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復江南 使我衣冠再現

  江蘇省,長江口,崇明島。

  蘇淞鎮總兵藍元枚大馬金刀的坐在軍營大帳中,總兵本標三營的三個參將,川沙、吳淞兩營副將都已經到齊。

  藍元枚嚴格來說並不是漢人,而是畲族人,只不過畲族與漢人之間差別,特別是與漢族客家民系的差別,實在不怎麼大,

  藍氏乃是畲族巨姓,藍元枚的叔曾祖藍理、祖父藍廷珍都是清廷大將。

  因此在外人看來,藍元枚既不是漢人,沒必要反清復明,滿清對藍氏又恩厚,還是值得信任的。

  這也是兩江總督高晉,江寧將軍嵩椿放心讓他鎮守長江口的原因。

  當然,也不是百分百的信任,藍元枚的總兵三個標營中,除了中營都是旗人出身的軍官掌握,吳淞協的副將也是滿人保和。

  「把人帶上來吧!」眼見手底下的軍官基本都到齊後,藍元枚低喝一聲,一個五花大綁的將官被帶了進來。

  吳淞協副將保和看了這個將官一眼,眼中似乎要冒出火來了一樣,因為這是他們協的寶山守備,結果不思報國,竟然想連人帶船去舟山投靠莫逆。

  如果不是自己要看他的下場,也絕不會離開吳淞駐地,親自趕到崇明來「餵不飽的狗!」保和大罵一聲,然後對著總兵藍元枚拱了拱手。

  「總鎮大人,此賊該當如何發落,是押送江寧還是軍前斬首?」

  藍元枚拿起總兵案几上的腰刀,慢條斯理的抽出,保和稍微有點的戒備的退了半步,卻聽藍元枚用低沉的聲音說道:

  「非常時刻,就地斬殺吧,也好警示我蘇淞鎮的將士。」

  保和聞言,長長鬆了口氣,他還待要再說什麼,卻突然感覺自己眼前白光一閃,人直接就離地飛了起來,而且還越飛越高。

  呢,不對,下面那具無頭屍體是誰,怎麼這麼眼熟?

