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隸,京師順天府,固安縣,牛堝堡村。
牛堝堡三個字來源於村東頭的一個堡壘,或者可以說,是先有了牛堝堡,後面才有了牛堝堡村。
這個孤零零,非常顯眼矗立在華北平原,修建於四周曠野唯一土包上的堡壘,最開始是做屯糧用的。
固安就在北京周圍,自明代起,就是皇莊遍地的地方,修建這樣的小城堡利於收糧、屯糧。
到了滿清,旗人跑馬圈地,把周圍的田都占了,其中的旗人大貴族包衣和一部分漢八旗,就開始住在鄉間,打理田莊,於是圍繞著堡壘,就開始形成了村落。
華北平原,沃野千里,交通發達,手工業興盛,是一等一的好地方。
這個情況,很可能超過了後世人的想像,因為後世的河北省,總給人一種窮和沒有存在感的印象。
但那是因為它被挖走了政治中心北京和第一天然良港天津後給人的感覺,特別是現在這個農業生產占經濟比重極大的時代,華北平原從來都是不窮的。
這也是滿清在河北的統治,相對穩固的原因,土地肥沃,且地丁銀和地丁糧繳納數量更是少的離譜。
直隸坐擁沃野千里的華北平原,繳納的稅額竟然比全是山溝溝小盆地,
百姓只能狂吃碳水保命的山西還少七八十萬兩,只有它南邊河南的六成,
不過,這些很快變成了老黃曆,在滿清陸續丟失嶺南、江南、湖廣這樣的富庶之地後,為了籌集錢糧,也開始對直隸大肆徵收各種苛捐雜稅了。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滿清在直隸大肆徵兵。
他們不但恢復了幾十萬出旗的漢軍旗旗人身份,還把民間大量丁壯徵集起來,編入行伍,造成了民間勞動力的嚴重不足。
惟願天尊示以未聞,得悟罪根因緣所起,施大法藥,醫救沉淪,震大法音,開迪愚昧,注大法雨,灌沐身心,布大法雲,覆蔭群品,然大法炬,
照燭幽昏,開大法門,級引萬類。如蒙慈,仰荷玄恩。』
牛堝堡下,遠處一支是道非道,是佛非佛的隊伍,吟唱著血湖真經緩步走了過來。
隊伍中一個號稱三仙姑的端坐在高高的肩輿上,她頭戴寶冠,身披赭黃色長袍,兩根飄帶從寶冠兩側飄下,印滿了各種硃砂寫就的符印。
排場是非常大的,光是為三仙姑抬看肩輿的就有六個壯漢,周圍做僧道打扮,還在不斷吟唱血湖真經的,亦有數十人。
整個隊伍鑼鼓喧天,彩旗飄飄,三仙姑丹唇外朗、明眸皓齒做嚴肅狀遠遠看去還真有幾分仙姑的味道。
聽到誦經之聲,牛堝堡的婦人們都出來了,他們跪在路邊跟著大聲頌唱經文,還把家裡僅有的,能上檯面的一些糕點果品,精細糧食都供奉了出來,放在腳邊,任由後面的教徒收走。
一些男子有些不想跪,但都在母親或姐姐的拉扯下,不情不願的跟著跪了下來。
有些孝心極好的,早就主動跟著誦經。
此時,由於乾隆一朝年年征戰不斷,京城乃至整個直隸的旗人男丁損失嚴重,導致了大量寡婦產生。
