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4章 狼煙山下

  徐鶴等周弼、賀宇兩人將龍驤衛整頓後南下,方才帶著刑虎等人出人意料地出發去了西邊。

  一路上徐鶴及親兵只做客商打扮,遇州縣不停,只顧趕路。

  兩日後眾人來到一個叫做馬水口的長城隘口。

  此處是英宗八年所建,初時有把總率軍駐守,武宗時改為參將。

  之所以朝廷如此重視,就是因為這是京師出入山西的要道。

  遙望關城,徐鶴卻並沒有朝馬水口而去,而是帶著刑虎等人折返向北,約莫走了十餘里,問了路人,得知此地名叫狼煙山,山腳下有個祁家村。

  聽到祁家村的名字徐鶴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鬆弛之色。

  待一行人進村後打聽到一戶叫祁寶譽的舉人家,剛進院子,刑虎等人就發現這院子極大,跟山西很多大戶人家的宅子很是相似。

  就在眾人驚嘆在這小山村中竟然有如此氣派的人家時,從院子裡走出兩人來。

  一人四十多歲,正是這戶人家的主人祁寶譽,另一位三十多歲,見到徐鶴連忙躬身流淚道:「駙馬!」

  徐鶴見狀連忙肅容上前攙扶起他道:「邱世兄,部堂大人如何?」

  那人淚流滿面道:「父親估計就這幾日的功夫,吊著口氣,就是在等駙馬前來。」

  刑虎等人聽到這已經猜到了對方是誰。

  姓邱,還被徐鶴稱為部堂大人的,那就只有致仕禮部尚書邱騰了。

  徐鶴聞言臉色沉重道:「快,帶我去見部堂大人。」

  等進了二跨院,空氣中濃烈的藥味便鑽進了徐鶴的鼻腔。

  待他進入房中,只見邱騰臉色灰敗,正蓋著兩床碎花大被昏睡不醒。

  「前些天見部堂大人時,部堂大人還能走動,怎麼……」徐鶴皺眉看向邱騰的兒子。

  邱騰之子回道:「背瘡發作,這些天老父身體急轉直下,出京時尚能坐轎,待走到王平口時,就只能換車了!」

  原來,邱騰因為叱罵齊王弒兄,張璨害怕有礙自己的名聲,於是便著錦衣衛將其收監,日日杖脊!

  原本是衝著打殺去的,但因為是在家中施刑,每次受刑之後,家人都請名醫看治,再加上施刑的錦衣衛得了郭珠的吩咐,所以邱騰神奇地熬了過來。

  其實錦衣衛並沒有下死手,但邱騰畢竟年老體弱,前陣子看似恢復,但出京時估計是傷口感染,初時只是發高燒,說胡話,後來乾脆就不行了。

  「父親說,若是他不行了,第一件事是要從祁師兄的宅子裡搬出去,不要讓主家添了晦氣;第二件事是要在狼煙山腳下等駙馬到來,駙馬不來,我們就不可扶靈柩回鄉!」

  聽到這話,身為主人的祁寶譽紅著眼道:「老師於我恩同再造,這等話豈不是讓我折壽?」

  徐鶴眼睛微紅道:「沒想到部堂大人竟然……,是我不知好歹了。」

  原來,當徐鶴在磁家務想通了這次肯定要跟張璨翻臉,鐵了心要離京時,就已經決定讓家人出京避禍。

  但怎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出京,這很難辦。

  最後他突然想到告老還鄉,這兩天就要離京的邱騰,於是著人寫信給邱騰和公主府,讓他們跟著邱騰秘密出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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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得到信後,只收拾了些金銀細軟,便帶著謝氏和顧橫波乘著早晨買菜的馬車出了府躲進了邱騰府上,同行的只有幾個丫鬟,以及張鶚、劉表等親信之人。

  可徐鶴萬萬沒想到,邱騰竟然在出京後身體急轉直下。

  想到邱騰留下的交代,徐鶴心中萬般難受。

  其實他跟邱騰的關係並不算好。

  國子監論戰,他還讓邱騰當場下不來台,但這位老人不計前嫌,一直對自己不錯。

  沒想到,此次一別就是天人永隔,徐鶴心中難過無比。

  就在這時,床上的邱騰似有所感,他睜開渾濁的眼睛轉頭看向徐鶴:「亮,亮聲,來了!」

  徐鶴上前握住邱騰的手道:「老師!你怎麼……」

  邱騰緩緩搖頭道:「襄兒、寶譽,你們,先,先出去!」

  待二人走後,邱騰道:「亮聲,以老夫,老夫觀之,朝,朝廷恐怕不行了!」

  「內無賢,臣,外無良將,京畿空,空虛,大變即在,在眼前!」

  說到這,他重重喘了幾口氣接著道:「你離京,我,我是反對的,但,但……你要好好待蜀王!」

  「想想大行,大行皇帝的恩典!」

  「勿要,勿要做出讓後人唾罵之事……」說到這,邱騰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想要坐起。

  但他的頭剛剛離開枕頭便頹然栽在床上,眼睛裡兩顆淚珠從他眼角滑落滴落在枕頭上。

  徐鶴哽咽道:「部堂大人,我徐鶴從未有過覬覦九鼎之心,這點,你老可以放心!」

  邱騰合了合眼睛欣慰道:「孔子尊君,孟子尊道,而孟軻之道「無害於尊君。為純儒者不可因名利而忘道,比起那個位置,為人者、為儒者有更值得珍惜的東西需要堅守!臨終之,言,希望亮聲能夠……」

  徐鶴重重點頭道:「部堂大人放心!」

  「事有不諧,做放翁亦是不錯!」邱騰給出了最後的忠告。

  徐鶴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邱騰說完了這一切,終於放下心來,然後對徐鶴道:「你帶著公主他們趕緊,趕緊南下,勿要在此地,逗,逗留!」

  徐鶴怎麼能忍心拋下這個老人,不陪他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

  可邱騰卻又來了臭脾氣,逼著徐鶴離開。

  最終無奈之下只能告辭。

  邱騰最後道:「我最後還有一個請求!請,亮聲答應我!」

  徐鶴點了點頭道:「此間主人祁寶譽乃是我任逐鹿縣令時的學生,其人雖然生於大富之家,但為人純善,且有經濟之學,只是科途不順,止於舉人十餘年不得寸進!」

  「你帶著他走吧!科舉他不行,但做官做事業,他能是你最大的襄助!」

  徐鶴看著屋外一個邱騰親兒子身邊的學生祁寶譽,心中五味雜陳。

  沒想到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這位老人想到的還是別人,而不是自己的身後事和家人。

  「部堂大人,那世兄……」

  「他,他不是做官的料,也不是做學問的料,我做官幾十載,在家中買了八畝水田,且讓他回鄉耕讀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