  保和還想再認真分辨一下,突然眼前一黑,所有的意識完全消失了。

  咚,一顆帶著長長辮子的大頭落地,

  藍元枚刀勢不減,順著力道把腰杆一擰,還在滴答鮮血的長刀向著左側兩個標營參將砍去。

  左營參將猝不及防,直接被一刀捅翻在了地上,右營參將就地一個翻滾,然後又飛速爬了起來,手裡也拿著了一把腰刀。

  「小子,還有兩下子,倒是小看你了。」藍元枚輕輕一哼,他家學淵源,武藝高強到沒幾個敵手,剛才瞬間劈出三刀,竟然都被這參將給躲過去了。

  「總鎮大人,你又不是漢人,大清可待你不薄!」右營參將臉色慘白的豪叫道。

  藍元枚嘿嘿一笑,「我確實不是漢人,但我也不是滿人啊!我們這些洞蠻,自然誰是天下之主,我們就給誰效命。

  至於大清嘛,確實對我藍氏不錯,但小子你別忘了,我們藍家可不是你們這樣的旗人,大清的每一粒皇糧,都是我藍氏子弟拿命去換的,我可不欠這大清朝的。」

  右營參將知道沒活路了,他再次慘豪一聲,主動撲了過來。

  藍元枚飛速往後一退,待到右營參將的出擊落空,又突然朝前一躍,人到刀到,一下就把右營參將給扎了個透心涼。

  「來了,來了,總鎮大人,萬歲爺到了!」就在此時,一個藍元枚的族人跑進來喊道。

  藍元枚趕緊把長刀上的血跡,在右營參將的屍體上擦乾淨,「趕緊剪辮子,讓弟兄們都精神點,哪個不開眼衝撞了萬歲爺,就自己跳長江里去吧,

  別連累了大家。」

  藍元枚絕不像他說的那樣誰坐天下幫誰,實際上他早就跟莫子布這邊有聯繫。

  因為莫子布在動員客家人下南洋的時候,幾乎跟客家人伴生的族人也有大量下了南洋。

  光是藍氏,在南洋就有小封臣六七人,藍元枚都有侄子當上了興唐鎮軍的副千總了,他比誰都更清楚莫子布是個什麼樣的皇帝。

  一個遠比居於北邊,身邊還有大量旗人占據官位的旗人皇帝,更適合藍氏和畲族人的。

  北風吹拂,就在藍元枚帶著崇明島上兩千多官兵剪掉辮子的時候,興唐海軍的艦隊到了。

  這支艦隊以忠貞王號四級戰列艦為首,包括張煌言號、張家玉號、夏完淳號五級巡航艦,以及十餘艘西式武裝商船和四十多艘各種中式戰艦、運輸船等。

  莫子布沒有下船,而是將藍元枚召到了旗艦忠貞王號上面,從戰艦樓看去,跪在江邊的蘇淞鎮綠營兵全部都剪了辮子。

  藍元枚也一樣,他甚至乾脆剃了個光頭。

  這與莫子布進廣東的時候完全不一樣,因為當時莫子布在興復廣東之前,已經把廣東滲透的跟篩子一樣了。

  廣東一省的主要群體,不管是廣佬、潮佬、粵西佬還是客家人,個個都從莫子布這得了大好處,也跟他關係很親近。

  因此莫子布興復了廣東後,覺得不剪辮子也沒有什麼不對的人比比皆是,反正咱們是皇帝的自己人。

  但是到了江南,表達自己反清復明的第一件事,就是剪掉辮子。

  「朕要直下南京,大船可以行駛到何處?」莫子布先是直接任命藍元枚為蘇淞鎮總兵,然後問道。

  反正他現在的軍制是一團漿糊,還不如先進南京,把大體的形勢穩下來,真正像個朝廷後再來調整,目前就兩套系統先用著吧。

  藍元枚站了起來,喜滋滋的說道:「回陛下,您的大海船可以到江陰。

  再要前進,江面狹窄,沒有風力移動不便,有了風力,江面又好吹橫風,反倒容易側翻。只有後面的烏船等可以直接到江寧,不怕攔截,不怕橫風。」

  莫子布點了點頭,「那就先到江陰,然後水陸並進再直取南京。」

  『末將請為王前驅,海門、江陰等地的守將都與臣有舊,臣可為陛下招降他們。」藍元枚立刻上來說道。

  「准了,就以你本部人馬為先鋒。」莫子布當即同意了,藍元枚全家都在他手裡,剛才又親手殺了幾個滿清將官,一點也不用擔心。

  藍元枚大喜,魔下綠營兵也歡聲大作,他們覺得自己站到了勝利者這邊,一瞬間士氣直接被拉滿了,他們帶著興唐水師,一路逆流而上,攻占城鎮。

  松江府,華亭縣。

  與後世上海核心區在黃浦江下游不同,此時的松江府核心在黃浦江上游,更靠近蘇州和嘉興,首縣就在華亭。

  華亭縣衙中,大群人圍著松江知府,滿洲正白旗人巴通阿。

  巴通阿面如土色,看著他眼前這一大碗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毒酒,嘗試了幾次,就是不敢用手去端。

  「來了,光中爺的大軍來了!」突然外面傳來了興奮中夾雜著其他很奇怪感情的喊聲。

  「府台大人,你這是非要不體面啊!」華亭大戶唐氏出身的華亭縣主簿有些不耐煩了。

  這時,外面又進來了幾人,臉上的喜色,那是完全壓制不住了。

  他們雖然看起來像是農夫,但屋內的一群衣冠士族都無論年高年少,都朝他們連連行禮。

  這幾人正是陳子龍的後裔,陳秋澤的親弟弟陳秋端和兩個堂弟,

  現在光中皇帝已經傳回來消息了,陳子龍被認證為民族英雄,後人要照嶺南三忠的待遇直接封伯爵。

  可把所有人給羨慕壞了,這是祖宗遺澤到子孫身上了啊!