漸漸地,這些旗人寡婦被當成了不潔的象徵,說是因為她們克父克夫,
才導致了男子一去不回,死後要下血湖地獄贖罪,若要得救,須得入教求高人頌唱血湖真經脫罪。
至於入什麼教,求得哪位高人,那就五花八門了。
這最開始,只是一些狡猾的漢人白蓮教教棍用來騙旗人寡婦的身體和錢財,後來逐漸興盛,現在已經擴散到全直隸和半個山東。
並且不再限於女性,而是男性也要頌唱血湖真經,供奉財物,不然就是不願為母親脫離血湖地獄出力,是大大的不孝。
等到這些邪魔外道走遠,就有衙門的官更眶當眶當的敲著銅鑼過來喊叫。
「各家各戶的鄉勇,三日後到縣衙集合,旬日一操,乃是無生老母座下十方飛升天帝之令,若不遵從,不但自己要下十八層地獄,妻女母姊也要下血湖地獄。」
邢敦行冷眼看著這一切,人卻是跪下在不停誦經,他是牛堝堡不遠處的安州人(保定安新縣安州鎮)。
自幼武藝高強,弓馬嫻熟,且事母極孝,是以雖然不屑這套神神鬼鬼的搞法,但遇到有可以頌唱血湖真經的機會,他還是很虔誠的為母親祈禱。
「什麼他媽的十方飛升天帝,瘋了嗎?」邢敦行的弟弟邢敦超從地上站起來,嘴裡厭惡的嘀咕著。
「好好的皇子六阿哥不當,當些騙人玩意的十方飛升天帝。
真要能飛升,能刀槍不入有大法力,還要我們這些苦哈哈幹什麼,你自己去把南賊給滅了唄。」
原來這所謂的十方飛升天帝不是別人,正是乾隆第六子永。
由於他掌權掌的名不正言不順,很多人不服他,竟然連想當一個監國,
都磨磨蹭蹭的好幾次才當上。
永舉目四望,見支持自己的人不多,他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把軍權抓在手裡,去威脅其他人支持自己。
可是如今旗人,確切地說駐京八旗真沒幾個男人了,滿打滿算能打的也就兩三千,這麼少的人很難稱為軍權。
所以永溶加大了乾隆沒中風時期就開始推進的漢軍旗恢復旗籍策略,很快便拉出了一支一萬五千人的八旗兵。
只是這兵是拉起來了,但從武器和糧草,無一不缺,於是只能繼續加征苛捐雜稅。
但徵稅,從來都是很看政府行政能力的一件事,如今滿清人心渙散,永又名不正言不順,他根本徵不到多少錢糧。
於是乾脆把心一橫,跟下面的漢人邪教分子合作起來了。
這些大大小小遍布直隸和半個山東的各種百蓮教徒捧他做十方飛升天帝,僅次於無生老母、彌勒佛、天將明王這些頂級神仙,算是真空家鄉排第四,但在凡間排第一。
而永則授予他們官職,承認他們們的地位,還專門撥出北京城內的王公府邸給他們當道場,儼然一副國教的樣子。
通過這種手段,永才獲得了能從基層鄉間抽調錢糧、丁壯以及其他資源的能力。
但帶來的後果也非常嚴重,這些來自最底層搞地下傳教的,都是窮苦人,倒不是說他們就一定有多惡,而是他們真的很餓!
家裡窮得叮噹響,一旦有了掌握不受控制權力的機會,那還不得趕緊刮地三尺!
