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耶尖竹汶有些苦惱,他是奴隸出身,連名字都沒有,機緣巧合做了鄭信的象奴,後來因作戰勇敢,一步步得到提拔,甚至獲得了坤的爵位,
雖然坤在暹羅爵位體系中的地位只相當於大虞的子爵,實際好處還要遠低,但對於他一個奴隸出身的真正底層人來說,已經非常不錯了。
可是世事難料,人心也是很難滿足的。
鄭信異軍突起之後,披耶尖竹汶一路跟隨,雖然沒有立多大的功勞,但也忠心護衛。
此後他又被鄭信派去給莫子布打配合,由此開始屢立戰功,爵位和兵權一步步上升。
正在他以為自己要飛黃騰達的時候,鄭信身邊反對莫子布的勢力越來越強,莫子布也希望能夠單幹,這直接影響了披耶尖竹汶的前途。
當時他有兩個選擇,回到鄭信那邊去,切斷與莫子布的聯繫,看能不能重新融入以通為首的勢力。
或者像陳聯一樣,乾脆直接跟莫子布走。
糾結數日後,他做出了讓他後悔一輩子的決定,留在暹羅,向通等人示好。
結果就是,莫子布越發展越好,披耶尖竹汶回了頭,但通身邊聚攏過來的人多了去了,憑什麼接納你個不確定的人員啊!
鄭信身邊,此時也聚滿了潮州人,沒了他的位置。
最後要不是鄭敏成身邊確實缺少一個懂軍事的將領支持,他連尖竹汶這個邊荒地區的披耶都拿不到。
本來嘛,他的心都已經死了,等著再干幾年披耶尖竹汶就會被調到國都,就任一個閒職,依靠這些年的積蓄提前養老。
但誰知道,風雲突變,他現在又有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了。
所以披耶尖竹汶決定玩一把大的,他要再次抱上光中皇帝的大腿,當上皇帝的封臣。
那麼,最容易立功的地方,自然就是把皇帝的老丈人救出來,而且還要親自把鄭王,送上去廣州的大船。
通的臉色十分陰沉,他剛剛結束了一場軍議,東城的迅速陷落,又讓他損失了數千人,這倒不是被打死了,而是直接就跑了。
所以通不得不連他自己家裡的金銀財寶都拿出去做搞賞了,不這樣的話,他害怕下面的人會跑光。
「太快了,實在太快了,為什麼荷蘭人會戰敗的如此之快!」通忍不住喃喃自語。
想著不久以前他還堅定的認為,中華跟荷蘭的戰爭起碼要打一年以上,
甚至兩三年都不一定能有個結果。
但現實狠狠給了他兩耳光,只有四個月,中華的平南軍不但占領了爪哇島,還已經基本穩定地方,可以抽出力量來打他了。
這就是天朝上國的真正實力嗎?明明他已經盡力在想像了,但還是遠遠低估。
「這個條件並沒有多吸引人,如果莫昭想要保住他岳父性命的話,必須要放我們所有人離開!」
抑鬱了那麼一小會,通很快又調節過來了,雖然已經瀕臨絕境,但他的派頭,還是很高的。
「卻克里,如果你是想許願的話,請去寺廟裡面找佛祖。
如果你還不想全家死光光,那麼就該趁現在大皇帝願意寬容你,趕緊保住妻子兒女的性命。」
不知道怎麼的,披耶尖竹汶突然想到大皇帝昔日率領他們作戰時,面對離譜要求最喜歡說的一句話。
通腦門上青筋暴起,差點沒被這句話給直接搞紅溫了,「莫昭既然想要面子,想要做一個偉人,那他就要付出代價。
必須讓我的家人和兩千精兵跟我一起離開,我才會願意放了鄭昭。」
披耶尖竹汶聽完,故意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通,「你為什麼會覺得,
鄭王活著對於大皇帝就一定那麼重要,如果鄭王不在了,不是更方便天朝上國分割暹羅嗎?」
通冷笑一聲,「我與你一樣,都非常清楚莫昭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從來都是好處要,名聲也要的。
