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3 潮佬與粵西佬,暹羅王與高棉王

  夜幕,武定城中燈火通明,就連河仙城都放開了宵禁,到處都是歡呼雀躍,酊大醉的人群。

  因為跟隨李獻文回來的,除了操演的這一百多人以外,還有大量一起出海的水手和前期放假的士兵。

  這些人大多家在河仙,或者家人聞訊趕來了河仙。

  他們跟隨莫子布出海劫掠得了大筆分紅,走時莫子布又給了一份賞賜,

  各個腰包都鼓起來了,自然要帶著家人大吃大喝起來。

  武定城中,鄭氏的所有近支宗親都在,陳家和裴家的人,也在列。

  眾人也是在大吃大喝,河仙難得有這麼開心的一天,一來慶祝莫子布艦隊得勝歸來,二來也算是李獻文與鄭的訂婚禮。

  鄭天賜現在看李獻文,是越看越滿意,本身能力並不差,也不是那種腦後生反骨的人。

  雖然年紀大點,但自己女兒也是大齡剩女了不是。

  酒宴一直持續到深夜,等到吃席的族親都不勝酒力回去之後,鄭天賜還沒有放李獻文離開,而是把他召進了內堂。

  內堂中,鄭站在母親陳氏旁邊,隨著鄭天賜進來的,還有陳家的陳大勝和裴家的裴建南等。

  這些人與天賜的親近程度,要遠超過鄭家自己的宗親,算是河仙在外面最大的兩個支持者。

  其中陳家還有七八萬屬民。

  裴家從黎朝到廣南,家族世代為官,還有占婆王族血統,算是嘉定,也就是西貢以東的文華豪門坐地虎。

  天賜當著裴家和陳家人的面,把李獻文單獨召進來,意思就明顯了。

  他坐定喝了一碗茶之後,直接就問李獻文:「阿文,你來說說,阿布到底是怎麼想的,他準備怎麼幹?」

  李獻文也沒想到天賜問的這麼直接,突然他想起了走的時候莫子布對他說的話。

  唐太宗之所以會有玄武門之變,實是因為隱太子李建成頗有能力。

  唐高祖李淵又捨不得放棄手中權力,採取了拉一踩一來限制逐漸膨脹的天策府。

  李元吉更在後面不停拱火的緣故。

  現今我家,父親春秋鼎盛,威望無二,不需要防著我這兒子。

  長兄有才幹但缺點也很明顯,不如隱太子多矣。

  二哥、三哥都是忠厚孝順之人,絕不至於拱火。

  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知道家地處四戰之地,絕沒有父子兄弟相殘的本錢。'

  當即,李獻文腦子一熱,乾脆直接也把莫子布的判斷給說了出去。

  陳氏和震驚地瞪大了眼睛,陳大勝也有些傻眼,這也太敢說了。

  裴建南聞言哈哈大笑,他指看李獻文說道:「阿布還真是英雄豪氣啊!

  看看是在分析局勢,但內心裡竟然以唐太宗自居,這可是千古一帝啊!

  我們漢人幾千年歷史中,帝王者不知凡幾,能與唐太宗比擬者,唯有本朝的太祖高皇帝一人而已,就是成祖孝文皇帝也多有不如。」

  「真是好大的氣魄!」

  漢人,或者叫華人這個詞,跟咱們後世理解的漢族其實不太一樣。

  這兩個詞,很大程度上不是指民族,而是指一種身份,大致相當於歐洲人開始製造的文明種族這個詞的意思。

  就像此時的安南,他們對占婆、高棉、遙羅、馬來等種族可是自稱漢人華民的。

  而把真正的漢人,要麼稱之為唐人,要麼乾脆叫北人、客戶。

  所以,裴建南這個已經混了三四百年的傢伙,自稱漢人是相當的自然。

  不單是他,北鄭南阮高層基本都說自己是漢人,暗中稱呼安南自己為大南國,滿清為北國。

  至於裴建南稱呼大明為本朝,那就更好理解了。

  他們裴家祖先是大明軍官,這可是一塊金字招牌,要是裴家不抱住的話,他們家的血脈傳承,那就只能去占婆王族身上找了。

  別看什麼王族說起來好聽,但實際上完全趕不上大明軍官後人這個身份的。

  因為大明軍官是華人上民,占婆王族不過是番邦蠻酋。

  鄭天賜聽了裴建南這麼說,臉上也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不過內心還是挺歡喜的。

  至少莫子布能這麼說,能證明莫子布的思路和認識,還是很清楚的。

  見鄭天賜沒有因為李獻文轉述了莫子布的話而生氣,陳氏細細思考了片刻,隨後對天賜說道:

