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瑜陀耶城,鄭國英府邸。
當此時刻,鄭國英所有的親近勢力,都匯聚到了他身邊。
包括後世的拉瑪一世以及他的弟弟。
以披統師和鑾思瓦拉坎為首的納真(唐暹混血)們。
以陳聯為首的許多沒有遙羅化的潮州鄉黨,以及鄭信的泰族追隨者猛將拍景銀等人。
而這麼多人毫無顧忌的聚集在鄭國英的府邸,那是因為現在的情勢已經非常危險,不需要考慮阿迦達王是不是會忌憚了。
這些華人們聚集在鄭國英這,就是要商量一下,到底是盡力扶保阿瑜陀耶王朝這艘快要沉沒的大船,還是想辦法衝出去以圖將來。
眾人剛坐下,鄭信命人去準備的羹湯還沒有做好,通就快步從外面走了進來,有些欣喜的對鄭國英說道:
「披耶達,披耶碧武里的僕人送來拜帖,半個時辰後,碧武里將要前來拜訪。」
房間內眾人聞言,都是又驚又喜。
披耶碧武里與鄭信的披耶達一樣,都是對官職的尊稱。
披耶是爵位,介於中國的郡王到國公之間,有封地能置屬官,但不一定可以世襲。
而碧武里和達,都是城市的名字。
所以披耶碧武里就是碧武里公爵。
披耶達就是達城公爵。
之所以讓屋內之人又驚又喜,那是因為披耶碧武里與披耶達鄭國英一樣,都是華人納真,都是潮州人的後代。
而且披耶碧武里也姓鄭,華名叫做鄭泰興,暹羅名塔萬,意為太陽光輝,快讀為泰,所以也被華人稱為鄭泰。
這位鄭泰不但與鄭信一樣同為潮州人,兩人還是族親,按輩分是堂兄弟。
不過在此之前,兩人並不親近,
因為鄭國英鄭信,是阿迦達王一手提拔起來的。
而塔萬鄭泰,是被阿迦達王逼迫下台的兄長武費通王子心腹。
武責通王子被阿迦達王逼著落髮為僧之後,鄭泰還曾策劃出兵擁立武賁通王子。
不過最後因為武通王身患麻風病,不願意再當王而作罷。
此後阿迦達王也幾次想要剪除鄭泰,但因為緬人給的壓力太大,而鄭泰等人在碧武里幾代人經營頗有實力,最後只能選擇暫時放過。
但正因為如此,完全是被阿迦達王提拔起來的鄭信,就更加不能和鄭泰多親近了。
不過現在,鄭信因為掌握大量軍權,又沒有滿足王弟乍蒙的索賄而被大肆污衊,早就失去了阿迦達王的寵信。
鄭泰統治的碧武里也在戰鬥中被緬人攻破,他不得不帶著兩千餘人,退到了阿瑜陀耶城。
此時,兩人終於解開了原本壓制著他們不能來往的鎖,在最後時刻來臨之前,互相見上了一面。
「兄長,不過三年不見,兄長竟然如此蒼老了。」
鄭信府邸,他主動走到門外迎接,緊緊握著鄭泰的手。
兩人雖然是堂兄弟,但是早就出了五服。
鄭泰也比鄭信要大得多,現在已經五十一歲了,甚至他身後的兒子披耶羅閣,都要比鄭信大上幾歲。
「國之將亡,家早已破,為兄無能,縱然滿頭白髮卻救不得國,也救不得自己了。」鄭泰也緊緊握住鄭信的手,言語間頗為蕭索。
鄭信拉著鄭泰的手往屋內走去,口中還在勸解:「兄長何出此言,城中還有兩萬兵,糧草水源充足。
緬人遠來,素性殘暴,豈能持久。拖到明年雨季,他們就不得不退兵了。」
鄭泰聞言,只是長嘆一聲再也沒說話,他身後的兒子披閣耶羅閣卻忍不住了,他怒火萬丈的說道:
「昨日阿迦達又去馬哈泰寺,要求武賁通王出山領兵,可是武賁通王已經被麻風病折磨的不能行走,哪還能率軍出戰。
於是披耶柯叻與乍蒙這兩個奸臣就大肆污衊,說是武通王一定是為了要求全部軍權故意如此。
