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一柱香已快燃盡,這場奪球之戰的戰況卻令人出乎意料。
那二十名士卒雖已是精疲力盡,身上衣衫也已被扯得七零八落,不少人身上甚至有了血痕,卻依然死守在旗杆之下。
兩道人牆被無數次衝散,卻又無數次合攏。二十名士卒中,即使有力竭者,也依然在同伴的攙扶下拼死相抗。
因為,每個人皆知挨上四十軍杖的後果。
如今還躺在床上的薛之貴,已然沒了半條命。雖然山寨的郎中已經給他上過藥,但沒個十日半月,他根本就下不了床。
他也是自有山寨以來,第一個挨了四十軍杖的人,饒是一條如此精壯的漢子,也已幾乎成了廢人。
而和那二十人拼死抵抗不同,那四百多人雖人多勢眾,將旗杆圍得水泄不通,卻始終無人能沖至旗杆之下。
「不是皆言,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嗎?」武松瞟了一眼就快燃盡的香,有些納悶兒,「莫非賞金還不夠?」
「三十兩紋銀,已是一名營統領半年的軍餉,不少了。」亥言在一旁道,「若是普通的士卒,怕是夠二三年的軍餉了。」
「那為何這四百餘人,卻打不過這二十人?」武松看著遠處的旗杆,「難道是因為那二十人有結陣之利?」
「不盡然,我以為是因為那三十兩銀子只有一份,而那四十軍杖卻是人人有份。」亥言道,「那二十人明知道已是生死一處,自然能齊心協力,同舟共濟。而那四百人則不同,人人皆想得那三十兩銀子,卻人人又怕讓他人搶了先,所以各懷鬼胎,又豈能同心?」
「還有。」此時,柳如煙也走了過來道,「這一邊是在為命拼,一邊只是為錢拼,自然也是不同。這世上,為了三十兩銀子殺人的不是沒有,可為了三十兩把自己命搭上的怕是難尋。」
「就這麼簡單?」武松道。
「已經不簡單了,你只用了三十兩懸賞就試出了一個道理,這還簡單?」亥言晃了晃腦袋。
「是何道理?」
「一個人一旦拼命,其勇便可雙拳敵四手,而一群人一旦為同一件事拼命,其勇則足可以一當十。」亥言道,「這不正是你所願嗎?」
「我原本只是試試這五百人軍紀如何,如今看來,還須為這五百人尋到一個一共拼命的理由。」武松若有所思道。
說話間,一柱香已經燃盡。隨著監看燃香之人令旗揮起,旗杆之下頓時罷了手。
「今日便到此。明日還是卯時三刻,到校場聽令。」武松隨即下令道。
......
看著桌上的酒菜,武松卻遲遲沒有動筷子。
「你果真準備率這五百人去伏擊金兵?」亥言問道。
「你以為勝算如何?」武松反問道。
「不好說,打架的事還是你在行。」亥言一邊說著,一邊給自己倒了杯酒,還故意看了武松一眼。
「你不在行?這酒不是賭贏了嗎!」武松回瞪了亥言一眼。
「嘿嘿。不就是三日之內不能飲酒嘛,大不了我陪你便是。」說著,亥言將酒杯往旁邊一推,還將酒壺蓋了起來。
「打架嘛,武力之算自然是你所長。」亥言道,「這五百人究竟能敵多少金兵,你心裡豈能沒數?」
「若這五百人能如方才那二十人一般同心,倒是真可一戰,縱使金兵過千,我也不懼。」武松道,「若是真能殺金兵一個措手不及,擊其於慌亂之中,則勝算更高。」
「嗯。看來我家武都頭已是深諳兵家之道了。」亥言頻頻點頭,「不過,單只你一人知道這些,怕是還不夠。」
「這又是何意?」
「兵法皆雲,攻心為上,攻城為下。我以為,這攻心嘛,不只是攻敵心,也須攻己心。」亥言又晃起了腦袋。
「攻己心?」
「對啊。你要這五百年人也知道,此戰必勝。」亥言道,「如今畏金如虎者十之八九,所以大多不戰先怯,但若是明知必勝,誰又不想做個勝者呢?」
「那如何才能令他們相信呢?」
「那就要看你的了。」亥言道,「不過,有你襲殺金人兵寨之事在前,這應該也不難。只是所謂耳聞為虛,眼見為實,你怕是還得露上一手。」
又過了一日。卯時三刻的校場上,五百驍衛營士卒已列隊而立。
「爾等聽著,凡是和金兵交過手的,皆到左邊黃旗下。」武松在台上高聲道。
台下頓時一陣忙碌,不消多時,五百人已分成左右兩隊,左邊黃旗下只剩下了百餘人。
「黃旗下的人聽著,凡斬殺過金兵皆上前來,在台下列隊。」武松又下了第二道命令。
這回,在台下列隊的只剩下了不足二十人。
武松掃了一眼台下這隊士卒,隨手指了其中一人,「你,出列!」
那名士卒應聲而出,又上前了一步。
「你叫什麼名字?」武松問道。
「小的姓韓名成宗。」
「好。韓兄弟,我且問你,你與金兵交手過幾次?」武鬆了問道。
「三次。」
「斬殺過幾人?」
