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陰雲密布中,橙紅色的火光一閃,一個裹著獸皮,頭上插著鳥羽的占碑土人翻倒在了地上。
他倒是一時沒死去,而是繼續嘰哩哇啦的大喊著,似乎在激勵藏在叢林裡的同伴們出來衝殺。
受了他的鼓舞,叢林裡戰吼陣陣,起碼數十人一起猛衝了出來,他們同樣身上裹著獸皮,臉上畫著奇奇怪怪的圖案,看上去非常可怖。
可是檳港子,檳港宣慰使林通火卻非常淡定的伸出三根手指頭,身邊的副官也是配合慣了點,立刻下達了命令。
隨後,排著整齊線列步兵陣型的士兵中走出去了三火十五個士兵,他們先後開火,瞬間就把衝出來的上百土著給打翻了五六個。
這些土人被這一嚇,又驚慌喊叫著退了回去,退到了這一片並不大的叢林之中。
而剛才最先被打中,怒吼著要他們出來衝殺的土著首領,已經臉色慘白奄奄一息了,身下流出的血水,在地上如同一條小蛇般豌流動著。
「主子爺,要不要繼續進攻?」副官說話了,還是口音有點奇怪的官話,他腦袋上扎著一個小辮子,背上背著一張硬弓,左手帶著一個有濃郁巴爾虎人風格的碧綠扳指。
「不用,鄂青,在咱們這裡不用叫主子爺,叫我爵爺就行!」
林通火擺了擺手,這個名叫鄂青的巴爾虎人是在北河之戰後被俘的,簡單改造過後,就被送到了南洋。
本來他們是要被送來挖礦的,但林通火卻看中了這些巴爾虎人的驍勇。
經過短暫的接觸之後,林通火發現這些不管是叫索倫人還是巴爾虎人的東北老林子居民,都對滿清朝廷不怎麼滿意,甚至有些恨之入骨。
比如這個鄂青,他雖然身份是正白旗的旗人,但卻得不到旗人的待遇。
同時清政府為了保持他們的兇悍的漁獵習俗,不准這些巴爾虎人種地,
甚至不讓他們享用漢地來的精米和上等白布,非讓他們穿獸皮、食野生動物之肉。
但凡發現不守規矩,就要狠狠地懲罰,而且隨著乾隆年間大規模的用兵,巴爾虎人已經被徵發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鄂青的扎蘭,相當於興唐軍的大型合作社中,原本有丁壯八十人。
但到現在鄂青被徵發走的時候,已經不足十人了,且其中被徵發的,大部分都因為戰損與氣候不適而死在了關內。
這其中包括鄂青的爺爺、父親、一個伯父和三個叔叔,以及堂兄弟、表兄弟六人,他們連屍體都沒能運回老家。
這種恐怖的,往死里用的政策,把林通火都給嚇到了。
隨後他萌生了向皇帝上書,請求把這些被華人統稱為魚皮子的關外八旗與真正的旗人區別對待的念頭。
因為他們和漢人一樣,都是努爾哈赤及其子孫滅絕人性政策的受害者。
恰在這時候,那個獨殺土著九人,腸子流出體外,一腿完全折斷都還死戰不休,護住婦孺數十人,被皇帝特別讚賞,封男爵的葉憲才之子葉明月,
從歐羅巴洲留學歸來了。
葉明月是大虞第一批如法留學學童,去到巴黎的時候才八歲,在歐洲呆了九年才回來。
他在巴黎大學完成了學業,還去過聖彼得堡遊歷,深知歐洲虛實,由於葉憲才的男爵領地就在林通火檳港不遠,兩家來往極其密切。
葉明月知曉鄂青的事跡之後,就拉著父親柯城男爵葉憲才和世叔檳港子爵林通火一起上書,力陳必須要善待被俘的達斡爾和巴爾虎人。
最充足的理由就是沒了這些關外人,大虞在關內與滿清決戰的時候,效忠於沙皇的哥薩克和流民恐怕會把外興安嶺完全占領。
所以必須要靠這些人回去頂住羅剎人,一直到大虞能騰出手來。
莫子布這才意識到他犯了錯誤,嘉獎了葉憲才和林通火,特別冊封葉明月為奉國少尉。
所謂奉國少尉,是莫子布在北河之戰後的改革之一。
起因是原本他設立的,為獎勵過番拓殖恢復的兩漢民爵系統有點水土不服。
因為中國人已經不用這種民爵很久了,少上造這種名稱他們既搞不懂,
也聽著不威風。
於是莫子布把明朝的宗室封爵給變動了一下,開始賜給百姓。
從鎮國、輔國、奉國各只有將軍和中尉,變成了將軍不變,但尉官變成了上中少三尉,用來賜給百姓。
這樣既威風,又簡便明了,還因為大明時這是宗室的爵位,可以讓受封的百姓有種被賜姓,成了皇室一員的感覺,繼而對皇室更加親近。
而奉國少尉葉明月正在這,他聽到鄂青的發問,飛快搖了搖頭。
「這些土人值錢的就是他們人,現在進攻去殺了就太可惜了。繼續圍困吧,把他們餓的不行了,他們自然會出來的。」
