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1章 實業
1667年2月4日,建業城。
隨著新年的即將到來,整個城市愈發熱鬧起來了。儘管這裡地處熱帶,有點顯不出過年的感覺,但政府部門和眾多商家,卻盡力地在裝扮這座年輕的城市,來渲染年結的熱鬧。花燈,彩帶,對聯,燈籠,以及家家戶戶的門上貼著一張大大的「倒福」。
在人口稀少的漢洲境內,也難得開始出現了人頭涌動,車馬相挨的景象,燈火闌珊的街道上,人們個個臉上掛著掩蓋不住的笑容,個個紅光滿面,興奮不已。辛勤勞累了一年,多少攢了點錢,是該好好犒勞一下自己和家人。
靳寶生看到四歲的女兒突然停下了腳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一名五六歲的小女孩,而對方手中正拿著一根糖人,不斷地舔食著。
「爹爹,我也要。」女兒仰著頭,稚聲稚氣地說道,臉上充滿了渴望,旁邊七歲的老二也是下意識地舔著嘴唇。
「妞妞乖,糖糖吃多了,肚子裡會生蟲。」靳寶生看了一眼那個正在吃糖人的漂亮小姑娘,瞧著就像有錢人家的孩子。這個糖人,估計得花三四分錢吧,還不如回家喝糖水,要划算得多。
「你騙人!」卻沒想到,那個正在吃糖人的小姑娘脆生生地說道:「吃了糖,肚子裡不會生蟲的。只有牙齒才會生蟲!……不過,我娘娘說了,少吃一點,就不會生蟲了。……你要吃嗎?」
「妞妞乖,不許隨便吃人家的東西。」靳寶生見那小姑娘說著,就要將手中吃了一半的糖人遞給女兒,慌忙阻止道:「待會,爹爹給你到市場上買肉餅吃。」
「我要吃糖糖。」女兒卻使勁地扒拉著父親,試圖要從對面小姑娘手中接過那半個糖人。
無奈之下,靳寶生便要強行抱起女兒,準備離開這裡,免得讓人看了笑話。小孩子貪吃,若是任由其討要無謂的零食,那可要平白花出不少冤枉錢的。自己和妻子在工廠里做工,每月辛苦所得,雖然比在大明地界要賺得多,但也不能這般任意揮霍。
「嗨,這位大哥,即將新年,就是要討得一份喜慶,就莫要讓小孩子落得失望了。」那個吃糖人的小姑娘身邊有一位年輕軍官,笑著朝靳寶生打招呼,同時,手裡遞過來一根完整的糖人。
「多謝……」靳寶生遲疑了一下,伸手接過糖人,然後遞給了滿臉淚水的女兒。
「……九哥,伱的糖人可是一點都沒吃呀。要不,你將我的吃了,可好?」
「我可不稀罕吃這些甜的。要以我來看,不如去烤點肉串來吃,配上一些香料,那才叫人間美味……」
靳寶生看著遠去的兩兄妹,心中微微一嘆,這些大戶人家的孩子,想是一輩子都不愁吃穿,可以心無旁貸地去從軍,從政,甚至從事各種海貿販殖,小小的糖人,在他們眼裡,恐怕是再普通不過的小零食而已。
待傍晚時分,靳寶生買了一條魚,稱了一塊豬肉,打了半桶豆油,扯了幾匹棉布,以及一些細碎的年節物品,便帶著一雙兒女朝家裡走去。
靳寶生此前是大明浙江台州人,十年前,跟著一群族人和鄉鄰一起自發移民漢洲本土。至建業城後,投靠做香油生意的同鄉,再加上獲得政府的部分移民補助,很快便在城裡安頓下來。
當然,這個「安頓」,也僅僅只是在建業城站住了腳而已,他們到現在為止,甚至還沒有一套屬於他們自己的房屋,還一直租住在政府修建的公租房裡。
按理說,移民十年怎麼著也存下了購建房屋的銀錢,不至於還租住公租房。之所以如此,蓋因,靳寶生有一個宏大的理想,那就是想積攢一筆創業初始資金,準備開辦一家工場,自己當掌柜。
