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嚴祖只是貪,但不是傻,或者還說,他沒傻到以為自己拉起來的民團可以對抗大虞,他兄長陳輝祖同樣也明百這個道理,
所以,湖北的陳嚴祖實際上只是過來拖時間的,他最重要的作用,就是利用湖北士紳拖住大虞,等他兄長在湖南完成對各勢力的整合。
按照陳輝祖的估計,只要他將長沙、常德、寶慶、岳陽這四府和澧州這一州整合完畢,四府一州的士紳完成抱團。
那就會出現一個掌握人口九百萬,耕地兩千二百萬畝,民團十萬加的超級地方勢力。
要讓他們投靠,光中皇帝至少要給一個大學士,三品以上高官八到十個,還要減免地丁銀和地丁糧。
至於新朝建立一定會實施的平均土地、抑制兼併,放鬆對佃農的人身控制,更是想都別想。
只不過,他們完全沒有預料到自己面對的,是一個跟以往任何政權都完全不同的新式政權。
他們什麼都算計好了,但是並不知道莫子布早就算透了他們的算計,根本不打算接受這樣舊日既得利益者的投靠。
所以哪怕接近過年,莫子布也還是留在了九江,朝廷官員也都會留在九江過年。
而在原本九江知府衙門丁,莫子布正在給以江西巡撫陰承方,安徽巡撫閔鸚元為首的江西、安徽地方官員上課。
就是上課,面對這些滿腦子天朝上國無所不有,最好是關起門過小日子的官員,莫子布必須要給他們介紹一下即將到來的新世界,以使得這些舊官員做到至少不給他拖後腿。
莫子布先是解釋了一下煤與鐵的重要性,以及南洋對整個中華的重要性和現狀。
「綜上所述,目前的南洋,已經早就不是咱們以為的蠻荒了,簡齋先生和惜抱先生把南洋稱為下一個江南,朕覺得是非常恰當的。」
這袁枚和姚都快成了莫皇帝的發聲筒了,不管什麼莫子布都喜歡拉著他們當備註。
當然,這兩人也喜歡這種感覺,哪個文人不喜歡這種白衣傲王侯為帝王師的感覺呢。
特別還是莫子布這種相對比較好相處,又捨得給賞賜的帝王。
而要穩穩拿下這樣的百倍江南,除了需要大量百姓過番以外以外,還需要煤與鐵,確切地說,是基於煤與鐵產生的火、火炮。
沒有火與火炮,咱們的移民就無法輕鬆壓制當地土人,不能輕鬆壓制當地土人,就無法吸引到足夠的移民完成拓殖。
而要建立如此龐大的煤鐵基地,就需要進行工業改革,引入泰西的蒸汽機等一系列機械,派出留學生到泰西學習西方科技並開拓視野。
同時,我們不能單單只建立煤鐵等相關產業,其他的產業也一定會開始進行建設,而建設,就意味著大量的產出。
但以目前來看,泰西諸國在購買我中華出產的瓷器、絲綢、茶葉、大黃、豬鬃、漆器等物品後,已經無法再消化多少其他產品了。
所以我們必須要為即將到來的大量生產物資,找到一個可以購買它們的群體。
這個群體不會是土紳階層,因為士紳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他們開消費,也消費不了多少東西。」
聽到這,腦子還是挺活的閔鶚元明白了,「陛下是說,能消費這些東西的,是兩萬萬普通百姓嗎?」
「是的!」莫子布點了點頭,「只有廣大的百姓依靠人數優勢,才有消化各種產品的能力。」
「可是....。」閔鶚元有些遲疑的說道:「陛下您是知道的,老百姓實在是沒什麼錢的。」
而一旁,一直篤信老派儒家思想的陰承方大喜,「陛下是要平均地權把富豪的土地分給百姓了嗎?這是千秋萬代的大好事啊!」
「算,也不算。」莫子布緩緩說道:「說算,是因為朕有這個打算,說不算,是因為哪怕就是把地平分下去,也沒什麼用處。
譬如湖南,均分之後,富庶的洞庭湖周圍或許人均能有兩畝四分地,其他地區,人均估計連一畝半都很難有,產量也會更低。
且就以最富庶的洞庭湖周圍計算,五口之家十二畝地,畝產白米二百八十斤左右。
全年就是三千三百六十斤糧食,拋去留種、收割季節請人之外,最多還能剩兩千八百斤白米。
五人來分,一人一年五百六十斤白米,平均一天一斤五兩三錢,就算老弱婦孺吃的少一點,那也不夠讓兩個壯年男丁吃飽。
當然,可以選擇不吃白米,基本只吃粗糧,再加上漁獲、採摘以及農閒時期種點紅薯、黃豆等作物,那麼,也就是全家吃飽而已,
而這個水平,已經是湖南一省最好的地方,湘南、湘西做夢也不會有這個水平。
所以,平均地權根本做不到讓百姓吃飽,湟論有餘錢消費。」
這真是一個扎心的現實,平日裡裝作看不見,百姓也還是在生存,但真當用數字呈現出來的時候,說觸目驚心都委婉了,應該叫做血淋淋。
可以想見,哪怕在有盛世稱呼的乾隆朝,能全年吃飽飯的百姓,最多也就一二成,大量的百姓都還是在溫飽線以下至餓死的邊緣,苦苦掙扎。