如果這一切對他不重要的話,你就不會這麼冒險進吞武里來找我了。」
「卻克里,我知道你為什麼敢叛亂了,」披耶尖竹汶指著通說道:
「因為你被一群別有用心的人給吹捧的失去了智慧,你不會以為大皇帝魔下的名臣大將都跟你手下那些傻子一樣吧。
讓大皇帝名聲無損很簡單,我們只需要把赦免的條件公布出去,讓所有人知道保住鄭王可以活命就行了,
因為天下人都知道,你要殺鄭王不過舉手而已,救出來了是奇蹟,救不出來才是正常。
而我之所以出現在這裡,並不是鄭王就真的那麼重要,而是老子自己想要立功獲得榮華富貴。
老子想要直接從一個泰人奴隸變成被大皇帝賜姓的華人,成為大皇帝的封臣,你明白嗎!」
這倒真是真情流露了,通因為是母系納真,母親和外公去世的早又是泉州人,因此被潮州人排擠。
但披耶尖竹汶呢,他乾脆就是個泰人奴隸,他努力想跟華人沾邊,但卻總是一點邊也沾不上。
「卻克里,讓我去見鄭王吧,把你的家眷也送到因陀羅摩寺,再把被你關押起來的華人守軍給我五百。
事成之後,我會資助你的兒子欽,直到他成長為一個可以保護家人的男子漢。」
為了榮華富貴,披耶尖竹汶也是拼了,演技直接拉到了最滿,那語氣,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好朋友之間在進行託孤呢。
「太上皇帝馬上就會把保住鄭王的優待公開,到時候一定會有人為了家人安危鍵而走險。
而且,你現在出城,還能來得及回到東吁,大皇帝最大的對手不是你,
因為咱們泰人和華人混血幾百年了,根本不分彼此。
所以大皇帝最提防的,恰恰是緬人,同時因為與法蘭西國聯盟的關係,
大虞與英吉利國的戰爭也不可避免。
如果你回到東吁之後,立刻就上書請罪,還主動幫助壓制緬人,未必也就沒有活命的機會。」
什麼樣的謊話最容易騙人,七真三假,八真二假,用大量不重要但好聽,流於表面的真消息,掩蓋最致命少量假消息的謊言。
通心動了,因為披耶尖竹汶說絕大多數都是真的,除了隱瞞已經有四百騎兵在城外完成布控,不會讓他返回東吁以外,所有的都是真的。
「當一個華人,真的就那麼好嗎?」通有些消沉的說道,他回想自己這一路,真是何苦來哉。
若是一開始就不出來和莫子布爭奪鄭王身邊的位置,就不會有那麼多阿瑜陀耶王朝的遺老遺少和不滿地位降低的泰人以及納真來投靠他。
如果不被這麼多人投靠依附,最後就不會被他們推著走到與莫昭對抗的位置。
那樣的話,他不但不會處於現在的絕境,甚至還會成為莫昭極力拉攏的對象。
聽到通這麼說,披耶尖竹汶就知道他已經動心了,「好,真的很好啊!
哪怕就是一個混血很多代的納真,都可以讓我獲得一個華人姓氏,被大皇帝視為控制遙羅的可信賴之人。」
通點了點頭,「好,我成全你,記住你說的話,一定要多照顧欽。
鄭王在因陀羅摩寺,被披耶摩訶杜納守著,我的人並不占優勢,我需要你幫我一起殺了他。」
欽就是未來的拉瑪二世,馬上就年滿十二歲了,而因陀羅摩寺實情也確如通說的這樣。
鄭信的貼身禁衛將軍披耶摩訶杜納雖然被迫同意與通合作,但是他仍然把鄭信掌握在了手中。
因為大家都不是傻子,要活命的話,鄭信是一張非常好用的底牌。
因陀羅摩寺中,披耶摩訶杜納基本不讓鄭信離開他的視線。
此人早在鄭信在羅勇城落腳的時候就來投靠,同時他還是鄭信遠房叔父,暹羅大豪商,鄭信起家的重要天使投資人鄭莫賽的女婿。
同時,鄭莫賽還是大虞皇帝莫子布和皇后鄭詩詩之間的媒人和證婚人。
有了這樣可靠的關係,他才能得到鄭信的信任,出任禁衛軍大將,甚至在鄭莫賽去世後,得到鄭莫賽的披耶爵位。
