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清,雲南,騰衝廳,盞達土司領地,蓮花山署衙。
這裡大約在後世雲南德宏州盈江縣西北的蓮花山腳。
鎮守此地的盞達土司姓刀,祖輩正統年間正式受中原政權冊封,作為土官已經三百多年了。
盞達土司也與附近的干崖土司和南甸土司一起,被稱為西南三宣。
蓮花山上,一場踐行的酒宴剛剛結束。
我大清雲南提督,雲南全省最高級武官,從一品大員李時升吃多了幾杯酒,騎在馬上略微有些搖晃。
雖然他知道戰時行軍不該飲酒,但一來盞達土司盛情難卻。
二來他環顧四周,雲南全省健兒都在此地了,足足六千戰兵,算上輔兵多達一萬五千。
一路徐徐而來,旌旗蔽空,刀槍如林,火大炮裝備了三成以上,還有悍將馬成龍、沈應泌等在列。
以這樣的強軍,去打幾個不聽話的土司,想來也無甚可以擔憂的。
李時升生於康熙五十一年,公元1712年,今年已經五十四歲了。
乃是河南鞏義人,出身綠營世家,自幼習武,勇力過人,曾得到過乾隆的嘉獎。
李時升雖然只是雲南提督,但在全國綠營乃至八旗兵圈子裡都非常著名,原因在於此人有三絕。
一絕乃是飯量,此君最高的記錄,是一頓飯吃了乾飯十斤,羊肉三斤,
還飲下了五斤米酒,佐酒飯的小菜無算,以至於觀者無不駭然,譽為當今廉頗。
二絕乃是他力氣非常大,一人能頂十人,二三百斤重的石墩子提著就能走。
第三絕則是他用的兵器重,刀劍十斤起步,若是錘動輒十幾二十斤,
大槍得二十五斤往上。
而且這不是平日裡用來做做樣子,練練力氣,而是真的能拿這麼重的武器戰場搏殺。
不過不同於李時升這麼自信滿滿,在清緬邊境鎮守國門三百多年的盞達土司,還是有些消息來源的,見李時升如此托大,宴請他的盞達土司刀氏趕緊上前囑託。
「軍門大人,若只是羅卓吐司等作亂,前月朝廷大兵絕不至於守不住新街,永順鎮劉都司也絕不會戰死。
下官所憂慮者,乃是緬人已經大兵北上,
自大元朝起,緬人一旦一統上下緬甸,必然就要北上騷擾,
彼輩非下官這樣的百里土司而已,而是堂堂之國,還請軍門務必謹慎視之。」
李時升剛剛喝多了酒,此刻聽到盞達土司如此滅自己威風漲他人志氣,
頓時就很有些不悅。
但想到盞達土司一向恭敬,又剛宴請了他,斥責的話就沒有說出口,
就在此時,遠處塘馬飛奔而來,原來是雲貴總督楊應據催促行軍的命令到了。
上次的新街慘敗損兵折將,楊應琚花了好大的力氣方才遮掩下去,現在好不容易調集了一萬五千大軍,自然希望快點出戰果。
這樣用新的大勝仗,才能很快掩蓋掉舊的敗仗,他楊應琚屁股下的位置,脖子上的腦袋,才能穩得住。
看到總督大人如此著急,李時升也顧不上剛才盞達土司的言語不敬了。
總督楊應琚是漢軍正白旗人出身,在此時那就是政治正確的皇帝奴才。
李時升一個一錢漢出身,自然不敢怠慢分毫。
他隨便揮了揮手,就把盞達土司這芝麻綠豆大小的土官趕到了遠處,下令魔下軍馬全速開拔。
