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三里坡

  李茂心裡對溫必古十分膈應,現在卻不好拒絕溫必古的邀請。

  他想從溫必古口中打聽點乾貨,俗話說防人之心不可無,趙訥這個山長既然是倪鵬的舅父,不可不防啊!

  但是沒等李茂開口,迎面走來一個中年人,身上穿著月白長衫,雖然乾淨卻漿洗的幾乎變成了紗布繃帶樣。

  此人身形極其瘦削,兩鬢斑白五官普通,但在左邊嘴角長著一顆黑痣。

  「葵軒,怎麼還不去讀書?來年便是春闈折桂時,當珍惜光陰刻苦攻讀才是。」

  中年人說話的語氣很冷,和天上的飄雪十分應景。

  李茂看到一陣風雪吹來,中年人細密篩子般的長衫下竟然能看到骨頭的形狀,恍惚間以為遇到了絕世高手。

  大冷的天氣還穿著夏衫單衣,這是練成了寒暑不侵的功夫嗎?

  「先生教訓的是,學生記下了。」溫必古態度恭謹。

  李茂聽了溫必古的話,好奇的打量著中年人。

  如果他沒有猜錯,眼前這位就是尚舉人尚小塘,騙婚吳驤的當事人。

  敢情不是寒暑不侵,而是窮的買不起棉襖啊!

  據傳尚小塘的父親是成都府的推官,而尚小塘本人又有舉人功名,竟然混到這個寒酸地步。

  李茂很好奇尚小塘是怎麼混的,在士林當中簡直是珍稀動物。

  見尚小塘的目光落在李茂身上,溫必古急忙引薦。

  「先生,這位便是縣試案首李茂李凌雲,與先生還是同鄉哩!凌雲,這是我的啟蒙先生尚舉人……」

  得知李茂的身份,尚小塘眼神和臉色略微詫異,沒有再訓斥溫必古去讀書,受了李茂躬身一禮後前往書院大門。

  溫必古神情略顯尷尬,似乎是替尚小塘解釋。

  「先生最近心情不佳,倒不是輕視賢弟,前些時日先生還誇讚賢弟的文章做的好,詩詞有漢唐遺風呢!」

  李茂乾笑兩聲對溫必古的說辭半分不信,等溫必古幫著選好館舍,準備去浮一大白套套話的時候。

  鄒潤咦了一聲,手指後山道:「來的時候沒看清楚,山後竟然是三里坡,大郎想吃酒,那倒是個好去處,必不會讓大郎失望。」

  三里坡是個鎮子,位於清河碼頭下游,大約二百來戶人家。

  整個鎮子坐落在河套斜坡上,方圓約莫三里因此而得名,雖然不像清河碼頭那麼繁華,但也聚攏了不少人氣。

  鄒潤去年和別人約架來過三里坡一次,對鎮上胡二娘家的狗肉味道念念不忘。

  他腦子裡的大瘤子被李茂摘除,沒有了路痴的毛病,在頭前引路領著李茂去嘗嘗胡二娘的狗肉,至於看不對眼的溫必古被他直接無視了。

  李茂轉過山頭才明白為什麼來的路上那麼冷清,原來別人是從後山過來。

  往來文昌書院走水路的確比較便捷,可惜再過幾天大河封凍,他想坐船回清河縣已經不可能。

  三里坡道路兩旁的店鋪約有五六十家,大概規模相當於清河縣的紫石街。

  不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不但有食鋪酒肆,竟然還有勾欄瓦舍。

  前往胡二娘店鋪的路上,有兩個擦著脂粉的女人鶯聲燕語招呼李茂和溫必古。

  若不是鄒潤咋呼一句,以那兩個女人的熱乎勁怕是敢上前來拉扯李茂二人。

  鄒潤走到街面盡頭的一家鋪面,抬手撩開蘆葦扎的帘子,「胡二娘,還有新烀的狗肉沒?去年吃了一次惦記了一年呢!」

  鋪子裡六張桌都空著,可能是天氣不好沒生意,一個穿著布衣頭插木釵的婦人趴在桌子上小憩。

  婦人被鄒潤的喊聲驚醒,起身時嘴角還流著一絲口水。

  「哪個瘟……」

  胡二娘正想說幾句不中聽的,看到李茂和溫必古身穿長衫,硬生生把髒話憋回肚子裡,笑臉相迎道:「還有兩條呢!熟爛的很,保證三位客官喜歡。」

  「二娘不認得我了?」

  鄒潤見胡二娘只顧著招呼李茂二人,面子上有些掛不住。

  他可能是忘記了腦袋上的「標誌物」被李茂摘掉,就跟換了個人似的,誰還記得住他以前的模樣?

  胡二娘聽著鄒潤說了幾句,終於想起鄒淵和鄒潤叔侄,去年她的小店險些被一夥潑皮無賴拆掉,所以印象非常深刻。

  特別是鄒潤臨走的時候賠了桌案和飯菜錢,倒是和潑皮做派不同。

  此時認出鄒潤不由得嘖嘖稱奇,一邊招呼李茂二人,一邊和鄒潤聊的火熱。

  胡二娘從後廚端出兩盤熱氣騰騰的狗肉,蒜泥,還有自釀的果子酒。

  李茂吃不慣這些,又讓胡二娘做了些雞魚下酒,與溫必古相對而坐邊喝邊聊。

  溫必古談性頗濃,尤其喝了幾杯酒之後,對李茂旁敲側擊的詢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但說來說去,除了趙訥是倪鵬的親娘舅,曾經擔任過廉訪使者之外,沒有更多有用的消息。

  就在李茂失望的時候,溫必古話鋒突然一轉。

  「凌雲賢弟,趙訥做文昌書院的山長使了銀錢,知府胡師文,提學副使陳正匯都幫了忙,特別是陳正匯,在陳通判擔任本路學政的時候,和陳通判的關係勢同水火,據說陳通判點評諸生文章,陳正匯反對將賢弟補錄為案首……」

  李茂端起的酒杯頓了頓,腦海里理出一條線來。

  胡師文,陳正匯,趙訥,這三人應該是盟友,與自家老師不是一路人。

  趙訥出任文昌書院的山長,針對自己的可能性不是沒有,但針對老師陳文昭的可能性更大,難道自己是被捎帶腳收拾的對象?

  陳文昭通過李昌期,范押司,以下克上隱隱掌控兩縣實權,必然是知府胡師文的眼中釘肉中刺。

  如果胡師文想要打壓陳文昭,一府教化是個突破口,只要給倪鵬翻案,陳文昭絕對吃不了兜著走,李茂這個補錄的案首也得跟著吃掛落。

  李茂想到這搖搖頭,心中暗忖不對。

  科場弊案已經被老師陳文昭辦成鐵案,而且上達天聽,想翻案的難度太大了。

  能做到一府知府一路提學副使的人,不會是草包,難道這只是巧合?

  可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