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鶴聽到顧姐姐的話,心中暗道「遭了」。
這段時間以來,蜀王和徽姮雙雙離京,至正帝薨,謝鯤在豫南遇難,可以想見,謝皇后一個女人此刻的心情。
雖然徽姮跟自己南下,從來沒有在自己面前說過什麼,但徐鶴知道,她應該是見自己本來就麻煩纏身,所以不想讓自己為難,故而從來不在自己面前提謝皇后的事情。
可徐鶴又不是不長眼睛,每日去母親那請安的時候,他都能看到很少禮佛的徽姮,跟母親一起跪在佛像前。
如今祝尚義的話,無疑讓徽姮的擔心成為「現實」。
尤其是已經懷著身子,即將成為母親的她,想必更能感受到母親懷胎十月的難受,相比蜀王,她承受的更多。
想到這,徐鶴心中一方面擔心丈母娘是不是真的身體出問題,一方面更擔心自己的妻子到底怎麼樣了?
他轉頭看向劉表。
劉表會意,連忙轉身朝後院去了。
徐鶴的小動作瞞不過祝尚義,加上劉表和那個小侍女急急忙忙沖向後院,只要是人都知道發生了什麼。
來之前,他就知道想要動徐鶴,那肯定要解決公主的問題。
「這封旨意還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下面,算算時間,應該……」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門房的聲音道:「大老爺,天使在院裡!」
祝尚義嘴角一扯,心中暗道:「來了!」
這時,徐嵩在徐岱的攙扶下正好走進院內。
祝尚義見到徐嵩,假意驚訝道:「徐閣老,您怎麼來了?」
徐嵩看了看他,並沒有理會,而是徑直走到徐鶴身邊道:「派人出去了?」
見徐鶴點頭,徐嵩放心了不少。
他這才轉頭看向祝尚義道:「不知天使此來,聖上有何旨意傳達?」
祝尚義假模假式的笑道:「無非是陛下關心蜀王就藩之事,讓我請駙馬趕緊帶著蜀王入川!」
徐嵩皺眉道:「天使恐有不知,現在湖廣、豫南混亂無比,為蜀王安全計,恐要推遲些時日。」
祝尚義聞言,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徐閣老,聖旨上的事情,能不能討價還價,我想你這為官幾十載的老臣應該最清楚了,仆只是奉旨行事,您和駙馬不要讓仆為難!」
徐府眾人聞言頓時大怒,祝尚義這話說得毫不客氣,根本沒有給剛剛致仕的徐嵩面子。
徐嵩卻不以為意道:「非不願,實不能爾!」
祝尚義笑了笑:「或可從湖廣南部走陸路入川!」
「太遠!」
祝尚義臉色又變:「徐閣老,陛下說,太常大人前些日子與同僚夜宿妓館被風憲官抓了個正著,瞧我瞎忙活,把這件事給忘了。」
徐嵩一直以來淡然的神情,此刻卻早已面沉似水,徐岱聞言怒喝道:「祝尚義,這也太下作了吧?」
祝尚義微微一笑:「確實,堂堂小九卿之一的徐大人,貪慕風塵女子,傳出去卻是讓人感覺挺下作的。」
徐岱剛想開口卻被徐鶴攔了下來,徐鶴轉頭對祝尚義道:「口舌之爭、霄小手段,現在的內閣實在是太差了!」
徐鶴剛剛說完,祝尚義身邊那名穿甲冑的年輕人一個沒忍住,突然笑出聲來。
只要知道內情的人,誰不曉得徐鶴表面是在罵內閣,實則是在罵皇帝。
堂堂九五之尊,從登基之前就只會用些霄小手段。
到了登基之後,還是死性不改。
明明可以堂堂正正做的事情,他非要搞些陰謀詭計。
可能有的人天生就是這樣吧,反正徐鶴他是理解不了張璨這種人。
但別人搞的陰謀詭計好辦,皇帝的卻不好辦。
首先徐鶴就是用護送蜀王的名義帶著龍驤衛南下的。
為什麼要護衛蜀王就藩?
因為湖廣有反賊出沒。
現在兵你也帶走了,卻呆在海陵不走,這從大義名分上怎麼繞都繞不開的。
這也是讓所有人詞窮的一點。
然而這時祝尚義正好注意到,跟著徐嵩同來的一個身影,他見院門處躲躲閃閃的薛宗鎧,於是皺眉道:「薛同知,你也在這?你不應該呆在龍驤衛嗎?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還有,宮中來信,著我問你,為什麼這麼久沒有上本子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遇到了什麼危險?你大膽說,自然有陛下為你做主。」
薛宗鎧看了看祝尚義,又下意識地去看了看徐鶴,最後,他糾結了半晌才回道:「回天使的話,微臣在龍驤衛待著,每日看龍驤衛操練,微臣剛到軍中,尚未摸清狀況,故而沒有上疏!」
祝尚義聞言都快被氣笑了,來之前,龍驤衛在哪駐紮,他早就讓探子探明了,不然他也不敢來啊。
薛宗鎧這話,那就是典型的睜著眼說瞎話了。
他跟龍驤衛操練?
