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客家人與荷屬東印度公司

  陶公城葉家的人來了,不過看得出來,葉家人對莫子布是很有些忌憚的因為來的不是族中尊長,而是勇悍的年輕一輩,頗有幾分想要展示自身實力的意味。

  這個叫做葉憲陽的壯漢大約二十七八歲,穿著衣服也能看得出來渾身肌肉虱結,他腦袋上盤著一根大辮子,方面闊口,相貌看起來非常方正。

  葉憲陽身後,還有數個葉氏壯漢,他們身穿類似滿清綠營兵號衣的服裝,手持長槍短矛、腰刀藤牌等,看起來十分戒備。

  莫子布又是一陣頭疼,若說這南洋潮佬、廣佬、粵西佬、瓊海佬互相之間的不團結指數是十的話,客家人與這些人之間的不團結指數,起碼是五十。

  但這也怪不得他們,因為此時在大陸上已經有了土客械鬥的苗頭。

  再過個二三十年的話,他們就會在極大的生存壓力下,為了搶奪生存資源,不同時期南遷的漢人分成了王客兩撥人,開始了激烈的爭鬥,甚至可以稱得上戰爭。

  歷史上甚至到了講粵語的廣東人出書,聲稱『廣東種族有日客家、福佬二族。非粵種,也非漢種。其語言調啾,不甚開化。』的地步。

  這裡的福佬不是福建人,而是指大閩南語系下的潮汕人。

  他們之間的矛盾,已經尖銳到了粵語族群不把客家人和潮汕人當成漢人的地步。

  而且這股風氣,還會在滿清政府的推波助瀾下越演越烈,

  最後得以緩和,還是靠中山先生等人把予盾引到了排滿革命,民族自救的大是大非上,才得以慢慢化解的。

  而現在雖然沒有清末期土客械鬥時期那麼矛盾尖銳,但矛盾也比較深了是以莫子布能理解葉憲陽的防備心理,站在他們的角度上來說,誰知道你這講粵語的廣佬,是想來幹什麼呢?

  「今日請葉兄來,實是因為北大年變故之原因。

  我恐紅毛鬼不肯罷休,會吉蘭丹蘇丹前來干涉,陶公城又在吉蘭丹到北大年的必經之路上,葉兄應當多多提防。」

  莫子布自然是不會說客家話的,潮州話也不太好,只能先說粵語然後由魏大款用他那半生不熟的客家話轉述。

  而葉憲陽也要儘量說慢點,這樣魏大款才能聽得懂,並翻譯給莫子布聽。

  明明都是漢人,溝通起來的難度卻非常大。

  不過好在葉憲陽非常明事理,他沒說這都是你們粵西佬搞出來的事,牽連到我們云云,而是先多謝了莫子布的提醒,隨後才說道:

  「此事還請莫公子安心,端者前番數次被紅毛鬼欺騙,如今對他們恨之入骨,必不會為之蠱惑。

  且吉蘭丹土人雖不與華人通婚,但多仰仗閩粵之人為之貿易、開礦、耕種等。

  葉、謝、楊、陳、王五姓在吉蘭丹皆有甲必丹能上通端者,真有起刀兵之意,必然能阻止。」

  葉憲陽一番話說的義正言辭,但又聽的莫子布憋悶不已。

  莫大龍頭總覺得這個葉憲陽,好像很怕他插手吉蘭丹之事,甚至是攻打吉蘭丹之意,對於荷蘭人,則表現出了一種自信過頭的蔑視。

  總的來說,態度是不願意和莫子布多接觸,有些藏著掖著的意思。

  好吧,既然別人都表現出這種態度了,莫子布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當即只能招待了葉憲陽一番,釋放足夠的善意後就把這事按下不表了。