至於項目,他也早已盤算好了,那就是製作生產家鄉的各種醬料,不論是花生醬,還是豆瓣醬,甚至此前從未有人做過的辣椒醬,在他看來,必然會有廣闊的需求空間。不說普通百姓日常有大量需求,就是那些遠洋商船和海軍艦船,恐怕對這種味道鮮美的醬料都無法拒絕的。
「當家的,這豬肉買得有些瘦了點,恐怕熬不出多少油水。」
回到屋裡,妻子從靳寶生手裡接過採買的年節物資,瞅了瞅那塊精瘦肉,不免有些抱怨地說道。
「將就著吃吧。」靳寶生說道:「今日市面上的豬肉已然剩得不多了。前兩天,咱們齊國的遠征艦隊返回本土,聽說為了慶功,都快將市場上的豬肉買完了。再加上要過年了,這肥肉可不就一時半會有些缺了點嘛。」
「你說這海軍打了勝仗,官府就沒想著普天同慶,給我們小民發放一些年節禮品?」妻子一邊收拾著食材,一邊嘮叨著,「記得,幾個月前,王室接親時,還給建業城每個居民發了米麵糧油,就是每個孩童,都有一個雞蛋呢!」
「這王室接親,是喜事,而且王室為了表示親民,自然要給我等小民發放禮品。但這海軍遠征艦隊跨越數萬裏海波,征伐蠻夷,那可是去打仗的。不說要死多少人,就是花費必然也是甚為巨大,官府多半是手裡沒錢給我們發放物資。」
「聽說,十幾年前,每逢新年時節,王室和官府都會給百姓發放年節物資,以示與民同慶。如今,這國家發展了,卻反而不捨得給我們發放東西了。」
「你淨想美事呢!」靳寶生聽到妻子的抱怨,不由笑了,「十幾年前,我們齊國才多少人口?你再看看現在有多少人口!前些日子,官府不是發了一個人口普查通告嘛,咱們齊國在去年的時候,人口規模已經突破三百四十五萬了。你想想,要是再給每個人都發放一份年節禮品,那還不得將官庫里掏空呀!」
「你說官府也真是的。咱們現在也有三四百萬人口了,怎麼還一個勁地在大力移民?每年都要花費幾百萬漢洲銀元,可真不值當。若是把這些移民的銀錢都分給我們這些小民不好嗎?」
「誰說不是呀!」靳寶生愣了一下,隨即搖頭說道:「這官府每年花費數百萬銀錢,要是拿來分給每個民眾,每家每戶都能得好幾塊呢!這些新移民從大明一路到了漢洲,吃的用的,都是咱們這些老國民在供養著,可我們卻從中得不到任何好處。」
齊國移民已有三十年,像靳寶生這般對政府每年花費大量財政資金移民而詬病不已的人群也是為數不少。他們都認為,與其花費天文數字的金錢從大明辛苦移民,不如將這些銀錢來改善國內民眾生活。
雖然,在齊國生活水平明顯要高於大明,但廣大人民群眾對追求美好生活的願望,是永無止境的。看著每年自己所創造的財富,都要拿出一大部分去分享給那些素未平生的新移民,民眾的心理有一些怨言,在所難免。
「對了,當家的。」妻子楊氏突然想到了什麼,「今日聽老薛在說,市面上新近成立了一家互助錢莊,專門給小微個人貸款,用於開辦民間個體商社和工坊所需。而且,這家錢莊不需要太多的抵押物便可從中貸款。老薛打算到這家錢莊去借貸一筆資金,準備去開辦一家絲織坊。」
「啊?還有這等好事?」靳寶生吃了一驚,「不要抵押物,便可借貸了銀錢出來,錢莊就不怕我們生意黃了,還不上錢?」
「這就不得而知了。」楊氏搖頭說道:「不過,老薛說,這家錢莊有王室的股份在裡面,應該是王上體恤小民創業不易,並且苦於手頭資金不足,所以才開辦這家惠民的錢莊。當家的,要不我們……」
「我想想,我再想想。」靳寶生有些猶豫,在他內心深處,錢莊裡的錢,可不是那麼好借的。猶記得小時候,在縣裡和村里,凡是從錢莊裡借錢,那可是意味著是借高利貸,稍有不慎,便是傾家蕩產,被那些黑心的錢莊吃干抹淨。
雖然,齊國的幾家大錢莊受官府管控,利息沒那麼高得離譜,但人家也不是搞慈善,做救濟的,平白借錢給你去使?
