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廢奴

  第364章 廢奴

  1735年11月2日,傍晚六時,位於瑞安港的一棟三層樓里,聚集了一群人,他們來自加勒比海各個貿易站或者繁盛的貿易港口,他們遠離喧囂熱鬧的印度洋世界,很可能也對帝國的紛爭和戰爭也毫無興趣。

  然而,他們卻代表著與戰略和文明擴張同樣強大的帝國動力,那就是利益。

  寬敞而華麗的房間裡有十五個人,在場的還有一名書記員,他們像開股東大會一樣圍繞桌子落座,神情嚴肅,看起來無不飽經風霜,大多數人面容如同憔悴的「海島人」一般。

  房間裡舒適而莊嚴,薰香在房間裡縈繞,在靠牆的桌子上,放著一卷卷皮面裝幀的會議記錄和帳冊,桌上有水筆、幾瓶墨水,以及吸墨台。

  大掌柜和各個分站負責人在發言之前,會花上很長時間深思熟慮和字斟句酌,所有的談話內容都圍繞著貿易比例、可用庫存、利潤增長幅度、員工升遷以及利益分配等諸多問題。

  書記員的筆不斷在紙上劃出沙沙聲,大頁紙寫滿了一頁又一頁。

  會議暫告一段落後,他們便會將記錄歸檔,用平實樸素的字體在頁面底部簽上各自的名字和銜級,然後便跟著大掌柜出門,來到走廊上。

  走廊另一頭的門被夥計打開,空氣中立時飄滿令人陶醉的酒水和烘烤食物的香氣。

  這些人是加勒比商社的地區大掌柜、分站負責人、總代理人以及主要的貿易合作夥伴,他們正在瑞安港地區總部召開年度會議,總結過去一年的經營成果,構建下一年度的商業擴張計劃。

  加勒比商社從建立之初,並未有海外征服的野心,但它又不斷與該地區的歐洲殖民者建立外交聯繫、收集情報、探索並建立貿易路線,這在某種程度上而言,商社事實上就是在行國家之事。

  當齊國的殖民領地擴張至加勒比海時,該商社開始在「國家事務」中尋求新的地位,貿易與殖民統治之間的關係變得越來越複雜。

  但商社在內心深處卻有一種共識,那就是齊國在全世界範圍內所建立的優勢地位,就是它們無可比擬的獲利機會。

  在漢洲本土的投資者以及眾多金融家們也敏銳地意識到,帝國散落在世界各地的殖民領地--大多數是戰爭的戰利品——對貿易的作用也許和對軍事戰略的一樣大。

  這可能就是他們在帝國推進殖民擴張政策或者發起海外戰爭時,總是會報以積極支持態度的重要原因。

  「聽說,總督大人準備接受法國人的道歉,從而消弭這場因使者被刺身亡而引發的地區爭端?」加勒比商社地區大掌柜牛學弘放下手中的筷子,從桌上拿起一張潔白的毛巾,擦了擦嘴,轉頭朝旁邊的中年男子問道。

  「不錯,總督大人不想跟法國人把關係鬧僵了,以免引發地區衝突,繼而威脅瑞安的安全。」加勒比商社駐瑞安負責人也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恭敬地回道:「不過,為了不失面子,總督大人將賠償金額從一千塊提高至兩千塊。」

  「呵呵……」牛學弘冷笑兩聲,「咱們齊國人的命,啥時候變得這麼賤了?兩千塊錢,怕是死者的一家妻兒老小熬不過二十年吧!」

  「若是省著點花,幾口之家還是能支撐二十年的。」加勒比商社運輸主管劉庚生笑著接過話來,「要是死者家人用這筆錢買些地,再雇幾個奴工,大富大貴說不上,但起碼能落個殷實之家。」

  「你懂個甚!」加勒比商社蔗糖業務主管黃續之見大掌柜臉色明顯沉了下來,立時出言駁斥,「在咱們大齊本土,工廠里要是死了高級匠工,少不得都要賠個千兒八百的。怎麼著,如今我大齊海外殖民領地的官員被法國人弄死了,也就賠個兩千塊錢?……這叫什麼事呀!簡直就是赤果果的羞辱咱們呢!」

  「哎,老黃這麼一說,還真是有點羞辱的意味。法國人前面慫恿山裡的馬龍人襲擊咱們的移民定居點和甘蔗種植園,後面這就直接弄死了咱們派去談判的使者。這委實有些過分了,簡直不把咱們大齊放在眼裡呀!」

