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何以報德(2)

  第80章 何以報德(2)

  「如此而已?」沈淮追問道。

  「那還待怎地?」蘇芽聞言失笑,「讓我對他動私刑嗎,沈大人?」

  「你若想,也沒什麼不可。」沈淮淡淡地答道。

  蘇芽詫異地看他一眼,這句話的意思,若換到孫婆嘴裡,應該是「對這種忘恩負義的狗東西,打死也不足惜!」,可在這名揚天下、清流尤為推崇的沈翰林嘴裡,卻怎麼都透著一種奇怪的意味。

  「沈大人,你是不是被那個趙慶害得太慘,怕等會兒斗曹總兵不過,便來我這裡找痛快來了?」她眼珠子滴溜一轉,道:「我這不過是被人出賣,你那裡卻是被人追殺,伱休想誘我犯法!」

  「不過是被人出賣?」沈淮臉色一沉,陰測測地重複,把「不過」二字咬得尤其重,「你有幾條命,夠一再被出賣、被連累的?」

  蘇芽被他突如其來的翻臉弄懵了,這人說話就說話,突然生氣做什麼?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你若有真心要護著的人,便最好記著:以德報德,以直報怨,才不會總被欺負著。」

  此人今日喜怒無常,蘇芽才不想跟他抬槓,當下便連連點頭,「以牙還牙嘛,記著了。」

  沈淮哼了一聲,卻又道:「你方才說,『此間事了』,之後要將家當贈予薛軍——此間何事?」

  剛才她說這句話了嗎?蘇芽開始懷疑自己一夜未睡,是不是昏沉了?

  「蘇芽,」沈淮輕輕嘆息了一聲,「我以前問過你一次,你究竟心中有何事,要冒險夜遊,以前……以前你不敢說,我今日還想再問問你,是否需要我助你?」

  他語調輕柔卻鄭重,甚至飽含殷切,一字一字如斧鑿,敲在蘇芽耳中——「是否需要我助你?」多麼簡短的幾個字,可這兩三年來,卻從未有人對她說過。

  便是孫婆一直知她所為所行,也不曾問過。

  仿若踽踽獨行於山風凜冽的山脊之上已久,忽然轉至一處寬闊地,不是要自此停步,卻終究也會因為有一處的風柔和,而禁不住紅了鼻頭。

  蘇芽放在被子上的手不由悄悄地抓緊,強笑道:「沈大人,你莫不是聽錯了,我如今只有腿傷疼痛,最發愁的就是要誤工了。」

  她不願說。

  沈淮有些失望,卻又覺在意料之中,他轉頭看一眼室外天光,站起身,手在袖中微動,一柄約七八寸長的匕首便出現在掌心。

  他將那匕首的刀柄朝前,放在蘇芽手邊,「方才聽你哭得委屈,怕是藏在心中的難事連你娘也不知道吧?也罷,你今日既不想說,我便暫時也不問。這柄匕首,你拿著防身。」

  「我不……」蘇芽本能地要拒絕。

  「拿著吧,就當是謝你沒讓我淹死在河裡,」沈淮自嘲地笑了笑,「看你也沒什麼趁手的武器,下次若再被人堵在橋頭,也未必就碰巧還是窩窩囊囊的五個人,天暖了也不方便再借用人家腰帶,直接動刀子比較快……若有官府找你麻煩,有我擔著。」

  蘇芽微微張開了嘴兒,說不出話來,什麼橋頭,什麼腰帶?

  難道臘月的合滿橋上發生的事情,都被他看到了?

  她心中還沒想明白呢,沈淮卻又將手向床尾。

  蘇芽無暇再想,問道:「你又要做什麼?」

  「我看看你的腿。」

  蘇芽忍不住就去看自己的腿,埋在被子下面呢,怎麼看?

  「憑什麼給你看?」她立刻警惕地按住被角,「劉叔看過了,你站遠點兒。」

  沈淮轉頭饒有趣味地看著她,「蘇芽,我以為咱倆數次共患難,交情早就非同一般,是可以表達關心的距離……」

  「完全沒到!」蘇芽果斷道:「沈大人,你趕緊想一想聖賢書里的禮義規矩!」

  「我在河裡泡過,又在樑上待過,規矩什麼的早忘了,」沈淮笑吟吟地道:「還是,你又想做交易?也行,我也可以把我的傷給你看。」

  他說著,竟然真的作勢要去解披風。

  蘇芽臉上警惕地看著他,心中暗藏期待——這廝賊膽,莫不是已經看破了自己暗中欣賞過他的美色,趁機寬衣解帶?若讓人看見了,自己豈非要被賴上?若讓顏氏看見了,自己會不會被打斷另一條腿?若讓……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目光過於糾結,沈淮解披風的手指卻停住了動作,蘇芽目光上移,問詢地看著他。

  「時機不合適,容後再脫。」

  轟!蘇芽後知後覺,臉上瞬間被潮紅裹了。

  沈淮悶笑著幫她理了理被子,退後一步,道:「我還有事,先走了,這邊有徐遠和高峻留守,他們不露面,明里還有孫婆在,當可保安全無虞,你只管好好養傷。」

  「那你呢?」

  「我在府衙,沒人會在此時再動我,你放心。」

  沈淮說罷,再不猶豫,轉身就走,剛至堂屋門口,身後傳來蘇芽的輕喊聲:「沈大人!」

  他回頭,見蘇芽扶著床沿微微探身,問道:「周宅那個火藥的事情,如有後續,可不可以告訴給我聽?」

  沈淮目光一閃,蘇芽卻不退不避地迎著他的視線,認真地等待著。

  「好。」

  他乾脆地說完,便出了堂屋。

  蘇芽抿著嘴角,保持著剛才的姿勢,直到院中再聽不見他的動靜了,才緩緩地將身體靠在床頭。

  那床被褥,方才被沈淮認真地折了四折,規矩舒服地墊在她身後,柔軟,使人不再懸空。

  那柄匕首,陷在粗布被面上,散發著冷硬的光澤,有些像他不說話時的樣子,含著桀驁。

  蘇芽伸手,纖指在簡潔質樸的刀鞘上輕按,抽出了匕首,眼熟的鋒芒,似是昨夜在漏船上,他用來切割艙板的那把。

  脹痛的小腿又抽抽地疼起來,卻有一掌的溫度穩穩地護在腿上,有人穩穩地說:「不要怕。」

  眼前浮現他的樣子,想到適才他贈匕首時的言辭,便不由追憶起初識時自己的唐突,那時他裝作一個文弱的書生,對她的挾持恐嚇萬分配合,後來她一直懷疑此人有做戲的趣味,卻原來,那時他早已認得她了。

  這匕首削鐵如泥,他卻這樣輕易地贈她,其中是否有幾分意思?

  可是,縱使不提懸殊的家世身份,她一個不知活到幾時的人,可配?

  蘇芽緩緩將匕首重又套入刀鞘,濫用火藥的人已經出現,前世的謎團的線索也漸次顯現,她如今被邱念云為難、被曹青媛逼迫、被人堵進灘涂狼狽不堪,拼盡全力都恐無法護娘親周全,哪裡還有心力再去談長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