帳中諸將誰也沒察覺他竟然出去了這麼一久。
高起潛揣手看著劉錫命遠去的身影,駐足稍想了片刻這才朝手下人揮手示意回府。
開封城中,高起潛剛剛回到府里,才將大氅脫下,他便朝跟著自己的小太監吩咐道。
「達順,曹變蛟部報功的文書送出去了嗎?」
那小太監麻溜地將高起潛衣服收起來,從丫鬟手裡接過一張熱毛巾給高起潛遞了過去。
「乾爹,昨日就已經送出去了。」
高起潛接過毛巾擦了把臉,這才將劉錫命方才送的銀票從左袖中取了出來。
「竟然有一萬兩之多,這秀才果真大方。」
一旁侍立的小太監趙達順才將過來服侍的幾個丫鬟打發下去,見到高起潛手中銀票,一臉驚詫地說道,滿眼都是羨慕的神色。
高起潛淡然地瞥了趙達順一眼,又將右袖中的銀票拿出來數了數,這才將所有銀票遞給他。
確實如趙達順所說,劉錫命這秀才果真大方,這幫子將官最多也就一、兩千兩而已。
「把東西收好,取個摺子過來,咱家要再寫一封表功折。」
看著高起潛如行雲流水一般將摺子寫完,趙達順頗為驚訝。
「乾爹,這話寫的有些過了吧,這小子不過送了些銀錢而已,犯得著您老人家這般嘛。」
高起潛橫眉看了他一眼,神色中儘是不屑。
「你懂個屁」,高起潛順手寫完最後幾個字,放下狼毫道。
「自從魏公公以後,朝中諸公誰不以我等為洪水猛獸,即便是有攀附的也不過是些阿諛奉承之徒,難得遇到這麼一個洪承疇和孫傳庭都看重的人想要親近咱們,這可是個好機會。」
「什麼好機會?」
高起潛將摺子合上遞給趙達順。
「幫皇爺做事的機會。」
「我兒,你記住了,這天下要說做事,還得是這幫子讀書人更厲害,咱們這些沒卵子的,也就是幫著皇爺盯住他們還行,真要叫咱們自己上,這天下的事可就壞了。」
趙達順瞥了瞥嘴,「左右不過是小小生員,哪裡算得上什麼做事的人。」
「你知道為何咱家是御馬監掌印太監,而你只能端茶送水嗎?」
高起潛橫了趙達順一眼。
趙達順趕忙點頭哈腰道:「自然是因為乾爹簡在帝心。」
「蠢貨,蠢貨啊」,高起潛搖搖頭,「最是無情帝王家,你要是指望天子看重你那點情分,那你離滾蛋也不遠了。」
「做人,關鍵是要有用,要想有用,凡事就得多過過腦袋,做一步看三步,你才走的順坦。」
「秀才怎麼了,小秀才也能扶搖直上啊。」
高起潛臉上泛起微妙的笑容,「難得這種人還是個大方的,那可不得多幫襯幫襯。」
「行了,再拿一封過來,咱家要給曹公公再寫一封,到時安排人快馬加鞭將之前的替換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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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之後,北京城。
雄偉的紫禁城中,往來的宮女太監依舊顯得不緊不慢。
乾清宮內,身著黃袍的崇禎皇帝朱由檢正在伏案疾書。
朱由檢面色白皙,微長的臉龐配合瘦削的下巴,讓他面相顯得有些刻薄。
說來也是悽慘,朱由檢也才不過二十有六,頭上已經有許多白髮顯現。
「皇爺,河南有奏摺上來了。」
司禮監掌印太監曹化淳捧著一疊奏摺湊到御案前。
崇禎雙眼之中遍布血絲,聽到這話放下手中御筆看向魚尾紋深刻的曹化淳。
「洪彥演的摺子?可有什麼好消息?」
曹化淳猶豫一下,「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