那怎麼出現在這裡?
飛過來的嗎?
徐鶴等人也沒想到,薛宗鎧這個皇帝身邊的親近之人,最後竟然當著祝尚義的面,用委婉的語言跟張璨決裂了!
這……
祝尚義當然也明白對方的立場了,於是揮了揮手道:「薛宗鎧,是事涉謀害故廢太子的案子發了,來人,將他拿下!」
薛宗鎧聞言大驚失色,他絕沒有想到,張璨竟然會如此絕情,不僅要拿他,還要把弒殺張琰的屎盆子扣在自己腦袋上。
「不是我,怎麼是我?明明是……」
他話還沒說完,大河衛的甲士就將他雙手反拗,嘴巴也順便給堵上了。
大河衛有了動作,院中氣氛頓時凝重起來。
祝尚義道:「徐鶴,本官來之前,沈閣老有手書給我,他跟我說,你要麼識趣一些交出兵權,要麼我當場讓大河衛將你拿了押送你至京城。」
「你自己選吧!」
圖窮匕見。
皇帝最後還是跟沈翰沆瀣一氣,什麼催他護送蜀王是假,要拿他才是真。
徐岱也聽出祝尚義話中的意思了,他怫然大怒:「祝尚義,皇帝的聖旨可不是這麼說的,就算你是沈翰的門下走狗,也不用這麼急來幫他咬人吧?」
祝尚義也不裝了,突然揮手道:「麻溜點,在龍驤衛趕來之前,將徐鶴、公主,以及徐鶴家人全都抓走押送入京!」
他的話音剛落,刑虎等人已經向徐鶴靠攏,準備用性命給徐鶴拖延些時間。
「大意了!」若是沒有提前安排龍驤衛的士卒採買肉菜先行送往掘港,現在自己也不會如此被動。
他目視祝尚義身邊的青年人道:「嚴小侯爺,怎麼?高升就忘了老朋友了?」
原來,站在祝尚義身邊的正是德慶侯府的小侯爺嚴忠!
嚴忠哈哈一笑拱了拱手道:「沒想到幾年過去了,嚴忠只跟駙馬見過一面,駙馬還記得我這種小人物啊!」
徐鶴笑道:「嚴小侯爺說笑了,小侯爺風姿,亮聲一生難忘啊!」
嚴忠聽到這話,頓時尷尬無比,秦淮河上,被薛永志差點用大船撞落水,這風姿,絕了。
這時,他朝徐鶴又拱了拱手道:「駙馬還是不要套關係了,咱德慶侯府講交情,但聖旨面前,沒有交情可言,得罪了!」
祝尚義早就知道嚴忠跟徐鶴他們的恩怨,他微微一笑道:「小侯爺說得好,徐鶴,束手就擒還能少收點罪!」
「上!把徐鶴押起來!」
隨著祝尚義一聲令下,大河衛的二十多名甲士抽出刀就朝階上壓來。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突然徐嵩府上的老門房勇伯在院門外喊道:「大老爺,出大事了!」
他的話音剛落,縣令陳華的聲音也傳了過來:「祝大人,有朝廷最新的邸報,出事了!」
原本那個陌生的老頭喊徐嵩,祝尚義還以為對方又想玩什麼花招。
可見陳華急匆匆走了進來,他臉色一變道:「出了什麼事?」
陳華看了看滿院子的人,他皺眉道:「祝大人,徐閣老、駙馬,此間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進堂內再說!」
祝尚義不滿道:「陳華,你不會也倒向徐鶴了吧?」
陳華雖然只是個七品縣令,可在這時卻亢聲道:「若我虛言,現斬此頭!」
說完,他將烏紗帽摘下,雙手捧在胸口。
見陳華這摸樣,所有人都知道,肯定是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了。
祝尚義見狀還是不依不饒,想要嚴忠帶人先把徐鶴拿了。
可陳華卻也不管院中的人了,直接道:「山西反賊下山虎五日前突然北上攻破汾州、忻州、代州。」
「振武衛投降,大同鎮調兵十二萬南下雁門關、陽方,與賊軍在長城一線對峙。」
「下山虎隨機易幟,換上明軍旗號,原本駐紮在彰德府的明軍順勢北上攻破井陘、獲鹿,兵鋒直指京師!」
「什麼?」
「什麼?」
「已經快打到京師了?」
在場的所有人,全都震驚無比地看向陳華,尤其是祝尚義,他一把揪住陳華胸前的綠色官袍吼道:「你是虛言詐我,你是徐逆同黨!」
陳華面不改色,將手裡蓋著揚州府衙大印的邸報抄文遞給了祝尚義。
祝尚義接過看完後頓時面色如土。
下山虎牽制了大同鎮邊軍,明軍北上占領井陘和獲鹿(後世石家莊),也就是說,若是明軍攻打京師,大同鎮是肯定指望不上了。
那宣府、薊鎮、懷來、延慶的邊軍呢?