而看著清軍匆忙遠去的背影,盞達土司刀氏長嘆一聲,趕緊吩咐長子將家眷、財貨帶上去騰衝城避難。
這盞達土司駐地,搞不好要像車裡土司一樣了。
新街,就是後世緬甸的八莫,處於伊洛瓦底江上游,順水而下四天就能到達貢榜王朝的首都阿瓦。
若是清朝要搞定緬甸的話,新街是必須要拿下,還要建設為重要後勤基地的。
歷史上劉縫劉大刀討緬,就是在此掐住東吁王朝命門,因此前三階段作戰都得以大勝。
李時升雖然有些自大,但並不是對兵事一無所知的蠢貨,反而是積年老將。
因此也是知道新街的重要性,他離開盞達土司轄地之後,立刻全速向西南進駐鐵壁關。
到達鐵壁關,稍做休整之後的第二日,李時升挑選軍中勇士三千人,交予早就在鐵壁關駐守的清永北鎮總兵朱侖。
命他率軍出關,先收復蠻莫,再占領新街,等待大軍和後勤輻重匯集。
緬北這地吧,歷來就民生艱難,道路條件從來都是峨眉山的猴子來了都要叫苦連天,全是深谷高深,河流又深又湍急。
所以李時升的安排是沒有錯的,先以少量精兵搶占要點,然後等到大部隊與輻重緩慢到齊,在新街鞏固之後,再看緬人動向,選擇固守還是進兵。
但是李時升不知道的是,跟他和他的頂頭上司雲貴總督楊應琚以為,不過是出關打幾個不聽話的土司,完全沒當回事不同。
貢榜王朝的白象王孟駁,卻知道他是在跟誰開戰了。
因此他咬著牙從圍困阿瑜陀耶城的緬甸精兵中,抽調了一萬精銳,由心腹大將莽聶緲遮率領,飛速趕往緬北。
是以,等楊應琚慢悠悠抽調兵力,命李時升主持作戰的時候,緬軍早就趕到了緬北。
李時升到鐵壁關時,緬軍大將莽聶緲遮已經到達新街一個半月了。
而莽聶緲遮此人,也不是李時升這種技戰術還停留在弓馬無敵時代的老牌武將。
他參加過貢榜王朝圍攻沙廉的戰鬥,指揮過全員燧發槍的緬軍歐式軍隊俘虜莫子布身邊布魯諾中校等人的戰鬥,莽聶緲遮也參加過。
可以說,相對於李時升,這已經是兩個時代的戰將了。
不單如此,莽聶緲遮此人很善於用謀,腦子很清醒。
緬軍由於來的比清軍早,早就收買了當地土人,弄清楚了清軍的作戰意圖。
針對清軍的南下,莽聶緲遮決定大膽出奇謀。
他親率主力自新街出發,逼近到距離鐵壁關只有二十多里的楞木下寨,
用地形堵住清軍。
然後在緊張的兵力中抽出兩千人,自西北繞道戛鳩(密支那),出其不意直接攻入中國境內,然後斷絕鐵壁關清兵的退路。
可以說,雙方還沒開打,就已經註定了結局。
果然,等永北鎮總兵朱侖率三千人出鐵壁關,壓根就沒到蠻莫,就被緬軍給堵住了。
不過朱侖也不是易於之輩,他見緬軍已經立好了營寨,軍威頗盛,旗號綿延山腰,強攻定然要糟。
於是他心生一計,用少量弱兵前往挑戰。
緬軍果然大舉出擊,清軍一觸即潰,狼狽逃竄。
要說此時我大清的綠營,干別的不太行,但演一出望風而逃,不說是像模像樣,那也是神形兼備,足可以假亂真了。
這連緬軍統帥莽聶緲遮都沒看出來清軍是在伴敗,以為真是清軍冒失闖到了此處,立刻下令前軍三千餘人追殺而來。
但等追到一處山谷,左右號炮聲猛然響起,早已埋伏好的清軍從左右兩邊俯衝而下!