  陳秋端一看巴通阿那副樣子,嫌棄的冷哼一聲,「又不是要殺汝,不過一碗毒酒,有甚飲不下去的。」

  巴通阿顫抖更厲害了,灰白的鬍鬚隨著下巴一翹一翹的,「刀劍加身乃是外授,酒乃是自盡,如何能比?」

  「喲呵,道理還挺多。」陳秋端把手一揮,「這是給臉不要啊,咱們幫幫他!」

  隨後幾個陳家子弟和一幫松江府的衣冠士族一擁而上,強行按住巴通阿的四肢,然後撬開嘴巴,把這碗毒酒灌了進去。

  然後留了一個衙役,看著巴通阿在地上嘔吐掙扎,他們則高高興興的出門喜迎王師去了。

  蘇州府,這地的名聲太大,以至於談到江南就不能不提蘇州,甚至已經開始具象化了。

  很多人一聽到蘇州兩個字,自然而然就能聯想到煙雨江南的美景和富足安寧。

  濛濛細雨中,束髮戴儒巾,身著青色道袍的錢大昭在兩個壯漢與四五個隨從的陪同下,就這麼朝著蘇州城走去。

  此時的蘇州,已經略微知道各處的變化,風聲開始緊張了起來。

  錢大昭大步走在路上,自西入蘇州城郭,行至虎丘新塘橋附近才停下,

  此時天色微亮,很多人都沒看見錢大昭竟然是束髮而來。

  及至天光大亮,才有人看到錢大昭的不同之處,

  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學童痴痴走了過來,看著錢大昭的束髮,眼晴就再也移不開。

  不知過了多久,小學童對著錢大昭拱了拱手,「敢問先生,此乃前朝束髮乎?」

  錢大昭對著他淡淡一笑,「孩子,你看清楚,這確實是束髮,但不是前朝束髮。

  東虜異族也,欺壓我百姓百餘年,非是我漢人本朝,那醜陋至極的金錢鼠尾,也不是我漢人之發。

  你須知,我漢人自古以來,就是如此束髮,東虜入關後,方才剃髮易服,毀我華夏,我等漢人,本就該如此束髮的。」

  小學童大為震撼,稚嫩臉上不知道怎的,突然滾出幾滴淚水,隨後滿面通紅,他捂著臉。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此孝道之始也,我不敢見先生了。」

  錢大昭哈哈一笑,把小學童的手從臉上拿下來,掏出手絹為他擦乾眼淚「這話不能這麼理解,夫子原意,當是教導子女,愛惜父母要像愛惜自己的身體髮膚一樣。

  亦是教導子女,身體髮膚皆來自父母,要珍惜自己生命,不敢輕易毀傷,使父母傷心,此乃最基本的孝道。

  這若是一點都不敢毀傷,那頭髮還不得長得如同野人一般,身體有病痛要去一塊腐肉方好,難道也要因為孝道,不能毀傷嗎?」

  小學童這才拱手拜謝,「先生,按大清律,蓄髮者乃是死罪,此刻城中衙役兵丁還未至,您還是快走吧,我不會跟其他人說,我看見過一個蓄髮先生的。」

  「好孩子!」錢大昭大笑一聲,「但我不會走,因為東虜的末日到了,

  我漢家自有聖主出,我今日就在此地,看著韃子樓塌了。」

  笑罷,錢大昭輕聲問道:「此乃徐九一殉國之橋乎?'

  小學童臉上浮起驕傲的神色,「然也,此乃徐文靖公以命殉國之虎丘新塘橋。」

  徐,字九一,蘇州府長洲人,甲申之後,福王在江南被擁立,徐前往南京就任翰林院侍讀學士,

  他向弘光帝上書,建議鞏固長江防線,約束江北四鎮,寬容企圖擁立路王之文臣武將,團結一心對付後金。

  旋即被趙之龍、柳祚昌等無恥之徒彈劾,罷官歸鄉。

  及至蘇州被陷,徐告誡兒子徐枋,「若長為農夫以沒世可也』不要出仕異族。

  隨後徐步行到虎丘新塘橋,大喊:「以此不屈之膝,不剃髮之身,見先帝於地下!