阿迦達聞言大怒,已經在武責通王面前誇下海口,說就算沒有武通王他也能擊退緬人,已經在謀劃出城決戰了。」
「出城決戰?」
披閣耶羅閣話音剛落,房內眾人都覺得像是被五雷轟頂一般,脾氣暴躁的拍景銀,已經難以置信的怒吼了起來:
「緬人大軍鋪天蓋地而來,白象王狡詐好似阿鼻地獄的魔鬼,土兵精銳如巨象猛虎,我等堅守尚有不足,怎麼可以出城決戰,這不是去送死嗎?」
所有人都無語了,但沒有一個人懷疑披閣耶羅閣是在亂說。
因為阿迦達王就是這麼腦殘,別說出城決戰的點子,更離譜的命令他都下的出來。
比如上個月,暹羅由於軍隊腐敗,仿造歐洲製造的大炮中,有一些質量較差,而屢次發生炸膛。
導致有些遙羅士兵之後發炮時,不敢將火藥填滿。
但這樣一來,威力就不足了,火炮的炮彈經常落入護城河的水中,因此遭到了緬甸人的恥笑,他們還把這事編纂成歌謠四處傳唱。
結果就這事引起了阿迦達王的極大憤怒,因為他覺得這讓他這遙羅王出了丑。
於是針對這件事,阿迦達王專門成立了督戰隊,要求每個炮手發炮之前,都要由督戰隊檢查火藥是否裝填充足。
但..:,你是可以派人監督,可是火炮的質量,並不會因為監督而變好啊!
這就導致了一個嚴重的後果,督戰官和士兵都害怕被炸膛的大炮給炸死,而要是不執行命令導致炮彈繼續落入水中,那又會受到阿迦達王的懲罰甚至殺頭。
於是為了自己的腦袋,督戰官很快和炮手達成了默契,既然發炮會要命,那我們乾脆就不開炮,這不就安全了嘛。
於是,自從阿迦達王下達這個開炮要由督戰官監督,並且要上報效果的命令之後,暹羅炮手乾脆就不開火了。
以至於這麼大的阿瑜陀耶城,唯一還在奮戰的炮手,竟然是城西南被華人抵抗精神感動的英國傳教土。
他們和華人一起,用船上拆下來的質量上乘艦炮,繼續轟擊緬甸人。
而這畢竟少了這麼多門大炮,火力不足,緬軍趁機進攻,拿下了城外三菩提樹的遙羅軍陣地。
三菩提樹是阿瑜陀耶城外的至高處,是最好炮擊城內的地方,現在只等緬軍架好大炮,就可以直接轟擊內城甚至王宮了。
當然,阿迦達王的騷操作可不止這一個,還有大量的離譜事跡。
以至於眾人對於國王再做出任何蠢事,都完全不驚訝了。
離譜吧,所謂國之將亡必有妖孽,絕不是一句玩笑話,而是血淚的總結。
沒有阿迦達這個王,阿瑜陀耶城說不定還能堅持下去。
各種美食不斷被端了上來,不過緬人圍城超過十個月了,哪怕就是鄭信府邸上。
所謂的美食也不過就是小貓魚三兩條,加了點青檸、薄荷葉、辣椒、香茅草等燉煮的魚湯再加一點米粉而已。
眾人都沒說話,因為阿迦達王這個腦殘的操作,就像是一座泰山壓在了眾人心頭,讓他們呼吸都困難了起來。
鄭信也跟著大家一起,曦哩呼嚕的吃完了鮮魚米線,隨後站起來清了清嗓子說道:
『我們中華人有句古話,叫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中華,我父也,給了我們血肉軀體,給了我們靈魂精魄,使我自降生之日起,就是天國華民。
暹羅,我母也,中華這個父親,兒子太多了,有的時候顧及不到我們這些庶出的,小婢養的兒子。
所以若說誰對我們這些納真最好,那還得是遙羅這個母親。
如今母親年邁,腦子已經不清楚了,但不代表我們這些兒子就可以離她遠去。
人,身為人子,怎麼可以不保護母親呢?