  『看阿布這樣子,他暫時是不準備回河仙了,一來不跟兄長起衝突,二來不使公爺為難。

  但布兒魔下又有這麼多熊虎之士要安排,不如公爺書信一封帶去金邊,

  讓尊這個兄長想想辦法劃個港口出來,作為布兒的立足之地。」

  陳氏口中的兄長尊,就是如今柬埔寨王國的國王帕.烏迭二世,越南史書上稱為匿尊。

  此時,河仙鄭氏與柬埔寨王國的關係,非常特殊。

  早期玖是依靠柬埔寨王的支持開始壯大的,但此後因為柬埔寨王無法庇護河仙,導致河仙數次被暹羅襲擊,為了自保,鄭玖就轉而投向了廣南阮氏。

  柬埔寨自然無法忍受鄭玖的背叛,多次派兵攻打河仙。

  但鄭天賜在嘉定陳家和邊和裴家的支持下,打退了柬埔寨的進攻。

  柬埔寨被河仙擊退,奪回屬地不成,反而損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國內政治開始不穩起來。

  十幾年來王室同室操戈互相攻打,實力一天不如一天。

  1756年,金邊被廣南阮氏攻破,國王匿源反而只能逃到河仙避難。

  此時的鄭天賜敏銳覺察到,要是讓廣南滅了柬埔寨,那麼下一個被取消半獨立地位的就會是河仙。

  於是天賜說服了河仙所有人的反對,力主保住匿源。

  他的斡旋下,覺得吃掉柬埔寨也有些困難的廣南武王阮福闊,在匿源補足三年貢賦,割讓兩城以後,宣布從金邊撤軍,柬埔寨王國得以復國。

  此後,柬埔寨王國和河仙的關係就親密起來了。

  兩年後,柬埔寨王室又發生內亂,王子匿逃到河仙避亂。

  此人到河仙時極為窘迫,只剩幾個母族的武士、僕役護衛,除此之外身無一物,甚至連明天的早飯都不知道在哪吃。

  但他非常有眼色,看到河仙實力已經遠超柬埔寨之後,不顧已經二十九歲,兒子都能打醬油了,堅持要認鄭天賜做養父。

  並約定只要鄭天賜能助他回國登位,就把包括後世西港在內的五座柬埔寨城市,贈送給天賜。

  呢,其實匿蹲要認鄭天賜做養父,也是說的過去的。

  因為鄭天賜的父親玖早年娶過一個柬埔寨王族女為妻,正是匿的親姑奶奶。

  也就是說,鄭天賜跟他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從親屬關係來說,鄭天賜是匿尊的親表叔。

  有這樣的好處,加上關係確實不一般,鄭天賜當然十分願意。

  於是他徵召、僱傭了萬餘大軍從河仙北上,護送匿嚼回到金邊擊敗亂黨,繼承了柬埔寨王位,

  這位被越南史書稱為匿的柬埔寨王,就是歷史上的帕.烏送二世。

  事後,帕.烏迭二世信守承諾把香澳、芹渤、柴末、靈瓊、真森五個府送給了鄭天賜。

  地盤相當於後世柬埔寨東邊,包括西哈努克市在內的,所有靠海地盤。

  河仙得到這五個府後,面積增大了一倍都不止,還獲得了治下十餘萬柬埔寨百姓的統治權至此,鄭氏終於獲得了一定的戰略縱深和大量人口,得以開始築諸城堡壘以為河仙屏障,真正強大起來了。