  隨後躍入水中,自盡殉國。

  郡人數千相送,目之大哭,俄爾又一儒冠藍杉老人隨之,同躍虎丘劍池,共赴國死。

  其子徐枋遵循徐遺志,至死不出仕滿清,終生不剃髮,頭戴幅巾避居山林,與宣城沈壽民,嘉興巢鳴盛並稱海內三遺民。

  徐枋避居山林之後,生活極為窮苦,二子一女先後在饑寒交迫中殞命,

  他自己也三餐恆不繼,四處躲藏,居無定所。

  滿清江寧巡撫湯斌為洗刷身上投靠異族的污點,數次親自到徐枋門前求見,饋贈重金,徐枋堅持避而不見,雖凍餓交加不受他一文。

  1694年,徐枋去世的時候,只留下了一個多病的兒媳和五歲的孫子,兩人形如乞弓,一天連一餐飯都吃不到,徐坊自己也被族人拒絕下葬在祖墳中,停屍無處安葬。

  蘇州百姓為徐枋的忠貞感動,在他門生潘耒的奔走下,將他舊居一間草廬改為祠堂,任人憑弔以救濟孤寡,延續忠臣血脈。

  此時才到康熙三十三年,康麻子大興文字獄,迫害任何一點有民族意識的人,連定王以七十五歲的高齡,都逃不過全家被殺的厄運。

  蘇州百姓此舉,無疑是冒了巨大風險的,但他們仍然集資為徐坊建祠。

  江南之地,被滿清嚴密監控,他們或許不像閩粵那樣吼看幾大就幾大,

  敢上去拼命,但仍然用自己的方式在堅持。

  只不過,批判的武器,永遠抵不上武器的批判。

  閩粵之地盛行用武器批判,所以反抗的火種能一帶一帶的傳續下去。

  而江南只有批判的武器,當老一輩的遺民盡數老去之後,反抗的火種就很難再傳續下去了。

  錢大昭越看這個孩童越喜歡,於是把一面白布鋪在新塘橋上對他說道:「來,你來替某寫一幅字,就寫諸君尚知徐文靖否?」

  小學童突然抬起頭,聯想了家中長輩的竊竊私語,他突然指著錢大昭喊道:「你是從嶺南來的,你們是那個在廣東殺韃子的皇帝的人?」

  喊完,小學童突然覺得剛才好像有點不禮貌,趕緊有些歉意的說道:「先生勿怪,小子有些無禮了。」

  錢大昭哈哈大笑,「無禮才好,若是一個好好的漢家兒郎,聽到光中皇帝的名號還不激動繼而無禮大喊,那他就是一個真正的奴隸了。

  孩子,你記住了,光中皇帝馬上就要驅逐虜,重拾山河,再造華夏,

  堂堂正正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先生,我可以不寫徐文靖公嗎?我想寫我自己的祖宗!」小學童驕傲站直身體看著錢大昭。

  「你的祖先,他是何人,有何壯舉?」錢大昭有些驚訝的看著小學童。

  小學童的胸膛挺的無比直,「在下姓楊,六世祖乃是楊廷樞公!」

  錢大昭大驚,沒想到剛進蘇州,就遇到了一個大忠臣的之後,他顫聲問道:

  「可是那位留下血袍一件,高喊砍頭事小,頭事大的皋里先生楊復庵?」

  「正是!」小學童也有些激動,「先生也知道我六世祖皋里先生的大名?」

  楊廷樞,蘇州長洲人,崇禎三年鄉試解元,其先為蘇州白頭軍籌集軍糧,後與門生戴之雋策反吳勝兆反清,失敗後陳子龍投水殉國,戴之雋等被殺。

  楊廷樞也被滿清抓捕,為了迫使這位文名震南國的解元投降,清廷先是足足餓了他五天,指望楊廷樞屈服。

  楊廷樞強忍飢火,五日一言不發,清兵隨即殘忍的把他十根手指全部用鐵錘砸碎,楊廷樞仍然不屈服。

  最後,他被押送到時任江寧巡撫的土國寶處,楊廷樞在押解舟中,用糜爛的手指以血肉在衣袍中寫下了『魂炯炯而升天,願為厲鬼。氣英英而墜地,期待來生』之句鼓勵自己。

  到達南京後,巡撫土國寶要求楊廷樞投降,楊廷樞大吼『砍頭事小,

  頭事大。』隨後被土國寶命手下提督巴某以利刃剖腹而死,頭顱被懸在南京永安橋上示眾。

  他留下的那件寫滿絕命字的五品文官血袍,一直是楊家珍寶,據說辛亥之後楊家還拿出來讓人展覽過。

  錢大昭嘆息了幾聲,眼角隱隱有淚水溢出,他拿出另一張白帛布,也鋪到橋上。

  「我豈不知皋里先生,這原本就有為他所留,你且來寫。」

  小學童大喜,當即上前手書楊廷樞決死之句,魂炯炯而升天,願為厲鬼。氣英英而墜地,期待來生,於白帛布上。

  錢大昭看這小學童更順眼了,不但是忠臣之後,還有一腔熱血,「果然陛下說,少年一代,才是未來,我原本不懂,現在總算明白了。」

  錢大昭感慨的說道,要是一個成年人在這,肯定會因為各種顧慮,大概率不會在他的白布上寫字。

  也只有少年人,他們最具熱情,最是熱血,更願意為了心中的理想去與黑暗作鬥爭。

  當然,也最容易被人欺騙利用。

  錢大昭看小學童寫完,自己則在第二面上寫,「何人尚知徐文靖?』

  第三面上寫,『哪出煙波有白頭?』

  所謂白頭,就是蘇州人吳易組建的白頭軍,此人是崇禎十六年進士,清兵南下之後,吳易與同邑舉人孫兆奎,諸生沈自、沈自徽、沈自炳兄弟等組建白頭軍出入太湖,沉重打擊清軍。

  最後兵敗時,吳易之父親、妻子和兩個兒女與孫兆奎的妻女十餘人一同投水殉國,沈氏兄弟盡皆戰死。

  吳易繼續從事反清活動,後被奸人出賣,殉國於杭州。

  如果說徐父子和楊廷樞是蘇州的文膽,吳易這樣一個進士出身,親自組織軍隊抵抗,還頗有戰功的,就是蘇州的武魂了。

  錢大昭寫完此三白帛布,就把它立在虎丘新塘橋上,兩個大漢侍衛換上攜帶的鳳翅兜鰲、山紋甲,威風凜凜的錢大昭身邊護衛。

  錢大昭手持招魂蟠,在新塘橋上大灑紙錢,淚如雨下,高呼:『魂兮歸來,魂兮歸來,不屈之諸公,且看今朝!』

  旭日初升,金甲武士面西背東,陽光照在他們背後,讓兩人宛若神將臨凡。

  清風吹拂,招魂蟠隨風不斷飛舞,滿天的值錢,飄落的到處都是,四周圍滿了百姓,一如徐和藍衣老人投劍池殉國時一樣。

  一個穿著公服的早起衙役,吃驚看著眼前這一幕,他想上去喝罵,但看到兩個金甲將軍在,又畏縮著不敢上前。

  錢大昭沖他招了招手,待到衙役到了近前,錢大昭拿出一錠十兩重的銀子。

  「老夫來的匆忙,只帶了紙錢,無肉無酒怎堪祭奠英雄,汝且去城中,

  沽些酒肉來,多餘的錢,就贈予你,給妻兒扯一匹布,做點新衣裳。」

  衙役嘴巴張得老大老大的,只感覺人生幾十年的認知在這一刻都被擊碎了。

  得是個什麼樣的瘋子,才敢穿著這等漢人衣裳,束著漢人髮髻,在這裡招搖!

