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令,劉家……」
張立誠臉色緊繃,拿著驚堂木在桌上一拍,就打算先將劉家處理了事。
這麼多舉人秀才一起施壓,便是他這個知府也要掂量幾分,劉錫命又不是他的人,值不得他力保。
「哈哈哈,不想順慶士林竟然都是只關心商賈之人,妙哉妙哉,我回去以後一定要大加宣揚才是。」
然而就在這緊要關頭,不等張立誠說出口,堂外再次傳來一陣大笑高喊,一下子將張立誠的氣勢打斷。
「誰人喧譁?」,盧嘉鴻對著堂外一通咆哮。
劉錫命卻是面帶驚喜地看向堂外,這聲音聽起來好耳熟。
眾目睽睽之下,一個挺拔的身影從堂外走了進來。
這人身著一身天青油綠圓領雲紋長袍,頭戴黑色大帽,雙目似電炯炯有神,面白短須。
卻不是黃宗羲又是誰,他身後跟著的還是上次劉錫命見過的鄭明睿等人。
「閣下何人,膽敢再次大放厥詞?」
陳禮言掃視黃宗羲一眼,便覺得這人氣質不凡,他言語中說起順慶士林,一身舉人打扮,莫非竟是外府之士?
想到這裡陳禮言心頭冷笑,一個外鄉人也想干涉順慶府的事情,便是舉人又如何。
黃宗羲不慌不忙地和堂下眾人一一對視,這才衝堂上的知府張立誠躬身行禮道:「學生浙江黃宗羲黃太沖,奉家岳桐柏先生之命,前來拜會張府尊,方才失禮,還望海涵。」
張立誠臉上浮現出一絲驚訝,他直接從座椅上起身看向黃宗羲,「莫非是尊素公之後?葉副使可安好?」
「嘩」
擠在堂下的眾多生員舉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雖然大多數人對張立誠所說的尊素公不太了解,但是葉副使幾個字已經讓這位黃宗羲的身份昭然若揭了。
他是按察副使、原順慶府知府葉憲祖的女婿。
黃宗羲對張立誠再次拱手施禮,「先父正是黃白安,承蒙府尊掛念,家岳諸事皆好,只是有些好酒,晚輩多番勸誡也無法,所幸他身體健朗,便也只好隨他了。」
「哈哈哈」,張立誠放聲大笑,繞過公案走下堂來。
「早聞葉副使乃風雅之人,豈能不有所好,可惜賢侄今日來的不是時候,本府正有些俗事要處理,不如你先到後堂稍歇,咱們稍後再詳談。」
這是想把黃宗羲支開啊,劉錫命心中大急,好不容易有了一絲轉機,他下意識地便想要上前搭話。
然而這時黃宗羲偏頭掃了他一眼,背在身後的左手看似無意識地微微擺動,劉錫命見到他這動作,立刻止住了下一步的打算。
黃宗羲沒有接張立誠的話,而是看了看堂中眾人,幾息之後才失笑道:「請恕學生無禮,方才在堂外我已聽得清楚,只是沒想到順慶府士人皆是仗勢欺人之輩。」
陳禮言終於忍不住了,「黃兄何德何能,敢出如此狂言,我順慶士林支持嚴懲劉家不過是為了恢復城中秩序,何錯之有?」
黃宗羲瞥了一眼陳禮言沒有搭理他。
張立誠咳嗽一聲道,「不可無禮,黃太沖名貫東南,他的老師更是名儒蕺山先生,你等切不可衝撞。」
在場士人面面相覷,誰能想到這黃宗羲有這麼大來頭。
劉錫命這會兒覺得張立誠確實是一個合格的士人,雖然他份屬楚黨,但是在商業互吹這件事上可一點兒都不含糊。
「哈哈哈,維信兄所言非虛」,門外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
劉錫命一聽這話心頭一喜,看樣子是柳建侯終於趕到了。
果然,一個身著綠色官服的人踏門而入,不是柳建侯是誰。
「德遠兄」,張立誠馬上拱手走向柳建侯,「今日何故到我這衙門來訪?」
柳建侯聽懂了張立誠話中的意思,笑著指了指黃宗羲道:「東林後輩到此,我怎能不見一見呢。」