「只......一人。」
「哦。那以你之見,金兵可稱悍勇?」武松接著問道。
「這......」韓成宗有些猶豫。
「你直管如實講來!」武松提高了嗓門。
「是。小的以為,金兵的確勇猛......不可小視。」
「那若是爾等五百人對陣金兵五百人,你以為可能勝之?」武松又道。
「這......恕小的斗膽直言,怕是不能敵。」韓成宗有些慌了。
「何出此言?」武松雙目一立,「莫非那金兵有三頭六臂不成。」
「嗯,那倒不是,金兵也是一個腦袋......與我等一般模樣。」
「既然如此,爾等又有何可懼?」武松道,「莫非你斬殺金兵之事實乃謊報?」
「小的不敢,小的的確斬殺過金兵,還有首級為證。」韓成宗一臉惶恐道,「大俠若是不信,可去查閱功勞薄。」
「我且信你。」武松冷冷一笑,「那我若言,以五百之兵可敵千名金兵,你可敢信我?」
「這......」韓成宗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爾等可敢信我?」武松一抬頭,又朝著台下的眾兵卒問了一遍。
台下卻無人回應。
台下驍衛營兵卒無人敢應,而在校場內看熱鬧的卻又議論開了。
「五百人對一千金兵?這武大俠莫非是瘋了。」
「說的是,若不是有這山寨為據,一千金兵能蕩平了此處,你信不信!」
「是啊,當年我在雁門關陽武寨當差時,一營金兵就能追著二三千宋軍滿山跑。要不是我跑得快,那能活到今日。」
「我看也未必,那武大俠不是僅憑數人就滅了一座金人兵寨嗎?可見,我大宋也並非無人。」
「哎,可惜像武大俠這般的人物還是太少了,不然怎麼會讓金狗長驅直入,破了汴京。連官家都成了人家的俘虜。我等也只能躲在這山上。」
......
見台下無人應聲,武松笑了。
「爾等果然是畏金如虎。」武松道,「區區一千金兵就讓爾等嚇破了膽,難道五百人中竟無一人是男兒?」
此言一出,頓時惹惱了一人,正是驍衛營統領葉榮錦。
前日,自己的副手只因說了一句話,就被杖責四十,差點沒了命。他心裡早就憋了一肚子火。
今日,武松又出言相譏,居然說自己這一營將士沒一個是男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武大俠,你操練士卒,嚴明軍紀,有賞有罰,在下皆無怨言。」葉榮錦道,「不過,你出言不遜,竟如此羞辱我等,恕在下實難苟同。還請你收回方才之言。」
言罷,葉榮錦凌然而立,仰頭直愣愣地盯住了武松。
「哦,葉統領可是不服?」武松淡淡地問道。
「不服!士可殺,不可辱!」葉榮錦也提高了嗓門。
「不服!不服!不服......」
見統領發了話,台下人群中也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叫聲。
「好!」武松大喝了一聲,「爾等倒還有些血性。」」
「既然如此,我且先問向葉統領,你一人可敵幾個金兵?」武松問道。
「我葉某雖乃一介草民,若論殺金賊卻從未眨眼,以一敵五絕不在話下。」葉榮錦回道。
武松雖然不知道葉榮錦武功究竟如何,也聽過他當年為報家仇,一人劫殺金人糧草車一事。而且,他能坐上驍衛營統領一職,也絕非等閒之輩。
「好。我記下了。」武松微微點了點頭,又轉臉朝立在台下那一隊士卒道,「爾等又自認可敵多少金兵?」
話音剛落,只見一條粗壯的漢子閃身上前,拱手道:「小人不才,乃驍衛營副統領程俊南,自幼也習得些拳腳,上山以來也刀斬過五名金賊,有功勞薄為證。別人我不知道,但有朴刀在手,三五條金狗,又有何懼。」
「好,我且也算你五個。」武松微微一笑,「餘下的各位呢?」
見眾人一時無人應答,武松又朝站在黃旗下的那隊士卒喊道:「爾等也是和金兵交過手的,自認能以一敵一者,也可站到台前來。」
片刻之後,陸續有十餘名名士卒走到了台前,基本皆是都頭或副都頭這般的頭目。
武松站在台下,粗略數了一下,算上葉榮錦和程俊南,此時台前一共立著三十六人。
「葉統領可敵五人,這位程兄弟也算五人,餘下各位我就不細算了,就當爾等皆能以一敵一便是。」武松道,「如此算來,爾等對陣五十名金兵當不在話下了。葉統領,我算得可對?」
葉榮錦一愣,他明明聽明白了武松所言之意,卻又實在不明白其中含義,只能點了點頭。
「好。既然如此,爾等就暫且為一隊,我倒要看看爾等到底是不是真男兒!」
武松說著,扭頭朝身後喚道:「煙兒,有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