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城,徐文仲賣光了糯米,但是他有點不適應,因為擔子中除了他做百果蜜糕需要的蔗糖、核桃、松子、蜜餞以外,還多了一些他不太需要的東西。
大家都不願意把銅錢拿出來用嘛,這自然就導致他換完了自己需要的,
只要不想再把米挑回去,就得再換一些其他不太需要的。
確實很不習慣,徐文仲嘆了口氣,但也就僅此而已了,麻煩說小不小說大不大,克服一下還是沒問題的。
挑著擔子他,行走的飛快,快到虎丘新塘橋的時候,徐文仲看見了一堆排著長隊的人,這些都是在這裡領取救濟的機工。
徐文仲看著他昔日的同行們,本該親近的心,卻沒來由的一陣不舒服,
因為他有點替我莫大皇帝心疼了。
在徐文仲看來,光中皇帝就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人了,英明仁德,特別是對百姓好,是全天下最善良的存在。
「這得多少人啊,每天白米鹹魚的吃,萬歲爺可是虧大了。」想到這些,徐文仲忍不住嘀咕了起來。
「可不是,李家、程家那些人太可惡了,皇上抄織造府的時候,就該把他們這些人一起給抄家了。」
徐文仲回頭一看,是他同村一個收生絲的小販。
今年李家、程家這些人扛著不肯兌換銀元,但他們又不敢公然唱反調繼續用銀子,於是心一橫,就把產能砍掉了一半,以此造成市面上的波動。
結果,誰知道皇帝比他們決心還大,以戰爭為藉口,禁絕了絕大部分的絲綢貿易,又從南洋調來白米和鹹魚,硬是把七八萬機工給養了起來。
這下,就把活躍在養殖戶和這些機工、收絲大戶中間的小商販害慘了,
好多人大半年都沒做什麼事買賣,盡在吃老本。
「對,就該把他們全家給抄了!」不知道怎麼的,他們兩人小聲的嘀咕,竟然被幾個路過的機工給聽見了。
一個老機工舉著扛著半袋子大米,脖子上掛著一條小鹹魚,義憤填膺的喊道:
「小老兒給程家的宗桑們幹了十五年機工,得的工錢從沒有一次能天天吃白米鹹魚的,程家黑了心了!」
「不知道光中皇爺開不開絲作坊,要是皇爺開,我就給皇爺干去。」
「等甚皇爺開作坊,老子再吃皇爺幾天白米鹹魚,身體養胖了就去南洋,還好種地的手藝沒丟,不受他程家的盤剝了。」
領取糧食的機工們越說火氣越大,他們一群群的聚集在一起,嗷痛罵程家等大戶。
看樣子要是此時有人振臂一呼,他們就敢跟著上去把程家好好打砸一番不過實際上呢,蘇州的機工、絲工過得有些艱難,程家、李家這種大戶還只占了一小部分原因,罪魁禍首其實是滿清設在蘇州的織造府。
這織造府都是由滿清內務府的包衣在運營,你只聽這名字就知道該有多腐敗了。
同時織造府每年還要大量向宮內進責,乾隆下江南、打緬甸、打大小金川他們也要報效。
這他媽絲綢行業再是賺錢,也經不起這麼造啊!
於是除了不斷留下虧損帳目外,就只能層層往下『降本增效』了,搞的明明是幾乎壟斷的暴利行業,但實際上底層機工日子過的還不如農夫。
但現在織造府被光中皇帝抄家了,裡面掌權的滿清包衣們,罪大惡極的已經公審後一刀砍了,其餘幾乎全部流放南洋各地。
那他們不在了,機工們還有怨氣的話,肯定就只能往程家、李家這些大戶身上撒。
徐文仲膽子小,他怕這些機工一會控制不住要鬧事,於是趕緊挑著擔子往家裡趕去。
徐家現在住的是一間大院,看著挺威風,但內里陳設特別簡單。
他們家還沒有完成從一個底層絲工向小地主的轉變,衣食住行都還摳摳搜搜的。
正在門口挺著肚子轉圈的兒媳看到徐文仲筐里的大塊的新鮮羊肉,眼睛一亮。
徐文仲憐愛的沖瘦瘦小小的兒媳一笑,「把屋裡的火腿取下來,除了羊肉,我還換了一條小鯽魚,晚些爹爹給你做羊方藏魚。」
說著,他又拿出兩條黑乎乎的東西,「這是南洋來的海參,大蔥一燒,
可好吃可補嘞,這就給你一個人吃,吃好了再給我們家生個大胖孫子。」
此時,兒子也回來了,看到這麼多好吃的,興奮地不得了。
「老頭子你早該捨得了,如今南洋來的大海船直接能到太倉,吃食便宜了一大截,連那些只有十畝八畝地的都吃得起雞鴨鹹魚了,咱家吃點好的算什麼。」
徐文仲有點想擺出父親威嚴罵兩句,但看到瘦瘦小小的兒媳和看著羊肉猛吞口水的兒子,終是沒忍心罵出口。
另一邊,徐文仲只是怕機工鬧事搶了他的擔子裡的羊肉和海參,程家是真的怕了。
程偉元在王者輔那裡挨了罵,剛回到家就看見家族裡一大群叔伯兄弟,
早在等他了。
不同於李家這種才崛起沒幾代人的家族,程家是程頤的後人,從來都是傳承嚴密,到處開枝散葉的大族。
程家資產確實雄厚,程偉元也能調配,但這可不屬於他一個人,是十幾個房的共同財產。
「老大,下面的農戶已經在鬧了,咱們家還是再不下定,他們就要把桑樹鏟了種糧食。」程偉元剛進來茶都沒喝一口,就有人開始抱怨。