你以為在老巴黎這種殖民地中心能學到什麼好,可不要以為十七歲的葉明月是個清澈又單純的大學生,恰恰不是,他是個非常明白殖民要怎麼玩的臉厚心黑新一代小殖民者。
他甚至想把歐洲人慣用的黑奴弄到南洋來挖礦和種植,但被有點膈應的莫大皇帝給否決了。
然後,這傢伙又看上了英屬印度的充沛人口,可是皇帝還是不願意大開這個口子,搞的葉明月正在想其他辦法。
樹林外,聽到不用進攻後,排成線列的步兵們立刻散開,鄂青又帶著適應了南洋水土的二十多個巴爾虎人,提著長弓在這片叢林外圍布防,謹防這些土人衝出去。
十幾個檳港和柯城的藩士牽看三十幾條潮州五紅惡犬開始到處巡邏。
這種棕紅色大狗嗅覺極為靈敏,忠誠又兇狠還很聰明,有它們在,土著們別想沖的出來。
葉明月趁著這個機會在書本上寫寫畫畫,只看他的樣子,就沒憋什麼好屁。
林通火笑著走了過去,他是一代過番來的華人封臣,武力上還跟得上,
但腦子已經有些跟不上下一代了,連他十一歲的兒子都辯不過,因此林通火很願意聽葉明月這種精明的下一輩意見。
看到林通火走過來,葉明月趕緊把他寫的東西拿給林通火看,這是他的習慣,想到什麼都寫記錄在本子上,免得以後忘了。
「世叔,華人藩士還是太貴了,而且他們似乎也不安於做藩士。」葉明月悄悄指了指那些牽著五紅犬,掛著腰刀,別著火華人藩士說道。
「這是肯定的!」林通火點了點頭,「都是漢家貴胄、華夏兒郎,南洋如此廣闊的天地,只有機會,誰樂意給人當一輩子的臣子。
你們家從吉安府招來的藍和恐怕就有心要買斷役期了,因為他們藍氏最近下來了上百人,據說想要去嘉南府搞個地盤。」
葉明月點了點頭,所謂的役期,就是藩士與封臣簽訂的服役合同,役期有死期和活期兩種。
死期就是一輩子給封臣當藩土,這是非常隆重的一種合同方式,甚至都不是合同,而是要按照隋唐以前收部曲的形式,封臣與藩士要封土起誓,
血共盟的。
此後,封臣與藩士就是一家人了,藩士稱封臣為家主,封臣稱藩士為某某弟,封臣之子要以叔父稱呼藩士。
封臣要把自己的土地賜給藩士,藩士以部曲自居,子子孫孫除非封臣願意,並交由共和議會審議後報與皇帝同意,不然不能脫離關係。
是以,這種向蒼天用忠義之名起誓,還有很大約束力的關係,很少有藩士願意。
封臣願意的也不多,除非雙方在感情和利益上都到達了非常高的依賴程度。
所以哪怕就是宋城伯吳讓這樣的大封臣,他的部曲也只有八十戶而已。
所以數量最多的,就是有服役期限的藩士,一般五年一簽訂,其間封臣為藩士提供各種形式的裝備和薪水,藩士則為封臣效忠。
而藩士想要提前結束自己的役期,就需要提前向封臣提出,並支付雙倍解約金額,再由朝廷派駐官員同意,方可解除。
同樣的,封臣對藩士不滿意,也需要照此辦理。這就有點像後世的僱傭兵合同了。
葉明月點了點頭,其實藍和已經跟他提過一次了,所以葉明月才有些著急。
他父親早年受傷瘤了一條腿,老家嘉應州能拉下南洋基本都拉下來。
而藍和最多等到今年年底就必須要走,到時候他們柯城男爵領地上,就只有兩個藩士,那還搞個毛,連壓制下面的土著都有些力不從心。
至於在他們領地上耕種的民夫,他們的人身關係也是自由的,且屬於朝廷管轄的居民,在南洋漢兒可是不為奴的。
而到了南洋還是老老實實種地的,那就基本就別指望他們拿起刀子殺人,最多實在危急的時候才可以頂一頂。
「所以小侄發現,咱們直接僱傭漢人藩士並不划算,他們倒是能打,可流動性太大了,價錢也貴。
被從廣南、日南趕出來的安南漢人藩士也一樣,雖然便宜一些,但心氣還是有些高了。」
林通火看著葉明月嘿嘿一笑,「直說嘛,咱現在需要的,就是能安心下來當狗的藩士,就像那些五紅犬一樣,便宜、好用還認主。」
「對!」葉明月一拍大腿,湊到林通火耳邊低聲說道:「這樣的藩士哪裡有呢,我看李氏朝鮮和倭國的地盤上就不少。
特別是倭國,他們已經窮到武士都沒法吃兩餐乾飯了,而且還十分講究忠誠。
我跟會安的魏家的人接觸過了,他們早就有意去倭國搞一批武土到南洋來當狗,阿不,當藩士。
至於李氏朝鮮的人,也有些能打的,他們有用火的傳統,昔日大明時就經常徵召朝鮮火手。
而且朝鮮的百姓跟漢人差不多,也就是長得醜點,就算不能打,拉到南洋來種地,不比從頭培訓土著好多了。」
說到這個,葉明月就有些咬牙切齒的,他媽的,那些土著太他媽笨了!
