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前縣尊大老爺的名字,這幫縣衙的胥吏頓時縮了回去。
李矮子明顯僵在門前不知所措。
徐鶴道:「我老師明明在告示里說了,戰死之人,撫恤八兩,為何到這張家只有二兩,說,剩下的錢上哪了?是不是被你們墨了?」
李矮子聞言,臉上神色變幻不停。
徐鶴接著道:「這本是我老師體恤為海陵城戰死的英雄,特意提高的撫恤,沒想到一項善政,最後卻敗在爾等民賊之手,你今天試試,如果不把這八兩給張家,咱們這些街坊鄰居會不會讓你出了十勝街!」
說完,他轉向百姓們大聲道:「街坊們,你們說,他們能不能出這條街?」
眾人想到剛剛李矮子的囂張、又想到張王氏帶著孩子艱難度日的場景,全都紅了眼睛。
徐鶴繼續道:「如果,今日我們放了他們走,來日你們的妻子兒女成為像張王氏一樣被人欺侮,你們願意嗎?」
「不!」
「不願意!」
「老子就算死了,做鬼也要把這些人帶走!」
「瑪德,欺負我們老百姓這麼囂張,賊人來了卻一個個成了縮頭烏龜!」
「對,徐公子說得對,今日不是他張家的事,是我們海陵城所有老百姓的事!」
圍觀的人全都神情激動,緊緊捏著雙拳,像是看殺父仇人一般看向李矮子。
平日裡,李矮子仗著身後有縣衙三把手馬主簿撐腰,在百姓間耀武揚威慣了。
在他腦海中,這些人都是些屬鵪鶉的,嚇一嚇就沒了動靜,就算事後再恨他,他們敢蹦出個屁來?
但今天……
今天不一樣了,所有人看向他們的目光就像要把他們吃了似地。
「你們,你們想幹什麼?」李矮子見狀嚇得連連後退。
徐鶴道:「幹什麼?我們說得很清楚了,把錢留下,滾蛋!」
李矮子聞言差點崩潰,他這次出來,身上只帶了衙門裡給的四兩銀子,其中二兩他準備拿出來跟眾兄弟分了,最後留給張王氏二兩。
可徐鶴卻叫他丟下八兩滾蛋,他倒是想滾,奈何身上沒那麼多錢啊。
眾人見他猶豫,又紅著眼往前逼了兩步。
李矮子見狀大驚失色,連忙道:「各位鄉親,各位街坊,衙門給我的錢也不足八兩啊!我……我也沒辦法……」
徐鶴道:「那你著人去衙門把八兩銀子討來,不然今天你走不掉!」
「對!」眾街坊齊聲吶喊:「不給足張王氏的撫恤,你今天走不掉。」
李矮子見眾人如此心齊,這次他是徹底慌了,他趕緊招來一個瘦子低頭耳語幾句。
那瘦子得了信兒,小心翼翼朝眾人看了看,戰戰兢兢地擠出人群後,飛也似地跑了。
雙方僵持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突然從街口青石板路上傳來「咯噠」、「咯噠」的馬蹄聲。
一個穿著青色官服的傢伙騎著馬趕來過來,剛剛那瘦子牽著馬韁在頭前引路。
徐鶴定睛一看,不是那馬主薄又是誰。
當馬主薄行到近前,在眾目睽睽之下翻身下馬,見到徐鶴他笑道:「徐公子,聽說你府試得了案首,恭喜恭喜!」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徐鶴沒有硬剛,而是拱手一禮道:「馬主薄!」
徐鶴招呼是打了,但神情冷淡,馬主簿又見他行禮不躬身,明顯沒把自己這個縣衙三把手放在眼裡,心中不由惱火,面上也冷了下來。
只見他裝模作樣地走到眾人面前問道:「怎麼回事?」
李矮子見主心骨來了,連忙從院中跑了出來,一邊跑一邊將圍觀的街坊推開,又恢復了剛剛囂張的氣焰。
「三老爺,我遵照縣衙的意思,給前些日子戰死的家庭發放撫恤,誰知這幫刁民攔著我不給走!」
好一個惡人先告狀,眾街坊全都怒了。
但幾千年來,埋在他們骨子裡的畏官基因發作,沒有人敢出聲,只能恨恨地瞪著李矮子不說話。
馬明秋馬主薄看了周圍一眼,當著徐鶴的面一鞭子抽在李矮子臉上罵道:「混帳東西,肯定是你們這幫人貪墨了撫恤!」
李矮子猝不及防挨了一鞭,頓時抱頭痛呼。
誰知馬明秋還不放過他,又是一鞭子抽在他身上罵道:「說,貪墨了多少銀子?」
李矮子哭爹喊娘道:「縣衙給了四兩,我拿了二兩!」
眾人一片譁然,這李矮子果然貪墨了張家的撫恤銀子。
馬明秋裝模作樣道:「還不快去把四兩銀子給人家?連死人的錢都拿,哼!」
「等一等!」
就在他們演戲之時,徐鶴漠然看向馬明秋道:「馬主薄,我老師離任前所張貼告示上寫的可是八兩銀子,就算是徇舊例,衙門也應該給每家六兩,為什麼今天只給這張家四兩?」
馬明秋自以為剛剛已經給了這個前縣尊大人學生的面子,誰知道這傢伙還是不知好歹,步步緊逼。
再聯想前些日子【小湖春】鎩羽而歸的事情,他已經打聽到,驛站的那撥銀子被惠賓樓通過這徐鶴,走了老胡的路子賺走了。
小湖春可是許了他每年四十兩好處的,誰知就被這小子攪和了。
以前是李知節在任,他不敢拿這小子怎麼樣。
可現在李知節走了,雖然去了府里做了通判,但那畢竟也是個佐貳官,他能拿自己怎樣?