說完他仿佛才看見堂下眾人一般,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道:「喲,今天怎麼這麼熱鬧,這些都是順慶的士人嗎?」
柳建侯這個藉口讓張立誠無從辯駁。
黃宗羲轉身朝柳建侯躬身施禮,「柳公來的正好,學生方到順慶,便見士林攻訐,可見西南學風不如我東南多矣,離浙之前西銘公曾語我曰,天下之政不歸吳便歸楚,可見此言非虛啊。」
堂下眾學子這下子更加譁然,有義憤填膺的,也有羞愧難當,覺得丟臉丟到外省的。
張立誠和柳建侯兩人卻是風輕雲淡,他們二人一個是湖廣人,一個是浙江人,可不就是吳楚二地麼。
不過張立誠身為府尊,現在還是要維護維護自己人,他只好打個哈哈道:「太沖這話說的過了,今日本就是討論嘛,大家各抒己見而已,本官判罰豈能不依事實真相。」
陳禮言等人頓時覺得十分憋屈,張立誠這話一出口,今天陳黃幾家想要攜眾人逼迫的願望依然破產了。
偏偏他們還不好爭論,難道真要像黃宗羲所說的一樣,給外界留一個互相攻訐的印象嗎。
需知士人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什麼,當然是臉皮了。
柳建侯裝作一副不知道發生何事的模樣,聽黃宗羲解釋了幾句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他用一副嚴厲的模樣看向劉錫命,語帶訓斥地說道:「事情皆因你家而起,雖然其他家也有不法之舉,但你家又豈能全然無過,如今城中這副模樣你家要擔起責任來。」
劉錫命強忍住笑容,對著柳建侯和張立誠就是一記深躬,「謹遵命,學生回去以後,馬上派人恢復市面,一定將城中紛亂平息下來。」
黃弘益和陳禮新等人相視一眼,看向劉錫命的眼神中都是輕蔑之色,你個潑才,我們倒要看看你一家如何恢復市面。
柳建侯鼓掌而笑,「如此甚好。」
他看向堂下眾人,「諸君,不如先行歸去,且看後事,如何?也免得貽笑大方。」
陳禮言等人看了看黃宗羲含笑握拳站在一旁看向自己,不由心頭大怒,都是這個豎子壞事。
好漢不吃眼前虧,陳禮言藏在衣袖中的拳頭使勁捏了捏,終於還是拱手朝柳建侯、張立誠道:「既然如此,那我等便先退下,日後再說。」
一眾學子當中還有人心有不甘,張立誠面朝柳建侯,背在背後的雙手使勁朝眾人甩了甩,這幫人才左看看右看看垂頭喪氣地朝衙門外面走去。
「你還在這裡做什麼?」,柳建侯看見劉錫命嬉皮笑臉地躲在一邊幸災樂禍,臉上一板對他呵斥道。
「還不快滾回去做事,城裡要是出了什麼事情,到時候拿你是問。」
「是,是,學生這就告退。」,劉錫命心中一凜,趕忙躬身退出大堂。
「府尊,街上搶糧的暴民都抓回來了,還請老爺審訊。」
圍在大堂里的百多號人才走出大堂,就見一幫子衙役壓了幾十號穿著各色長袍短衫的男女走進了大堂門前的院子。
「殺千刀的狗賊,敢搶老爺我的店」,陳禮新等人看到這幫人走過,忍不住惡狠狠地念叨幾句,一口濃痰吐在他們面前。
「冤枉啊,小的冤枉啊,我是在劉家米店買的米,不是搶的。」
一見到有這麼多人從大堂中走出來,袁峰仿佛碰見了救命稻草一般,馬上哭天抹淚地大喊起來。
其他人也立馬跟著大聲喊冤起來。
「咦」
劉錫命聽到袁峰的話頓了頓腳步,他想了想走向被衙役強令跪在地上的袁峰。
「你說你沒搶米而是在劉家米店買的,可有什麼證據?」
袁峰沒想到自己這一嗓子真的引來了人關注,他立刻掙扎著挺起身,忙不迭地點頭,「有,有,我那袋子裡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