同樣是種地,收成竟然只有漢人民夫的六成,還喜歡偷懶。
漢人民夫總是希望家裡多屯點糧食,但是土著只要勉強還有吃的,他們就不願意勞動,沒有糧食了還理直氣壯來找封臣借,經常能把人氣個半死。
林通火大為心動,不過他更狠,咬了咬牙也低聲對葉明月說道:「其實最好還是能去山東和直隸拉人,上船就哄騙他們簽長約,比朝鮮和倭國的還好用。」
霧草!葉明月摸了摸腦袋上突然冒出的汗珠。
雖然此時山東和直隸還在滿清統治下,但那可是自己的漢人同胞。
漢兒不為奴在南洋是鐵律,就算是簽訂長約,有沒有問題,那還真不知道。
「你腦子活,研究研究目前的律法,看看朝廷有沒有禁止。
要是沒禁止,咱們湊點錢,搞幾艘炮艦往北去,干翻滿清的水師,趁著律法還沒完善,簽一批十五年的長約回來。
到時候檳港島和柯城島一定都會遍布咱們兩家的莊園,日後至少也能做伯爵。」
葉明月心臟咚咚的跳,似乎都要蹦出來了一樣,他知道這位世叔林通火的意思了。
現在在南洋,漢人藩士和農夫都非常值錢,按照目前律法,最高能一次性簽三次短約,也就是共計十五年的長約。
而十五年違約的金額,藩士總計三十兩銀子,農夫是十五兩銀子。
但假如藩士和農夫能服役十五年的話,最少前者的合同能值一百兩銀子,後者也能值五十兩。
雖然朝廷規定漢兒不為奴,但沒說合約不能解除,
那麼他們把山東和直隸的藩士、農夫弄到南洋,立刻就解除長約,再讓他們跟找好的買家簽另一份長約。
那麼一個藩士過手一次就是七十兩,農夫就是三十五兩,這要一年弄幾千萬把人下南洋,那就發財了啊!
就算水土不服,但現在河仙石散、大蒜素、奎寧水已經不貴了,特別前兩樣基本都是白菜價,死亡率不高。
且水土不服只要養三個月不讓他們幹活,問題就不大,南洋最多就是吃的,養三個月也用不了多少錢。
再除去拉人的成本,一萬人賺四十萬兩銀子,絕對是有保障的。
『有....有點風險!」葉明月聲音都有些顫抖了起來,這一瞬間,樹林裡那些一個人值五兩的土著礦奴,似乎一點也不香了。
轟!』一聲巨響,不過不是火或者火炮,而是要下大雨了。
被困在樹林中的土著一陣歡呼,他們以為漢人的火打不響了,他們的機會就來了。
但他們想多了,葉明月一手單刀一手藤牌,習慣性的衝上去,一藤牌就防住了對面的木矛捅刺,然後一刀把這個土著就捅翻在地。
「別用刀,用棍棒,用陷坑,用網,五兩銀子一個呢,弄傷了就不值錢了!」
吃過苦,連父母死了都沒地方埋,知道人間地獄是什麼樣子的林通火,
遠比葉明月心更黑。
他不但沒受兩人談話的影響,還在大雨中心疼起了錢。
葉明月也突然懶得去打殺那些土人了,他趕緊坐到地上合計了起來。
他們兩家的封地,就在後世加里曼丹島與蘇門答臘島之間,後世屬於印尼的邦加-勿里洞省。
檳港子爵封地就是邦加島,柯城男爵封地就是勿里洞島。
地方都不大,人口也不多,土地也遠沒有爪哇島肥沃,要想過好日子,
把爵位再升一升,或許,只有這個辦法了。
葉明月咬了咬牙,心裡開始慢慢堅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