  「法國人說了,那就是一個意外。」劉庚生猶不自知地說道:「而且,他們承諾會嚴懲兇手,並主動派人過來向咱們道歉,還是有些誠意的。瑞安總督區要是跟法國人鬧僵了,一旦起了刀兵,見了陣仗,以目前實力而言,怕是會吃大虧,死更多的人。既如此,還不如暫時隱忍,接受法國人的道歉和賠償,選擇息事寧人……」

  「劉主事還是一個宅心仁厚的老好人!」牛學弘端起桌上的酒杯,輕輕地抿了幾口,略帶嘲諷的口吻說道:「但是,在這遠離本土的海外領地,老好人可是不怎麼好混呀!」

  「……」劉庚生看著大掌柜略顯陰沉的表情,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會錯了意、說錯了話。

  大掌柜意欲何為?

  「咱們這位總督大人父輩也是軍人出身,怎麼到了他這裡,面對法國人的羞辱,卻少了幾分血勇之氣呢?」牛學弘搖頭嘆道:「想當年,太祖皇帝時期,日本幕府無端殺死我大齊子民,便招致帝國的大舉報復,除了逼其低頭認罪外,還迫使幕府割地賠款,從而大彰帝國之威。如今,法國人竟以意外為由,搪塞殺我使者惡劣之行,屬實讓人難以接受。若此端一開,必遭法人輕視,說不定此後更有過分之舉來羞辱我大齊。」

  嘶,大掌柜欲要籍此挑起我大齊與法國人之間的戰爭呀!

  是了,一旦齊法戰爭爆發,那麼我們齊國除了要攻擊法國沿海城鎮外,勢必會憑藉優勢的海軍力量奪取法屬海外殖民領地,從而削弱他們的戰爭潛力。

  法國在加勒比海地區擁有眾多領地,其中不乏收益豐厚的「糖島」,比如聖多明戈、瓜德羅普、聖露西亞、多巴哥……

  要是齊國奪取了這些「糖島」,那麼加勒比商社就能趁勢接手法國人的蔗糖產業,繼而成為北大西洋地區主要的蔗糖供應商。

  這個時期,蔗糖,就代表著滾滾的財富。

  而追逐財富,則是商人的天性。

  ——

  「……廢奴?」瑞安總督區民政事務官林明久不可置信地看著總督朱炳南,驚詫地說道:「總督大人,你可知道,我瑞安總督區一旦宣布廢奴,一定會引起軒然大波,很可能會遭到那些甘蔗種植園主的強烈反對。如今,因我瑞安使者意外死於法蘭西角,使得我們與法國人正處於緊張對峙狀態,若是內部一旦生事,造成局勢不穩,可就要為法國人所趁了。……總督大人,三思呀!」

  瑞安總督區雖為彈丸之地,但也有大大小小的甘蔗種植園六七十家,蓄養的黑人奴工少則四五十,多則數百人,就連城中的幾家製糖廠和其他諸多作坊也多多少少存在黑人奴工的現象。

  甚至,部分殖民官員和商人家中,也都養著一些黑奴,侍候著大家日常的吃喝玩樂。

  總督大人要是下令廢除奴隸,禁止種植園、工廠,以及家庭蓄養黑人奴工,怕是會被無數的口水給噴死。

  「明久,我且問你,我瑞安總督區有奴隸嗎?」朱炳南笑眯眯地問道。

  「如何沒有?呃,總督大人的意思是……」

  「瑞安總督區乃是我大齊轄下海外領地,自然要遵循我大齊律法。」朱炳南曬然一笑,「那麼我大齊律法可允許蓄奴?」

  「……不允許。」林明久搖搖頭,正色地說道:「故而,我瑞安總督區引進的所有黑人皆為自由人,乃是合法僱傭的勞工。不過,總督大人,以我瑞安境內現狀,行廢奴之舉,怕是法國人不信呀!」

  「法國人信不信不重要。」朱炳南擺擺手說道:「重要的是,法國人手裡的三十多萬黑人奴工若是有一小半的人信了,就能讓聖多明戈亂起來。」

  「總督大人是不是高估了那些黑人奴工的作用?」

  「若是僅憑那些黑人奴工自己來搞事情,自然是沒任何指望的。」朱炳南說道:「一個多月前,我們派兵突襲中科迪勒拉山裡的馬龍人(逃往的黑奴),除了抓獲兩名法國神父外,不是還順帶擄回來五十多名馬龍人嗎?我覺得,我們有義務給予他們一定的支持,讓他們解救更多的非洲同胞。」

  非洲同胞?

  林明久不禁莞爾,這些黑人奴工哪裡有什麼「同胞」的概念!