而要說中國官員,對比國外那些黑心貴族、高階神職人員,道德素質在幾千年儒家的教導和規範下,真要算良心相對多一些的。
也還確實有些心繫百姓的官員,至少在不直接波及自身利益,只是有損官員整體利益的時候,還願意做出一些讓步。
房間裡大多數人都沉默不語了,新任池州知府,乾隆三十四年(1769)
乙丑科狀元,蘇州元和縣人(吳縣)陳初哲,就吸了口氣對莫子布說道:
「民生多艱,此前我輩官員迷惑於逆清所宣傳之乾隆盛世,對此幾乎視而不見。
如今新朝甫立,又是我漢家大義之朝,若是還有此等百姓掙扎於餓死邊緣之情況,我等官員之罪也,談何為生民立命啊!」
「說得好!」不管陳初哲心裡怎麼想的,他能這麼說,那就是好的,對於官員,你也只能論跡不論心。
莫子布表揚了陳初哲幾句之後,繼續說道:「所以按彎台侍從文官司測算,要讓一個湖南百姓過得好,乃至有餘錢消費。
那麼長沙、岳陽等府,至少需要人均六畝地,其餘地方至少需要十畝地。」
所有官員聽完,都在等著看莫子布怎麼辦,也有些猜到了莫子布的策略「這就是朕不會招降陳輝祖、陳嚴祖兄弟的原因,湖廣的士紳借著支持滿清湖廣填四川的當口,在兩省大肆兼併土地,控制佃戶人身自由,一個個如同土皇帝一般。
現在他們還希望抱團起來,獲得比在滿清時期更大的好處,這是在做夢,朕絕不會容許他們繼續存在下去。
所以這次湖廣戰役之後,湖廣的士紳,只要對抗過朝廷天兵的,一律土地充公,發配南洋屯墾。
同時兩省百姓,也要選出一部分繼續填充四川,一部分也準備下南洋拓殖。
嘉慶省和暹羅舊地多得是大平原,就缺人去種地,剩下留在湖廣的,就按照這個數目均田。」
此時的四川是算上重慶的大四川,人口才一千萬出頭,顯然還有大量的土地可以供分配。
但問題跟湖廣差不多,那就是大量先移民去的官員和富戶親屬占據了大片土地。
甚至有官員先到四川,把成都平原等地方的好田占據,跟他媽旗人跑馬圈地差不多,一家就占據幾百上千畝。
然後把填川的百姓騙過去,到了當地說是移民安置,結果直接成了他們的佃戶。
所以未來的四川,不但要移民,還要直接上錦衣衛,配合戶部、刑部狠狼地清查這些害群之馬。
陰承方看著上面侃侃而談的皇帝,忽然覺得那不像是一個深宮裡的帝王,更像是一個大儒,一個先生。
陰承方也弄懂了皇帝的邏輯,那就是如今雖然人口眾多,土地也多,但是大量的土地產出基本全被需要餬口的百姓給吃光了。
為了免除饑寒,他們就已經消耗完了所有的獲得,根本沒有能力去消費其他東西。
而百姓沒錢消費,自然就限制了商品的大生產,商品不需要大生產,那麼士紳的積存的錢財就只能拿來買地。
他們買地,必然不會老老實實,而是故意製造各種慘事,來半強迫百姓賣地。
而這又會造成更多自耕農破產,使得這些自耕農再次轉化為只能為生存苦苦掙扎的佃農,結果就是更沒人有錢消費了。
那麼為了打破這個苦難的循環,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把最上面的大地主利用戰爭為藉口,直接幹掉。
同時,把過剩的人口遷走,讓剩下的百姓都過上有盈餘的好日子。
這些人日子好了,就會出來消費,那麼開工坊等等就會比種地養佃戶要賺錢得多。
這有了其他更賺錢的項目,朝廷也支持,搞不好還能因此獲得夢以求的共和議會議員資格。
在這麼多好處的衝擊下,那麼買地的人就會減少,讓土地回歸它原本的價格,自然土地兼併就減輕了。
而這一套循環,是陰承方過去幾十年完全沒想到的。
他腦海里一直以來就認為要給百姓過好日子就是平均地權,這相當於給陰承方這種日派,也算有些良心的官員,打開了新世界。
使他們明白,原本那種他們以為的百姓好日子,在皇帝眼裡是豬狗不如的。
同時,陰承方也知道,皇帝這套理論能進行,還是在於皇帝有一個廣大的南洋,他相當於再造了一個中華讓大家去分享。
只有這樣,才能讓所有人的生活上一個大台階,不用幾萬萬人都擠在大陸苦苦掙扎。
而陰承方在思考時候,莫子布還在上面意氣風發的說著:「湖廣土地肥沃,所以人均最多十畝就能過上好日子,但北方不行。
日後到了河南河北,山東山西以及山西,必須要做到每個家庭有地一百到一百五十畝。
朕未來的願望,是在北方的大平原上建立大量有一百五十畝以上土地的小型地主,多餘的人,都給朕出去。
去東北,去西域,到各處去開發。這樣,所有人不但能吃飽,還能過得好!」
陰承方被說的熱血澎湃,但也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可是如此一來,北方五口之家有一百多畝地,根本沒法種的出來,平均一人種十五畝地,應該就是極限了!」
莫子布指著在場的所有官員說道:「那這就是你們這些官員的責任了!