一念及此,馬明秋心中新仇舊怨一齊湧出,臉上一黑衝著徐鶴喝道:「縣裡因為這次賊匪擾城靡費甚巨,李大人當時確實是一片慈心,但奈何心裡銀錢緊張,所以只批了戰死之人,每戶四兩的撫恤!爾等不知情況,莫要阻攔衙門做事!」
說罷他冷冷看了一眼【不知好歹】的徐鶴。
徐鶴怡然不懼,冷笑道:「那為什麼我聽說有的人家發放了六兩?」
李縣令走後,主管兵事的馬主薄自然承擔了前陣子戰死之人撫恤發放的事宜,以他雁過拔毛的手段,八兩肯定是要過一道篩的。
這過篩也有講究,有點背景或者跟衙門有關係的人家,自然是六兩!
背景深厚的,比如徐鶴的族人也有死難的,這種自然是八兩全付!
而像張家這種小門小戶,又沒有關係的,只有四兩。
這一來一回,他頓時幾百兩入帳。
現如今徐鶴跟他糾纏這筆帳……
斷人錢財猶如殺人父母,他一個小小正九品主薄,前程什麼的是不想了,千里做官不就是為了點銀貨嗎?
既然你徐鶴斷我財路,那我也不用慣著你了。
一念及此,馬主薄冷笑道:「徐公子,若是我沒記錯,你現如今只是個童生身份,外面一直傳說你們這些童生無法無天,號稱【童天王】,糾眾鬧事的名聲早就傳到朝廷里了,朝廷三番五次下文勒令爾等不可攪擾衙門公事,違者仗二十,上報提學道記名!」
他眼睛微微眯起,遮住差點溢出的陰狠之色:「來人啊,把徐公子帶去縣衙,先打二十杖!」
剛剛還抱著腦袋倒抽冷氣的李矮子聞言頓時來了精神,只見他獰笑著揮了揮手,幾個狗腿子白役便圍了上來。
他掃視眾人罵道:「賤胚們,看到了吧?跟衙門作對,跟我們馬大人作對,甭管你什麼人,都是這下場!」
一眾街坊聞言,全都嚇得噤若寒蟬;有憤憤不平者,眼中雖然露出不忿之色,但對方顯然積威已久,只能把憤怒藏在心中。
就在狗腿子們將徐鶴雙手反剪之時,從門裡衝出一個黃髮小兒,他哭嚎著衝到徐鶴面前,雙手上前要拉開那些白役的手臂。
一邊拉一邊哭:「你們都是壞人,你們都是壞人,你們不准欺負好人!」
李矮子見狀,一腳將那孩子踹到在地,狠狠啐了一口罵道:「狗崽子,滾一邊去,別耽誤爺爺辦事!」
但那孩子不依不饒,捂著被踹的胸口掙扎著站起,還是要去扒那幾個白役的手臂。
徐鶴目眥欲裂罵道:「你們還是不是人,他還是個孩子!」
馬明秋抬起左手,用右手摸了摸左手的指甲,淡淡道:「小孩子就能阻撓衙門辦事?」
這時門裡的婦人見兒子被打,頓時跟瘋了似地沖了出來,抓住李矮子就是一頓撓。
李矮子大怒,從手下那接過一根棍子就想招呼上去。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突然,街角傳來鑼鼓之聲。
眾人紛紛好奇扭頭看去。
只見首先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十來個扛著欽差儀仗的儀衛,緊接著是穿著鮮亮甲冑,手持明晃晃長槍開路的兵士。
馬明秋以及一眾人等全都看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