  無非就是擁有同樣的膚色,經歷了同樣的遭遇,以及懷有同樣的目的。

  不論是種植園裡的奴工,還是逃進大山變成自由人的馬龍人,沒有共同的語言,也沒有共同的歸屬感,彼此之間的交流,除了用手腳比劃外,竟然是簡單的法語或者西班牙語。

  可以說,是萬惡的殖民者將他們從非洲不同地區、不同部落聚合在了一起,最終使得這些黑人慢慢形成了共同的信仰、共同的語言,以及共同的「民族」。

  「其實,對於我們齊國人而言,若是加勒比海乃至整個美洲地區不存在奴隸制度,更沒有數量龐大的黑人奴工源源不斷地輸入,你覺得就憑歐洲人自己能如此輕鬆地進行拓殖擴張嗎?若是沒有黑人奴工的存在,歐洲大陸所需要的各種物資會有如此便宜嗎?若是沒有黑人奴工,我們齊國即使從南洋地區運來的蔗糖也具有極大的價格優勢。若是沒有黑人奴工,歐陸諸國是不是對我們齊國商品就不敢輕易地設置重重阻礙?」

  雖然,這個時期隨著齊國工業革命的外溢和擴散,許多國家也開始緩慢地推進自己的工業化進程,但齊國仍舊憑藉著巨大的先發優勢,在工業生產領域內牢牢占據著領先地位,不論是從工業生產規模上,還是從工業生產技術上,對歐陸諸國皆形成碾壓之勢。

  若是世界各國充分尊重並接受齊國所倡導的「自由貿易」原則,那麼他們脆弱的工業基礎將不可避免地遭到毀滅性打擊,完全淪為齊國商品的傾銷市場。

  數年前爆發的齊英戰爭,就是英格蘭王國為了捍衛自身的貿易權利,避免國內弱勢的棉紡織工業基礎被齊國所壓制,才不得不做出奮力一擊。

  因而,在面對齊國的經濟勢力入侵,英、法、西、奧、葡等歐洲國家一邊虛與委蛇,應承中帶有幾分抗拒,合作中帶有幾分堤防,都在竭力保護本國市場免遭徹底的侵蝕和控制,一邊不斷從海外殖民領地加大吸血力度,以反哺和壯大自身的工業。

  依託殘酷的奴隸制度,歐洲各國得以從殖民領地獲得源源不斷的廉價工業原料,從而有力的促進了本土的工業發展。

  正是有了以奴隸為主要勞動力的種植園和礦山的存在,部分歐洲國家的工業製成品才能在齊國商品面前具有相對的價格優勢。

  而在齊國,隨著機器大工業生產方式的建立,勞動生產率獲得急劇提升,同時對勞動力的需求也變得不那麼迫切。

  機器可以代替人類做很多事情,勞動力的需求自然就相應減少,對奴隸的需求也減少——但齊國部分危險性較高、環境較為惡劣的礦山和交通建設仍存在大量的變相奴工。

  那麼,齊國需要的是什麼?

  市場!

  無窮的購買力市場!

  但是,你看看大西洋經濟圈都是一些什麼玩意?

  非洲只是奴隸生產地,美洲只是奴隸的銷售地,對於數以萬計的種植園主奴隸主和礦場主來說,奴隸只是會行走的工具,為他們從事農業、礦業生產、伺候他們生活、生更多的小奴隸,然後往復循環而已,不需要存錢買東西。

  你能想像嗎?西屬美洲偌大的一片領地,人口近千萬之眾,齊國商品在該地每年僅實現銷售額不到一百萬元,不到慶國年總銷售額的二分之一。

  為啥呀?

  奴隸太多了,他們連一個鐵釘都消費不起。

  若是這近千萬人口都是自由人,即使再貧困,但也能湊出一點錢,買幾匹布,或者購幾塊糖。

  人均銷售五角錢,那也有五百萬之多!

  更為重要的是,歐陸諸國若是沒有奴隸制生產的廉價原材料,他們的工業發展必然困難重重,無法再應對齊國商品的競爭。

  另外,我大齊要成為世界的領導者,那麼就必須要占領道德的制高點,堅決反對奴隸制這種落後而又愚昧的社會生產制度。

  齊國機械化以後所產生的力量,使其日益把整個世界當作自己的墊腳凳,那麼,在考慮某些重大問題時,自然是要面向全世界。

  所以,不論是為了給法屬聖多明戈找麻煩,還是為了迎合本土工商業資本的需求,廢奴運動當以瑞安為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