在大小教中首領沒有大富大貴之前,他們搜刮的腳步就不會停止,給永一兩銀子,自己最少要收五兩上來。
這邊,邢敦行誦經完畢,聽到弟弟的嘀咕,站起身來狼狠瞪了他一眼,「謹言慎行,小心禍從口出!」
身後幾個小同鄉,敬畏的看著這個武藝高強的同鄉領袖,低聲問道:「邢大哥,喝了三仙姑的符水,真就能刀槍不入嗎?」
邢敦行看了看周圍,見沒多少人注意他們以後,放低聲音說道:「別管有用沒有,到了戰場上跟著我,咱不往前面沖。」
嘴碎的弟弟邢敦超又忍不住了,他冷哼一聲,「去他姥姥的三仙姑,喝完她的符水就能刀槍不入,那我哥還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個蛋!」
邢敦行聽完,臉色一變就要罵人,遠處一個騎著黃馬的傳令兵飛馳而來「十方飛升天帝有命,所有鄉勇立刻啟程前去縣衙集結待命,失期者,
立斬!」
邢敦超有些懵,「你娘,剛才還說三日後,這會又要馬上行動,不會真是南賊打過來了吧?」
京城,永定門外。
福康安也接到了興唐軍將要北伐的小道消息,但是他無能為力了。
因為在乾隆中風以後,福康安的權力就在急速降低,特別是他極力支持的海蘭察投降大虞後更是如此。
這些年,福康安外有六阿哥永嫉妒他,容不下他,怕控制不住他,一直不停打壓。
內則有和坤則躲在深宮,跟一批人控制住了乾隆和皇十六子永炎,輕易不讓外人見,把持著最高的話語權。
他們也很忌憚福康安,怕他召集人手把乾隆搶走。
「走吧,我們回關外去,回咱們老家去,莫昭要想來追,就跟咱們在白山黑水間捉迷藏吧!」
福康安十分不甘,但卻故作瀟灑的大喝一聲,帶著還支持的他百餘人,
策馬向東而去。
西元1781年2月24日,大虞光中六年,滿清乾隆四十六年,二月初二,
龍抬頭。
莫子布在應天府誓師北伐,御駕親征。
二月初三,大軍渡過瓜洲渡,順著大運河向徐州走去。
此戰,莫子布抽調羽林近衛右團,元從近衛團等六千近衛軍並京營十二軍中的四個軍,共計五萬人出征。
而在莫子布誓師北伐的當天,左格(拉科奇.左格)率領的近衛長水胡騎團,京營淮北騎兵團,淮南騎兵團八千騎兵,就已經提前逆黃河西進入中原。
在這八千騎兵身後,松江伯,提督江北四州軍務的陳秋澤率領一萬五千人也開始出動,他們將作為大軍先鋒,為莫子布的主力開路。
二月初八,先頭的騎兵隊伍就控制了開封城,沿途的歸德(商丘)、陳留等地都是不戰而下。
到了開封城,當地豪紳組織的民團一鬨而散,騎兵很快入城,隨後沿著黃河繼續西進。
二月初十,淮北騎兵團千總董金鳳連克中牟、鄭州。
不對,應該不叫克,這就比拿下開封稍微麻煩了一點點。
當時,鄭州民團就在鄭州城外稍微抵抗了一下,被騎兵團的五百龍騎兵用燧發槍打了兩輪,死傷數十人後就敗退入城,隨即滿清的開封知府就開城投降了。
之所以是開封知府,是因為此時鄭州屬於開封管轄。
而開封知府貪生怕死,不敢留在距離徐州太近的開封府,而是跑到鄭州,但結果沒想到大虞騎兵來的這麼快,他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
同樣的,在西路軍方面,王無病也是基本沒受到多少阻擋,十天時間就一路接收州縣,來到了許州城下。
葉憲純也圍住鄖陽城,擊退了混元教徒的兩撥突圍,正在準備關門打狗。
而此時,莫子布才趕到宿遷,離徐州還有一百公里呢。
我們莫大皇帝搔了搔腦袋,好傢夥,這滿清你們不是在河南大辦民團嗎?
就辦了個這?
八千騎兵十一天就從徐州快打到洛陽了,還是冒著一路積雪去的。
嘶,老子不是鬧出好大聲勢,要把你們這些地方豪紳的田給均了,要你們的家產嗎?
怎麼你們就不能腰杆硬一點,就組建這些鬧著玩的民團糊弄事?
「抽調一萬精兵,隨我加速前進,我們要儘快趕到開封府,最好是洛陽去,其餘部隊由瑞恩斯坦率領。」
莫子布立刻做出了決定,打窩打了這麼久,結果魚塘里根本沒魚,這還釣個毛啊,趕緊去穩定形勢吧!
看來,滿清真的就只有在直隸,可能有一點軍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