  按理說,他應該上去先用鐵尺打落這瘋子滿嘴牙,然後再把鎖鏈往他頭上一套,拉到縣衙去,上報抓住反賊一人。

  可是,衙役抿了抿乾澀的嘴唇,不知道怎麼的,他看著這幾人的裝束,

  渾身顫抖的厲害,就是有些下不了手。

  啊,不對,衙役突然腦海里生出一股明悟,為什麼漢人在漢人的地方,

  留漢人髮髻,著漢人衣裳,反而是反賊呢?

  未過多大一會,衙役尬住的時候,一個城守營把總帶著十幾個綠營兵急匆匆跑了過來。

  把總倒是有些膽氣,他只遲疑了一下,伸手就要來捉錢大昭,錢大昭手持招魂蟠,怒目圓睜,大吼一聲:

  「*!吾乃大虞光中陛下欽命巡撫蘇淞安撫使,奉命前來接收我漢家大邑,你是哪來的豬狗,還不跪下請降!」

  把總被錢大昭吼得一愣,繼而惱羞成怒,他的一聲抽出腰刀,想要嚇唬嚇唬。

  可就在他抽出刀的一瞬間,錢大昭身後的金甲武士動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有錦衣衛第一高手之稱的李拳開山之祖李存義。

  別看他穿著六十多斤的山紋甲,但行動一點也不慢,把總腰刀才抽出來,他就已經從橋拱處俯衝到了把總身前。

  一根粗壯的鋼鞭帶著呼嘯之風,碰的一聲砸到了把總腦袋上,

  把總的軍帽立時被打的四分五裂,腦袋紅的白的噴涌而出,就像是一個熟透的西瓜一樣,猛地爆開了。

  把總哼都沒哼一聲,頃刻斃命,他身邊的一個綠營兵想要跑,李存義再進一步,鋼鞭橫掃。

  「啪!』一聲脆響,綠營兵的膝蓋直接被打碎了,他的一聲慘叫,疼的在地上來回打滾。

  噗通!』其餘八九個綠營兵集體膝蓋一軟,重重的跪倒在地上,七嘴八舌的開始磕頭求饒:「爺爺饒命,爺爺饒命啊!」

  錢大昭看都沒看這些沒骨頭的東西一眼,而是把招魂蟠給個那個沒走的衙役,自己則雙手一抖。

  「來人,為本官更衣!」

  說著,錢大昭就在橋頭脫的赤身裸體的,這股作風,到真有幾分明末江南那些離經叛道的灑脫土人模樣。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開始只是一些閒散人員,接著就是商賈、土紳甚至是城內的官員,足足幾千人把新塘橋圍的水泄不通。

  就連遠處蘇州守備營的綠營守備也單看百餘綠營兵,提看刀槍在遠處觀望,就是不敢上前來。

  錢大昭就蹲坐在橋中間最高處,當著所有人的面,把頭髮打散,隨後演示如何理髮,束髮,結冠,罩網幣。

  然後再穿上他的四品繡雲雁緋袍,戴上他的烏紗帽。

  人群開始是有些竊竊私語,隨後聲音越來越大,有人躲在人群中高喊:

  「這是我漢家衣冠,這是我漢官威儀啊!」

  「我祖宗顧文康公繪像就是如此模樣!」

  「真好看啊,峨冠博帶,大袖飄飄,真好看啊!」

  腳步聲響起,一群楊家人跑了過來,錢大昭滿意的點了點頭,那個機敏聰慧的楊家小學童果然回去知會長輩了。

  錢大昭知道他們肯定會來的,因為那個楊家小子還認識什麼是束髮,知道祖先的事跡,只能是家中長輩在暗中教授的結果。

  眼看人來的差不多了,錢大昭把手一揮,三面白帛布製成的長蟠立在他身前和左右兩側。

  身前飄著『炯炯而升天,願為厲鬼;氣英英而墜地,期待來生。』

  左側乃是「何人尚記徐文靖右側赫然『哪出煙波有白頭身後一面小號的牙門旗,上書『承天應命大虞朝欽差巡撫蘇淞等處兵馬錢糧安撫使忽然間,有一蒼頭從人群中撲出,正是那小學童的祖父,楊廷樞的重孫子楊慶孫。