崇禎朝御座上靠了靠,抬手指向曹化淳,「先說壞消息吧,讓朕看看哪兒又出事了。」
曹化淳從自己手中挑出一份小心翼翼念道:「臣奏聞陛下,一月初十,闖賊高迎祥部破陽城,十二破澤州,遂入河南境內……,賊眾過天星出潼關亦入河南……」
「砰」
茶杯破碎的聲音將曹化淳嚇得心中一抖。
崇禎滿臉猙獰嘶吼道:「今日破一城,明日破一城,山西、陝西、河南,賊眾如入無人之地,洪彥演拿著朕的十幾萬大軍到底在幹什麼。」
曹化淳一面示意侍立在冊的小太監們趕緊收拾,一面上前道。
「皇爺不要生氣,免得傷了身子,待會兒下旨申飭洪承疇一番便是。」
崇禎發泄了一通好受了些,搖了搖頭道:「算了,洪亨九也有難處,國家大臣豈能如同奴婢一般呼來喝去,好消息呢?」
「賀人龍在許州斬首三千,左良玉……」
曹化淳仿佛發現了新大陸一樣,語調漸高道:「二月初二,曹變蛟部於南陽大破賊首李自成部,殺敵一萬三千餘人,遣散兩萬餘人。」
「皇爺」,曹化淳一臉笑意,「洪總督這摺子上說,是役,漢中府舉人蘇謹、順慶府生員攜家丁參戰,並為大軍捐助軍資若干……」
念完摺子,曹化淳捧著摺子朝崇禎作揖道,「恭喜皇爺,賀喜皇爺。」
「國家有如此忠貞之士,可見天佑我朝,皇爺可以放心了。」
崇禎臉上也略顯潮紅,他站起來走了幾步,卻又突然看向曹化淳。
「高起潛這奴才可有摺子上來?」
「上來了,皇爺請看。」
曹化淳趕忙將高起潛的摺子遞上。
崇禎仔細一看,再和洪承疇的摺子兩廂一對,這才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善哉,善哉,果然如洪承疇、孫傳庭所說,真乃國之忠臣也,如此一來孫傳庭組建秦軍所需軍資便不需朝廷分毫,陝西指日可定。」
不過崇禎方才笑完,跟著又疑慮起來。
「曹化淳,你說這個四川生員劉錫命會不會和孫傳庭等人勾結起來騙朕?」
曹化淳心中嘆氣,自家這位爺的疑心太重,也不知是好是壞。
「皇爺,依老奴來看應當不可能,高起潛也查過了,這幾人以往並無瓜葛,這劉錫命收束流民也確實是到了關中才做的,為此還受到關中士紳抵制。」
「國之碩鼠無過於此等劣紳」,崇禎咬牙切齒道,「若是這些人肯如這劉錫命一般為國供奉,天下何愁不靖。」
「皇爺說的是,天下劣紳都該有罪,不過眼下國家還需他們維持,皇爺還需三思。」
崇禎雖然心中憤怒,但也知道事情輕重,抱怨幾聲只好作罷。
再次掃過御案上的奏摺,崇禎狀似隨意地朝曹化淳問道:「你覺得朕該如何賞賜此子為好?」
曹化淳低眉搭眼地躬身而立,「此事自該由皇爺聖裁,哪有奴才們置喙的資格。」
崇禎滿意地笑了笑,這才自言自語道。
「既是士子,想來心在科舉,直接賜官有些不妥。他既能替孫傳庭想出這等辦法,想來對於錢財也不太看重。」
崇禎嘀咕了兩句終於下定決心,「這樣吧,著賞鬥牛服一套,你等書寫旨意時,可替朕勉勵幾句。」
「對了,四川學政是誰?」
曹化淳想了想回道:「是天啟五年進士陳士奇。」
崇禎眉頭微皺,「到了要定鄉試考官的時候,你記得提醒朕。」
曹化淳微微一笑,「老奴遵旨。」
「那這些報功的名單?」
崇禎揮揮手返身回御座坐下,「就按此辦吧。」
「對了,孫傳庭組練新軍記得從宮裡排個監軍過去,要老實的。」
「老奴這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