十個月了,緬人把我們堵在城中十個月了,我們吃了百姓十個月的供養,但未曾一戰,這是軍人的恥辱!
母親養育我們幾十年甚至幾代人,現在是報答她的時候了。
大家打起精神來,勤加練習,真到了那日,我鄭國英就與大家一起,用我們的血肉,報答母親的供養!」
「國英大哥說的對,若是沒有暹羅,我家祖上不過是南澳島上捕蝦抓蟹的漁民。
連一條屬於自己的漁船都不會有,哪有今日的富貴。我願追隨兄長,血戰緬人。」
聽到鄭信深情演說,披統師也站起來大聲說道。
在上一次緬人入侵,也就是1759那次,當時爵位還是鑾的統帥就率2000
士兵拼死抵抗緬人。
他們家到暹羅已經六代人了,已經基本遙羅化,把暹羅當成了祖國,
或者可以這麼說,披統帥選擇跟隨鄭信,不是因為大家都是納真,暹羅的納真多了去了。
而是因為他覺得,鄭信是唯一可以拯救暹羅國的人。
有了披統帥的表態和鼓舞,連陳聯這種八歲時才到暹羅的潮州人,都激動地站起來要誓死保衛遙羅。
到了這時,披耶碧武里才站起來,他走到鄭信的身邊朗聲說道:
「我聽過很多泰人說,說我們華人不過是客戶,大難臨頭就會如同候鳥一樣飛走。
但是他們不知道,我們華人自幾千年前就懂得忠孝仁義,豈是他們這些蠻夷土人能揣度的。只有毫無廉恥的忘八,才會貪生怕死。
我本欲在碧武里殉國,但唯恐死的輕如鴻毛、無人知曉。
今日見我同胞諸多健幾忠義之氣慨然,就算是死,也可以目了。
但我們不能全死在了阿瑜陀耶。
要有死者,方能展現我等華人忠義氣節。也要有行者,為我們再圖將來。
阿信,你是我們暹羅華人,是我們潮州人中的雄獅,未來就要靠你了。
如果阿迦達王真要逼我們出城決戰的話,為兄請在最前面。
事如不可為,你要帶著年輕人突圍出去,給我們留下希望。」
鄭信聞言眼圈漸漸變紅,但他並沒有點頭,「兄長,信,實在不知道能不能擔負起您的期望,一旦阿瑜陀耶城陷,我們這些人的根,就不在了。」
此時的鄭信,還沒有自立為王的心思,哪怕是潮州鄉黨,也沒有讓鄭信當遙羅王的奢望。
他們大力支持鄭信,也只是為了占據阿瑜陀耶王朝的高位,形成了一個利益集團,使得阿迦達王不敢隨意打壓納真們。
他們對遙羅的感情,絕對是真摯的。
因為自後阿瑜陀耶王朝的復國君主納黎萱大王開始,華人就與遙羅阿瑜陀耶王朝,糾纏在了一起。
三百年的時間,雙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到了阿瑜陀耶王朝將要覆滅的最後時刻,華人似乎除了為它奮戰,也沒有什麼好的選擇。
「披耶,空乃街的叔公派人來告,說澄海魏家人護送一個河仙密使前來,想要見一見披耶,他們帶來的河仙五公子的密信。」
鄭信突然想起來了,這位莫五公子可不是個安分守己的傢伙,前線日子才去洛坤搗亂,還是他給擦的屁股。
不知道他此時派人冒險進城,是要來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