他在邸報上赫然看到陳華剛剛沒說的消息。
韃靼兵分三路再次南下,一路正在疾攻張家口堡,一路已經再次攻破去年失陷的密雲後衛,如今一緊入關,距離京師還有兩天的路程。
最後一路,俺答選擇了鯰魚關東面的潘家口。
潘家口在什麼地方,
潘家口其實就是徐鶴在遵化練兵之地的東北一點,再往東走四十餘里就是薊州鎮的邊軍大營。
這時,就算是祝尚義這個完全不懂軍事的文官都已經看懂了。
北京……
已經被叛軍和韃靼人團團包圍了。
除非邊軍能贏得大勝,那皇帝和朝廷公卿大臣們想要離開京畿,唯一一條路就是……大海!
想到這祝尚義突然懵了。
看著眼前的徐鶴等人,他一下子變恍惚了。
皇帝都已經被圍了,那就算他把人抓了,往哪去送是個大問題。
而且……
若是朝廷和陛下發生臣子所不忍言之事,按照血親,繼位的可是……
突然,一股寒意從祝尚義的尾巴根直衝天靈蓋。
之前他總也想不通,徐鶴為何膽大包天,置將來於不顧,他始終想不明白,就算徐鶴將蜀王送到蜀地就藩又能如何?
之後呢?
朝廷一道旨意下來,蜀王還不是要回北京?
窮折騰啊這是。
後來他又以為,護送蜀王就藩是假,徐鶴是有野心,他真正的目的是用龍驤衛南下割據。
旨意來時,他祝尚義還覺得自己是正義的化身,對付徐鶴,就是在對付居心叵測的祖約之流。
可是,事到如今,他的世界觀直接崩塌了。
難道,徐鶴是早就預感到北方的形勢不對,所以才堅持帶著蜀王南下。
這麼說來,徐鶴這人也未免太過恐怖。
竟然看得如此之遠?
想到這,他再看向徐鶴,只見徐鶴已經從最初的震驚中醒了過來,轉而跟徐嵩竊竊私語起來,看樣子,人家壓根就沒再把自己和大河衛的甲士放在眼裡了。
嚴忠這時來到他身邊小聲道:「祝大人,朝廷危急,金陵恐怕生亂,我要趕緊返回大河衛,要不……今天先這樣吧?」
祝尚義腦子都是木得,他轉頭看著嚴忠,心裏面不甘,但北京被圍,他的精氣神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似的。
半晌之後嚴忠又提醒道:「再不走,龍驤衛可就要到了?要麼,先抓人?」
抓人?抓個屁!
這時候要抓人,回金陵後,沒了皇帝北京撐腰,顧守元那幫人能把他皮給剝了。
想到這,他面色如土道:「對對對,先走,先走再說,如今形勢有變,駙馬的龍驤衛將來還有大用,若是龍驤衛失了他這根主心骨,那你我罪過可就大了!」
嚴忠無語,這不強行挽尊嘛。
祝尚義想到這,連忙拱手道:「駙馬,下,下官要不先行回金陵,就不打擾你商議軍務了!」
徐鶴正在說話,這才想起祝尚義,他冷冷道:「天使既然來了,那就別走了!」
說完,他對刑虎一揮手道:「若是公主有什麼問題,你不要來問我,直接砍了這廝的腦袋。」
「啊~~~~?」祝尚義大驚:「駙馬。我是奉旨辦差,你不能拿我,你,你這是大逆不道!」
可他剛說完就想到,就算陛下這次能平安度過,將來也要倚重江南的徐家。
自己死便死了,皇帝是斷不會因為自己而跟徐家交惡的。
祝尚義想到這通體生寒,再也沒有剛來時的倨傲,他用乞求的目光看向一旁的嚴忠:「小侯爺救我。」
嚴忠卻看也沒看他,轉頭對徐鶴抱拳道:「駙馬,既然此間事了,嚴忠帶兵回大河衛了!」
徐鶴轉頭看著他道:「小侯爺,你回大河衛後,要注意南京西邊的動向,不要讓別有用心的霄小有機可乘!」
「是!」嚴忠像下屬一般朝徐鶴一抱拳,轉頭就帶著手下匆匆離開了。
祝尚義都他媽傻了,嚴忠……
這踏馬怎麼回事?
半天之後,怎麼就還剩我一人了?
怎麼有種跟陛下「南北共鳴」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