  不過也不是完全不管,暗地裡莫子布還是讓魏大款派人到吉蘭丹那邊,

  去打聽打聽。

  五日後,打聽消息的人回來了。

  原來此時的吉蘭丹蘇丹國情況與北大年還不一樣。

  吉蘭丹的山川中有不少金礦,因此吸引了大量的華人到此淘金。

  其中客家人多集中在一個叫做布賴的地方。講粵語的廣佬則集中在吉蘭丹河兩岸和山頂。福佬則居住在靠海的幾個港口從事貿易。

  因為有金礦,所以每年到達吉蘭丹的華人,就有幾百上千人之多。

  整個吉蘭丹蘇丹國中,華人起碼有三四萬之多,幾乎占了整個蘇丹國人口的四成。

  而因為有了黃金這項稀缺資源,吉蘭丹蘇丹也不大控制得住下面的頭人這些被稱為萬者和端者小土酋與華人聯合,各自霸占了一個區域採礦。

  其中端者們並不參與直接開採,他也不管華人開採了多少。

  反正你來一個人,就需要付給他一兩銀子的人頭稅。

  要走的時候,則付給一斤金砂作為酬金,其餘什麼也不管。

  同時,端者嚴格約束下面的婦人不讓他們嫁給華人,就是怕華人在這落地生根。

  華人也不願意娶這些『窮困特甚,上無衣,下無,唯剝大樹皮圍其下體,穴居野處』的土著女人。

  而在這種情況下,反正土王只負責收稅,於是華人就自己管理自己,逐漸形成了以宗族、鄉黨為主的葉、陳等六大家族。吉蘭丹的蘇丹則任命這些家族族長為甲必丹。

  這個字是從Kapitan音譯過來的,最開始是荷蘭人用來任命華人首領,

  後來這些蘇丹也撿起來用了。

  而隨著淘金業的不斷興旺,不少華人開始了鑽空子。

  既然當地萬者不讓華人娶土著女人,華人也不願意娶這些沒開化的土著,那他們就娶暹羅女人。

  吉蘭丹在歷史上做過一段時間的遙羅屬國,國中也有不少信仰小乘佛教的遙羅人。

  於是華人就和暹羅人混到了一起,大量的華人娶了暹羅婦人在當地安家葉家、陳家等都是這麼發展起來的。

  當然,吉蘭丹蘇丹、端者也眼紅華人淘金的收入,又不希望他們在當地立足。

  他們在歷史上幾度驅趕華人,甚至聯合荷蘭冒險家,來進攻華人控制的金礦,但最後都被華人痛打並擊退。

  這就是葉憲陽說的端者數次被紅毛鬼所騙,必然不會為之蠱惑,

  這哪是什麼被騙啊,實際上是被華人給打服了,不得不接受現實。

  而葉憲陽對莫子布這麼警惕,無非就是怕莫子布這個條過江龍,到吉蘭丹搶他們家的金礦。

  嗯,華人之間這種事情可不少,幾乎貫穿了華人到南洋的幾百年曆程。

  歷史上一直到華人整體處於被壓制的階段,才算緩和了一些。

  「既然是這樣,那咱們就不去打擾吉蘭丹的華人了。」莫子布對魏大款說道。

  他知道這種情況下,哪怕他是好心,也會被誤會,不如乾脆就此止步,

  反正他也沒打算去沾染吉蘭丹。

  如今這樣其實也不錯,荷蘭人真要干涉,他們是不敢親自下場的,只能是鼓動各地蘇丹前來,這樣就必須要經過吉蘭丹才能到北大年。

  而吉蘭丹這麼多華人甲必丹控制著大量金礦,不管是誰來都會引起他們的極大警惕。

  他們三四萬人中超過六成都是丁壯,礦工又擁有相當的組織度,極限情況下能暴出兩萬兵。

  這種戰鬥力,哪怕是各自為戰,任何軍隊也絕無能隨意通過的可能,

  這就相當於他們是北大年的警報器了,算是解除了莫子布的後顧之憂。

  「魏兄還是給葉家等吉蘭丹華人打個招呼,若是真的遇到事了,讓他們到北大年來告知一聲。」

  不過到了最後,莫子布還是心軟了,不管怎麼說,他還是沒法看著吉蘭丹的華人因為他的到來而被襲擊。

  十一月初,莫子布的兵工廠開始奠基,大量的技工和其他人員從洛坤到達北大年之後,荷蘭人的使者也終於到了這裡。

  不得不說,莫子布這招用法國人來壓荷蘭人的招數,還是有用的。

  在南洋,莫子布自然不是荷蘭人的對手。

  但是在歐洲,荷蘭人在陸地上也無法和法國人對抗。

  當然,法國人不可能為了莫子布就去教訓荷蘭人,所以自身的實力,也是其中一個很大的保障。

  荷蘭人很難做到輕鬆幹掉莫子布,更別提莫子布背後還有整個河仙。

  所以在這種雙倍壓力之下,荷蘭人對於莫子布在馬來半島打破平衡的做法,還是有些慫了。

  這位被卡德爾上尉帶過來的荷蘭人,名叫阿諾爾德.阿德里安.霍爾戴克。

  是現今荷屬東印度公司在萬丹的大書記官,是一個出生在爪哇島,一輩子都沒去過歐洲的土著白人。

  在此時的巴達維亞,這種出生的白人相當多,甚至有好多白人不但自己沒去過歐洲,就是父親乃至祖父這一輩人都沒回過歐洲。

  他們雖然不是混血,但說他們是歐洲人也相當勉強,他們應該算得上是跟華人一樣是土著了。

  因此這位霍爾戴克書記官非常熟悉南洋,還能說一口比莫子布還標準的廣州粵語,完全沒有莫子布濃重的粵西口音。

  兩人寒暄了幾句之後,霍爾戴克單刀直入的說道:「莫五公子,你們莫家的利益並不在這片土地上。

  在下實在不懂你為什麼要在北大年,做出這樣駭人聽聞的事情,難道這是高棉王的授意嗎?