  這也是如今鄭天賜在莫子布殺了廣南權臣張福巒之子後,還穩如泰山的重要原因。

  河仙已經不是十年前那個困居海角,面對廣南國沒有多少還手之力的小港口了。

  而且鄭天賜不但從帕.烏迭二世這裡得到了土地和人口,還得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法理,那就是高棉王的稱號。

  帕.烏迭二世登大位後,鄭天賜作為國王的養父和與王室的淵源,成為了理所當然的高棉王。

  帕.烏選二世則自稱金邊大王。

  嚴格來說,柬埔寨金邊王朝的國王們,此時已經失去了高棉帝國這個法統。

  這也是歷史上鄭天賜與鄭信,真正不可能合作的主要原因。

  因為柬埔寨歷史上,就是夾在遠羅和安南兩大國之間搖擺的藩臣。

  天賜實控河仙被稱為高棉王,已經在事實上造成了柬埔寨與河仙形成了一個鬆散邦聯的模式。

  這是暹羅,也是安南所不能容忍的。

  於是歷史上鄭信取代阿瑜陀耶王朝成為暹羅國王之後,立刻就準備打擊河仙鄭氏。

  這其中,所謂的潮州佬與粵西佬的矛盾,只能算很小的一部分,雙方確有矛盾,但不至於鬧到要你死我活的地步。

  遇羅王不能容忍臥榻之側出現一個強大的高棉王,才是主要原因。

  於是,歷史上鄭信剛立國一年多,稱得上根基並未完全穩固的1769年,

  就派大軍進攻柬埔寨。

  遙羅軍隊攻占金邊,驅趕了帕.烏迭二世,立暹羅貴婦所生的柬埔寨王子為王,稱安農二世。

  鄭天賜聞訊,立刻拉上陳家和裴家,組織了五萬大軍,水陸並進攻打位於柬埔寨與遇羅邊界的重鎮尖竹汶,企圖圍魏救趙,迫使鄭信從柬埔寨退軍。

  鄭信一面召回大軍,一面再命尖竹汶的暹羅軍堅守。

  雙方對決中,祖籍潮州揭陽的納真三代陳聯,以兩三千人的兵力,在嘉定陳家第三代陳大力五萬大軍的猛攻下,守住了尖竹汶。

  陳大力久攻尖竹汶不下,被拖到了雨季,軍中瘟疫大起,士卒讓染病近半,只能狼狽撤退。

  然後被早就趕到,但一直埋伏不動的鄭信銜尾追擊,五萬大軍死傷殆盡,陳大力憂憤中病死。

  鄭天賜大驚,瘋狂向廣南阮氏求救,但阮氏早就不樂意天賜成為高棉王了,不但不發兵救援,還暗中暗示鄭信繼續進攻。

  1771年河仙陷落,鄭天賜失去了所有資本。

  1775年,暹羅軍徹底占領柬埔寨,帕.烏迭二世絕望中宣布讓位於安農二世,兩年後死在了幽禁之中。

  而此刻,這些歷史上將要發生的事件,還沒有發生,河仙不但依舊強勢,還深深影響著柬埔寨。

  帕.烏迭二世每年的中秋節、重陽節、春節,以及鄭天賜、陳氏二人的生辰,都會派人來奉上禮品祝賀,孝順的跟真正兒子沒什麼兩樣。

  所以陳氏才會輕飄飄的說,讓鄭天賜給帕.烏迭二世去信,讓他給莫子布找個地方。

  因為這在陳氏看來,這就是兄長提攜一下弟弟而已,是司空見慣的平常事,

  但莫子布事先,並不清楚帕.烏迭二世和天賜的關係。

  這具身體以前憨蠢又叛逆,他甚至連天賜收帕.烏迭二世為養子,代表了什麼也不清楚,這就導致了此時的莫子布也不清楚。

  因此莫子布的選項中,壓根就沒考慮過能在柬埔寨的國土上落腳。

  於是,李獻文聽到岳母陳氏這麼說,趕緊出來阻止。

  鄭天賜看到李獻文欲言又止的樣子,猜測下面莫子布讓李獻文說的話,

  肯定是犯忌諱的,於是揮手讓心腹將房間內外伺候的侍衛和侍女都趕出去。

  「阿文有什麼想法直說無妨,在座的都不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