怎麼讓北方普及大量耕牛,如何改進農具,如何讓百姓們互幫互助,如何從人口相對富裕的地方調集人口突擊生產和收割,這一整套體系,需要你們去摸索和實踐。
什麼是張橫渠說的為生民立命,這就是為生民立命!'
「臣等明白,敢不盡心竭力!」皖贛兩省官員趕緊起身應喏並彎腰施禮。
「此外,爾等還要回去告訴親朋好友,在江南朕沒有如此大刀闊斧的改革,實乃因為江南經濟活躍,有大量工坊可以安排百姓做工生存,江南的土地之經濟產出也遠高於湖廣,是以百姓還算富裕。
所以,得了好處,就要知道珍惜,不要繼續想著在土地上動手腳,也不要在繳稅上動手腳。
明擺著說吧,真要在這些方面手腳不乾淨,朕不會讓刑部去,而是讓內廷轉運司和錦衣衛北鎮撫司、刑名司,這內廷三司組建的稅務監察緹騎總旗隊,來監察審理。
誰想發配南洋跟土人為伴,誰想進內廷詔獄,甚至想全家掉腦袋,那朕也樂意讓他見識下!」
「臣等不敢,一定約束家人,並向地方傳達陛下旨意。」
莫子布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其實就以目前的江南,也還是有許多窮地方的。
比如浙東的溫州等地,江西的贛南,安徽的皖北,以至於蘇北的徐州,
淮安等府縣都不富裕。
所以這些地方,也還是要進行改革,但情況比湖廣要好一些,現在先看當地的士紳識不識趣吧。
三天後,給官員們上完了課,莫子布又帶著一群即將去往歐洲留學的十二至十五歲學童,在田間地頭體驗農家生活。
莫子布看著這群由黃宗羲直系後代黃珏,為他培養出來的未來之星們說道:
「其實朕目前的政策,還是只能解決百姓的溫飽問題,要讓他們真的過上好日子,必須要靠你們。
確切的說,是靠科學。
如今泰西人在這一方面走到了咱們的前面,這就是你們去往泰西學習的原因。
我堅信,未來的丹化之學中,一定能用丹化的方法,煉出各種適合農作物生長的元素。
朕以為,目前泰西主流的腐殖質和生活力之說,存在很大的謬誤。
這個世界應該是由大量我們看不見的元素構成的,影響植物生長的元素,也在其中,只要我們能把它們找出來。」
莫子布端著土陶碗,裡面盛著湯水都綠油油的野菜粥,他曦哩呼嚕兩口就喝了下去,很粗獷的用袖子抹了抹嘴巴,隨後繼續說道:
「民以食為天,此乃天道的基礎,要是民眾吃不飽,一切皆休。
朕向你們承諾,日後誰能真正用丹化發現並製造出可以大大提高畝產的肥料。
不管他是何出身,是誰家子弟,年方幾何,朕親自為他塑像,立在社稷壇中,讓他陪祀天地!」
叮,咔唻,驚呼聲一片!
大量的碗、缽摔了一地,大多處於青春期的孩童個驚叫出了聲。
塑像社稷壇,陪祀天地,這得是多高的榮譽啊!張橫渠說的為萬世開太平,也就這樣子了吧。
人群中,一個身材嬌小,看起來有點像小姑娘的學童,眼晴里射出了璀璨的光芒,興奮又崇拜的看著莫大皇帝。
莫子布微笑著沖她點了點頭,一點也沒在意,只當是這時候的小男孩長得粉妝玉琢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