——
「在這個世界上,許多國家,許多人,都極度狂熱的追求黃金和白銀這兩種貴金屬。而這,也是目前歐洲國家所大力提倡的重商主義的原因之一,以儘可能地使本國獲取更多的貴金屬。」
齊天緩緩地走在王宮的花園裡,內閣總理張文琪、副總理齊遠山和太子齊子興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而我齊國境內,卻是金銀不缺,不說山陽堡(今澳洲芒特艾薩市)擁有儲量豐富的銀礦,就是金城(今澳洲查特斯堡市)、桂州(今澳洲珀斯市)、南都(今澳洲墨爾本市)等地的黃金礦場,也是為數不少。但為長遠計,我們在十幾年前便陸續封存了一些貴金屬礦場,以免金銀數量太多,而對狹小的國內市場造成價格衝擊。」
「眾所周知,不論是黃金也好,白銀也罷,不過是在市場當中充作一般等價物,既不能拿來穿用,也不能拿來果腹。當年,西班牙人發現並占據了美洲大陸,獲取了海量的金銀,在過去的一百多年裡,世界貴金屬開採量中的80%都為西班牙所有。這可謂是天上掉餡餅,而且還一直掉了一百多年,想不富都難。富饒的美洲讓西班牙的財富多得快要「溢出來」了。」
「看起來,藉助源源不斷的金銀流入,它一定能成就西班牙人千秋萬代的霸業。但恰恰是大量貴金屬的流入,加速了西班牙的衰落。雖然,它曾一度成為世界上第一個日不落帝國,建立起了歐洲霸權。但如日中天的西班牙,卻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美好。」
「我們都知道,經濟增長與金銀的增長應該是相輔相成的。經濟發展,歸根結底是生產力提升與消費力提升的同步進行。在一個正向循環的經濟體裡,金銀擴大,意味著消費者和生產者手裡的貨幣都增多了,工場會生產更多的商品,消費者也能購買這些商品,由於商品數量增多能稀釋物價上漲的壓力,從而保持消費者收入增長跟得上物價上漲。」
「但擁有了海量金銀的西班牙,卻徹底毀了自己本國脆弱的手工工業和不甚發達的農業。因為,金銀獲取得太容易,以至於豪奢的西班牙人開啟了全球買買買的模式,辛苦運回來的金銀,一轉手就流向了國外,為歐洲的經濟發展助力,卻造成本國的生產力停滯不前。」
「簡單來說就是,西班牙皇室和貴族左手從美洲搶來的金銀,右手就流入了能提供豐富工業製成品的、作為競爭對手的英國、法國、荷蘭手中,財富只是在西班牙特權階層倒了一次手而已,並沒有變成資本,西班牙成了名副其實的「黃金漏斗」。」
「我們齊國三十年來,不遺餘力的大力發展工商實業,努力夯實農業基礎,看似走了一條最為艱難,也是最為辛苦的發展道路。但這對國家的未來而言,卻是奠定百年國運的基礎。我們都需記住,實業興則經濟興,實業強則國家強。未來國家之間,以及民族之間的競爭,比拼的就是誰的工業實力強大,誰能生產出更多的產品,以及誰能在未來戰爭中經得起更多的消耗。」
「所以,不論是市場上各種推陳出新的金融借貸工具,還是蓬勃發展的對外貿易,都應該著力服務於國內的實業發展,而不能像荷蘭一樣,貪圖所謂賺快錢的輕鬆和舒適,將其變成我們齊國未來發展的主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