  這不是一個好選擇,因為他會引起各個蘇丹國的恐慌,更是對為維護南洋和平做出大量貢獻之尼德蘭聯省共和國的挑畔。」」

  莫子布故意像是不住了似的笑一聲,但隨即又好似想起什麼了一樣,恢復嚴肅的表情。

  卡德爾上尉的表情又憤怒了起來,但霍爾戴克臉色沒有絲毫變化。

  這並不算什麼,他第一次說這串說辭的時候,自己也差點笑出聲了。

  霍爾戴克先生,我要是說這和我的父親,高棉王殿下沒有任何關係,

  但我估計你是不相信的。

  但事實情況就是,我到北大年,是為了制止一場叛亂,以及有預謀的對我同胞的殺戮。」

  霍爾戴克不置可否的哼了一聲,「五公子,但我並沒有在北大年看到蘇丹有對你們唐人發動任何襲擊的可能。

  倒是你,殘忍的殺害了整個北大年王族,這是不可接受的。」

  「沒有,沒有,我以我的人格發誓,絕對沒有發生這樣的事情!

  雖然蘇丹本人不幸在戰鬥中陣亡,但他的家眷都安全的送到了阿瑜陀耶城。」

  莫子布趕緊搖頭三連否認,一副別冤枉我的樣子。

  這下連霍爾戴克的臉色也黑了下來,他媽的阿瑜陀耶城現在被緬甸人圍困,暹羅王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逃脫。

  莫子布現在說把人送到了阿瑜陀耶,這分明是要栽贓給緬甸人好來個死無對證。

  「霍爾戴克先生,北大年蘇丹是暹羅王國的藩臣,這是荷屬東印度公司承認的對吧?

  那麼我受暹羅阿迦達王派遣前來平定叛亂,完成後將這些叛臣送到暹羅都城阿瑜陀耶,這很合理吧?」

  莫子布笑呵呵的說道,嗯,一點毛病都沒有。

  「即便五公子是來平亂的,那也不能自立為北大年蘇丹,我想阿迦達王總沒有任命五公子為北大年蘇丹。」

  霍爾戴克壓根就沒去深究莫子布是不是阿迦達王派來的,因為他知道,

  憑藉這些中國人對暹羅的滲透之深,這樣的一紙詔令隨時都能被製造出來。

  「當然,我現在只是暫代蘇丹的職務,等到阿迦達王選定新的蘇丹之後,我就會離開。」

  莫子布點了點頭,嘿嘿,北大年蘇丹王室都被他殺絕種了,而且馬上暹羅王也會換成華人。

  實在不行,被殺的巴哈杜爾還有兩個女兒在他手裡,隨便娶一個也無所謂,

  反正這些蘇丹的位置,女婿也照樣可以繼承。

  不過那樣有些太無恥了,不到萬不得已,莫子布不會用。

  說完這些之後,莫子布看著霍爾戴克很認真的說道:「在這段時間中,

  任何合法的商船,都可以如同以往一樣,不受到任何阻撓的在北大年港停靠和補給。」

  這個承諾,才是荷蘭人最關心的。

  因為荷蘭人也有大量的粗加工錫礦需要運到廣州,而在沒有東南信風的季節,帆船必須要沿著近海航行,避開西北風,利用少量東南風才能到達廣州。

  那麼這種情況下,北大年和河仙都是非常重要的補給、停靠港口。

  且就算有東南信風,也會經常因為各種原因,需要在北大年與河仙停靠而現在莫子布把兩個港口都控制在了手裡,就嚴重影響了荷屬東印度公司,對於這條錫礦航線的控制力,因此他們才會關心莫子布在北大年的行動。

  在聽到莫子布做出承諾後,霍爾戴克點了點頭,「我會把五公子的話,

  匯報給巴達維亞的總督大人,我真誠的希望五公子能夠信守承諾。」

  霍爾戴克也只能這麼說,現在就算沒有法國人的壓力,VOC公司也不能立刻給莫子布予以打擊。

  這並不是一個很好對付的對手,而且VOC公司可是股份制公司,要進行這麼大的軍事冒險,必須要得到公司董事會的同意。

  而商人,最厭惡的就是跟一個難纏的對手開戰。

  所以在目前的情況下,只要莫子布遵守遊戲規則,從商人的角度來說,

  是沒必要進行武裝干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