程偉元不耐煩的一揮手,「別聽那些刁民的,桑樹之利十倍於種糧食,
你給錢讓他們剷除桑樹,他們也不會幹。」
「今年收的生絲錢只給了兩成,下面的商戶說再不付帳,就要去府衙告我們了。」又有一個管事的族人報告,也是壞事。
程偉元也毫不在意,「反了他們了,這些年靠著咱們程家掙了多少錢,
告訴他們,誰去鬧,誰就最後一個結帳,咱家有的是銀子,讓他們再等等。」
「今年收的七分絲,五分絲要是再不趕緊讓機工織出來,就要放壞了。」第三個族人出來說道。
這下,程偉元聞言終於遲疑了,沒有了方才的「指揮方遒』,因為這個問題還是挺嚴重的。
生絲就是絲從桑蠶經過絲程序後得到的製品,分三分、五分、七分三種,各有用途。還有經過脫膠處理的,則叫做熟絲。
生絲有一定的保質期,雖然今年程家收的晚,但也架不住跟皇帝抬槓的時間太長,保質期有點扛不住了。
「這不算啥,重要的是機工,我告訴你們,只要裡面藏著的錦衣衛旗手一煽動,這顆火雷彈馬上就會爆炸。
老大,我不管你想幹什麼,我只告訴你,再多的錢也比不上命重要。
老子今晚就回揚州去,不陪你瘋了,免得被他媽衝進來的機工,打死在祠堂裡面!」
聽到機工的情緒有變化,一個程家四房的長輩繃不住了,手指都指到了程偉元的臉上,看樣子他要不是族長,這伯父能當場給他幾耳光。
而一旦有人捅開了窗戶紙,族人們便紛紛發泄著這幾個月來繃緊的神經,當面罵的,在人群中陰陽的,此起彼伏。
程偉元終於繃不住了,他承受的壓力可不是一般的大。
要知道跟皇帝逆著干輸了,族人們不過損失點錢,他程偉元可是搞不好要掉腦袋的。
「賺錢大家賺,這還沒出事呢,就巴不得我背黑鍋是吧。」
「算了算了,這程家又不是老子一個人的,老子明天就把全部白銀給送到府衙去!」
南都,承天廣州府。
莫子布已經準備馬上動身了,但江南送來的報告,讓他又不得暫停動身的進度。
江南的事情,自然就是最後頑固的幾十家大戶,也終於屈服了。
對於這些最後屈服的,莫子布不準備給好臉,既然你都屈服了,更要狠狠拿捏。
「讓後面這些家,特別是和江寧織造,蘇州織造有密切聯繫的這幾家,
重點是程家。」
哼,聖賢后人是吧,殺的就是你這樣的出頭鳥!
不過莫子布還是沒下死手,他現在最大的目的,就是讓江南的闊佬們把錢拿出來投資,自然不能殺人,免得把這些老財嚇壞了。
不但不能殺,還要儘量給他們一種他們的財產很安全的感覺「讓程家為首這些家把家裡所有的白銀都存到復興銀行中來!」莫子布淡淡的吩咐道。
別人是只要交一定數目後,剩下的想換多少隨意,程家這種,必須是全部交上來。
其實莫子布本來是不準備讓這些人把窖存的白銀短時間都交上來的,因為一下交的多了,就代表需鑄造相同的銀元到市場上。
由於銀元的不足稱,失去了一定窖藏的價值,很可能導致大戶們把錢拿到手後,瘋狂去購買各種東西,特別是土地。
這種大水漫灌下,一定會造成短時間的物價快速上漲,並且飛速推高地價及其相關行業。
所以現在規定的上繳數目,更多是投名狀,代表江南各土紳豪富贊同朝廷的新貨市政策而已。
「內廷轉運司、錦衣衛、內閣、戶部、各省布政使等相關衙門要做好專業評估。
第一批放多少銀元,上繳的白銀成色如何折算,降低銀元和銅錢兌換比先在何處試點,都要做好預案,一定要避免引起民間物價大幅度波動。」
莫子布事無巨細,一件一件的吩咐著,等到大臣們出去之後,莫子布又把內廷轉運大使魏長樂和錦衣衛指揮使陳旭,以及北鎮撫司、刑名司等頭頭腦腦都留了下來。
「從現在起,嚴密監控江南主要府縣,每三日一匯報,任何一丁點異常都要及時反饋回來。
給下面的人明說,誰不用心工作,就給老子去嘉慶省和安戴省的毛淡棉去當坐探。」
莫子布非常嚴厲,君王最重要的權力,就是知情權,只有不被關閉在信息繭房中,才能做好施政。
「陳旭,北鎮撫司的稅務稽查緹騎要儘快組建。
朕給了江南士紳豪富這麼多好處,要是還在賦稅上被他們坑了,那就是顏面無存了。
這關係到朝廷財政和朕的臉,你一定要調集精兵強將進入其中!」
任何國家,收稅肯定是第一要務,別說後世大名鼎鼎的美利堅聯邦稅務局,就是天朝的稅務局,那都是沾上了不死也得脫層皮的存在。
莫子布自然要有所借鑑,現在錦衣衛北鎮撫司的工作重點,其實已經開始向稅務警察變化了,估計很快就能形成威力。
「對了,讓復興公司加大從江南拉機工的力度,就算最後不安排去南洋,也一定要把人招募起來造成用工荒。
他媽的,這些江南大戶給的工價太低了,現在沒了織造府壓榨他們,要是還給工人以前的工價,那老子就要讓他們一個工都招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