是以在吞武里城中,最後悔的就是披耶摩訶杜納,因為他還真不是通的同謀,他是在死亡的威脅下屈服的。
於是自從北面來的平叛軍到達之後,披耶摩訶杜納就開始被悔恨不斷折磨著內心。
他時常想,要是當初沒有那麼怕死,不說被殺死,哪怕就是奮力抵抗後被俘虜,情況也要比現在好得多。
巨大的壓力下,披耶摩訶杜納的精神都有些恍惚了起來,他越來越把鄭信當做他的救命稻草,幾乎是十二時辰的貼身看守著。
在通的帶領下,披耶尖竹汶很順利進入了因陀羅摩寺中,兜兜轉轉兩圈,見到了披耶摩訶杜納。
「杜納,我需要見到鄭王。」通沉聲說道。
「你害怕了是嗎,通。」披耶摩訶杜納神經有些不正常似的看著通,腦袋不停左右搖晃。
「是你害了我們所有人,是你害的。我不會讓你見到大王的。」
披耶尖竹汶聞言,對城內的格局,有了更深的了解。
平叛大軍壓境後,雖然來勢緩慢,但還是對城內叛軍心理上造成了極大的打擊。
因為只要平叛大軍出現,你不管他來的快還是慢,平叛是一定要平的,
大皇帝下了這樣的決心,來得慢他們也不過就是多苟延殘喘一些年而已。
城內,顯然還有一股支持披耶摩訶杜納的人,說不定就是那些依附於通的父系納真。
他們現在害怕了,所以死死控制住鄭信,當做最後的求饒的底牌。
「那麼我不見他,只希望能確認鄭王是否還活著。」通做出了讓步。
披耶摩訶杜納聞言,緩緩點了點頭,吱呀的開門聲傳來。
披耶尖竹汶遠遠看去,因陀羅摩寺大殿,一個身著金色僧袍的人,正雙手合十,緩緩的誦經聲傳來。
這的確是鄭王,披耶尖竹汶確定了,雖然面目有些看不清楚,但身形極為相似。
最重要的是,這突然傳來的誦經聲顯然是刻意的,是鄭信在表明自己的身份。
「嘿!」披耶尖竹汶大吼一聲,摸出一把裝填完畢的手,「杜納,你看看我是誰?」
披耶摩訶杜納抬頭仔細一看,臉色頓時大變,只可惜話還沒說出口,披耶尖竹汶就開火了。
砰的一聲,火光閃爍,煙火升騰,披耶摩訶杜納的頭猛的一甩,人像一根木棍一樣,僵直著就倒了下去。
連通都被披耶尖竹汶嚇了一跳,周圍屬於披耶摩訶杜納的軍官和士兵們先是如喪考姚,接著勃然大怒,他們拔出武器就要上來斬殺披耶尖竹汶。
千鈞一髮之時,披耶尖竹汶扔掉手,從衣服中掏出一面紅底金日月大旗高高舉起,用潮州話大喊道:
「奉萬歲詔令,誅殺叛賊杜納,只問首惡,脅從不管,諸兵將還不速速聽我命令,保護鄭王。」
這話就像是法咒一樣,兵將們立刻就被定住了,他們原本大多就是鄭信的禁衛,屬於被脅迫叛變的那種。
不知道誰帶頭的,噗通一聲跪下之後,官兵們快速就跪倒了一大片,連披耶摩訶杜納的親弟弟鑾泰都跪下了。
通這才臉色慘白,他深深看了披耶尖竹汶一眼,招呼也沒打,趕緊率著十幾個侍衛匆匆離開了。
剛剛反水的鑾泰看了披耶尖竹汶一眼,披耶尖竹汶心裡也升起了留下通的念頭,但他很快把這股衝動壓制住了。
「關閉寺門,誰來也不開,護住鄭王你們的罪責就能得到赦免了!」
通的家中,他以極快的速度回家,並找到了他的妹夫陳恩。
「你帶著納克和欽趕緊去因陀羅摩寺,我會讓杜丹帶五百華人軍去那裡等你,一定要守住因陀羅摩寺。」
說著,通把著妻子納克的手,納克就是歷史上的阿瑪琳王后,原本時間線上今年這兩口子已經決裂,但本時空沒有發生那樁讓他們決裂的打小三事件。
「我害了你和欽,事情已經不可挽回,但只要鄭王能活著,你們就能活,只是要被貶為庶民。
你記住,遇到困難了,一定想辦法多用眼淚去鄭王和皇后那裡懇求。
另外也可以去找太上皇帝,你是孟人出身,太上皇帝身上還有高棉王的頭銜,你以他子民的身份去懇求,太上皇帝說不定會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