緬軍火來不及裝填就被清軍突到了臉上,一頓大刀長矛,砍得緬軍哭爹喊娘的,三千清軍只用了兩刻鐘,就把三千多緬軍殺崩潰。
緬軍丟下兩百多具屍體,丟盔卸甲狼狽逃竄。
但朱侖此時殺的上了頭,他以為緬軍真的就是土司兵,只有這點能力,
沒有約束住部隊,追的太深。
莽聶緲遮在山上看的清清楚楚,見己方大敗,立刻出動中軍三千人接應。
緬軍雖然肉搏不行,但火多,還多是燧發槍,又有歐洲野戰炮加持。
等到驅散自己的潰軍之後,擺出燧發槍橫陣的緬軍,立刻就反手給清軍上了一課。
他們槍炮齊放,把手持冷兵器衝鋒的清軍打的人仰馬翻,
朱侖此時才發現緬軍多槍炮,絕對不是什麼土司兵,趕緊下令撤退。
隨後一清點,好傢夥,一刻鐘不到,就被緬軍槍炮打死一百多。
這下,兩邊都知道對方不好對付了,朱侖趕緊紮營楞木山緊要處,緬軍則擺出堂堂之陣向前。
申時初(下午三點)。
緬軍燧發槍兵列陣而來,向清軍進攻。
朱侖也點起軍中火手,列陣迎敵。
只可惜滿清的火大多是火繩槍,由於害怕點燃友軍身上的火繩不能排列成密集陣型,根本無法和緬軍的線列步兵陣對抗。
雙方交戰兩刻鐘,清軍死傷數十,接戰不利,被迫再次撤退。
這次,朱侖把士兵放到山腰,居高臨下來跟緬軍對射。
而緬軍主帥莽聶緲遮則命前排兵,手持象皮擋牌做掩護。
所謂的象皮擋牌,是由三層大象皮泡釘小塊鐵片,再用硬木固定而成。
緬軍數個士兵共持一塊,掩護燧發槍兵向上仰攻。
到了這,就不得不提滿清,特別是南邊腦殘一般的軍工水平了。
由於待遇極差、重視不夠,導致上下貪污。官員貪撥款,工匠偷工減料製作的鳥槍等質量參差不齊,大多不敢把藥子放滿,居然近距離不能擊穿緬軍的象皮擋牌。
於是又被有掩護的緬軍,打的死傷慘重,只能且戰且走,不斷後退。
關鍵時刻,朱侖知道不能這麼打了,他把牙一咬,手持厚背大刀站到第一線。
什麼特麼的火槍火炮,還是爺們手裡的傢伙好便!
於是他做出親自上陣的架勢,招募敢死隊,都司張世雄等人應募。
朱侖放賞之後,張世雄赤裸上身手持大刀鐵錘,率六百精兵越眾而出,
自上而下,依靠林木掩護,猛攻緬軍。
緬軍也是重量級,剛被冷兵器教訓了一頓,現在竟然還沒做預案,結果被張世雄等人一陣猛砍,死傷近百,又被殺的潰退了下去。
只可惜,就在清軍殺退緬軍的時候,緬軍統師莽聶緲遮已經在山腳築土建好了炮台,張世雄等人能殺退緬軍,卻抵抗不住大炮。
緬軍以火炮轟擊,清軍抵抗不住,只能又放棄山頭,開始不斷後退。
莽聶緲遮此時也發現,清軍近戰能力,特指肉搏相當強悍,根本不是逼羅人能比,緬軍所能倚仗著,唯有槍炮犀利。
於是開始立柵欄以掩護,槍炮並進打呆仗,不給清軍肉搏的機會。
這就把清軍給整慘了,他們手裡的鳥槍等火繩槍無法和緬軍對射。
而緬軍根本不靠近,你想衝出去肉搏,人家就用火炮猛打。
清軍退卻,緬軍立刻就地豎立柵欄堅守,等到火炮到來之後,方才又繼續前進。清軍毫無辦法,完全處於被動挨打的狀態。
到了第二日,緬軍還是這樣緩慢推進,朱侖無奈,只能縮在最高處,立寨阻擋,苦苦死守,同時急報提督李時升求援。
但朱侖為了面子,也怕擔責任,故意誇耀他冷兵器肉搏取得的戰果,聲稱他殺敵千餘,是緬軍主力到來抵擋不住,絲毫不提是被緬軍槍炮打的抬不起頭來的情況。
李時升個蠢蛋,收到求援後,也不仔細分析,一邊讓文書把戰報潤色,
搞了份前軍大捷,殺敵三千的喜報上去,然後再派宛頂(町)兵七百前去增援。
他媽的,這些宛頂兵到了之後才發現被坑了,因為他們大多是肉搏兵啊!
李時升還以為朱侖的求救,是要出去跟緬甸大刀長矛開片呢。
好傢夥,七百宛頂肉搏兵到了之後屁用起不到,照樣只能跟朱侖一起縮在營寨中挨射不說,還因為多了七百人,導致本來就供給困難的補給,更加困難了起來。
此時,呆在後世大理州永平縣等待戰報的雲貴總督楊應琚,接到李時升的捷報之後,喜不自勝。
他再次讓師爺潤色一番,發了一封新街大捷,殺敵六千的捷報,給我十全發了過去。
只是他們都不知道,緬軍從戛鳩(密支那)過來的奇兵已經攻入了中國境內,連破守備空虛的萬仞關、巨石關等。
目前正在圍攻盞達土司署衙所在的蓮花山,也就是盈江縣縣城,
只待蓮花山陷落,就可以截斷清兵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