  「敢問大人,從何而來,受何人差遣?」

  錢大昭高聲答道:「吾受大虞朝承天應命興唐繼漢復山河光中大皇帝陛下差遣,自南而來,光復我漢家河山!』

  「是否又是黃粱一夢乎?」楊慶孫哭嚎著跪在地上喊道:「江南遺民百不存一,若再有反覆,華夏衣冠就要在我等手裡斷絕了!」

  錢大昭大笑:「前年光中陛下親率興唐天兵,北河一戰滿清十萬精兵全軍覆沒,東虜大將阿桂以下,宗室、大將戰死百員。

  今獎帥三軍,精兵盡出,兩廣閩浙已經光復,陛下親率戰艦三百艘,水陸齊下南京,復我漢家江山,特遣我錢大昭來安撫江南。

  『吾之五世外祖,乃是華亭夏完淳公!」

  「今江南提督俞金鰲、蘇淞總兵藍元枚都已歸順,爾等助紂為虐還不歸降,是要天兵到來,化為粉嗎!」

  聽到錢大昭的怒吼,蘇州守備膝蓋一軟,噗通一聲就跪下了,

  因為他認出來了,錢大昭身後一個光頭甲土,正是蘇淞鎮鎮標中營參將。

  楊慶孫聽到錢大昭如此說,當即豪哭一聲,對著他祖宗楊廷樞寫下的絕句砰砰磕頭。

  突然他又站起身將身上的長袍幾把扯掉,扔進了池中,又從孫子手中接過剪刀,把自己辮子剪斷。

  「復庵公,子孫生活窮頓,不得已做過東虜的長洲教諭,日後黃泉相見,再任由曾祖責罰。

  但今日,吾歸漢矣,若是天仍然不在漢家,大不了就全家共死!」

  吳縣主簿華某還穿著公服,他左看看又看看,突然也一把扯掉身上的難看滿清官服。

  「不圖今日重見漢官威儀,我願為大人先導,蘇州知府,旗人五泰正在府衙,請大人撥我兵丁數十,我願去為大人殺之。

  1」

  五泰乃是鑲白旗漢軍出身,執行乾隆搜刮江南之策,華氏乃吳縣大族,

  自然也逃不掉被勒索,雙方矛盾很深。

  蘇州守備臉上冷汗岑岑,昔日五泰勒索華氏的時候,他可是在旁邊輔助過的,要是華主簿殺了五泰,立了大功,他以後還不得死無葬身之地啊!

  想到這,守備大人搶先一步跑過來,也一把扯掉身上的綠營官服,咚的給錢大昭磕了一個響頭,「末將願戴罪立功,協助華主簿殺五泰那虜賊!」

  錢大昭哈哈大笑,「准了,殺掉蘇州城的子,個個有功,未來都做漢家好兒郎!」

  人群立刻就沸騰了,眼見連主簿和守備以及在蘇州城極有聲望的楊家都出動了,當即歡呼陣陣。

  不少人也學著楊慶孫、華主簿等人的模樣,剪斷辮子,撕扯掉身上明顯帶有旗人風格的衣服,吶喊著往蘇州府衙跑去。

  一時間,全城盡皆癲狂,一部分人吶喊著往府衙去殺知府五泰,大部分人則簇擁在錢大昭身邊,歡呼蹈舞。

  蘇州人沒有忘了海內三遺民的徐、徐枋父子。

  沒有忘受盡酷刑也不剃髮易服的楊廷樞和那穿梭在太湖上的白頭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