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北河對抗中原的天險有三道,一是諒山,二是求江,三是富良江。
在一般看來,莫子布沒了諒山,而富良江又是東京(河內)的最後一道防線,一旦被破都城都要淪陷。
是以求江,就是最重要的天險了。
而雙方都點起了大兵,但戰鬥也還是一直沒到來,因為太熱了,誰要敢在安南的七八九三個月打仗,一定是不知道怎麼死的。
於是,清軍主師阿桂一直在廣州等著,天氣不涼,他是絕對不會出兵的。
只是這對於廣州周圍的百姓來說,那可真是一場災難了。
廣州城一下湧入了七八萬外地大兵,不是高高在上的八旗太君,就是外省綠營老油子。
這些傢伙呆在廣州周圍,三日才一操,平日裡閒得很,見識了花花世界,哪還把持得住。
沒過半個月,他們就開始四處搶劫,從商店的好東西到鄉下百姓養的豬雞鴨鵝,甚至曬的鹹魚都不放過,
而且你別說這些傢伙,還挺一視同仁的,他們不但搶老廣,廣州城南的老外也不放過,甚至還有跑到外商船上去搶外貿商品的。
搞得老廣們紛紛組織鄉團自衛,一聽到外地口音的來了就敲鑼打鼓,拿著各種刀槍武器前來自衛。
這使得幾個月前被重挫的崑崙山在李獻文的組織下,又成功殺了回來,
他們領導各處百姓對抗這些軍中敗類,成功再次掀起了一波宣傳排滿思想的熱潮。
至於西番水手嘛,已經被這些八旗兵和綠營兵騷擾到下船必須十人一夥帶上武器,商船上隨時有人手持燧發槍自衛的地步了。
每天晚上,靠近城南的地方,總會聽到火聲。
搞到最後,廣州士紳百姓實在受不了了,集體湊了一筆錢交給朱,請他從中講和,八旗老爺和綠營兵收了錢,又被阿桂整訓,才逐漸沒那麼瘋狂了。
這就是我大清,軍隊戰鬥力還是有點,但禍害起百姓來,一點也不手軟的。
九月中,大軍終於啟程,開始朝廣西進發。
十月初,在太平府(廣西崇左)匯聚貴州、廣西綠營之後,大軍自鎮南關出境,前往諒山。
到達諒山之後,阮文惠親自前去拜見清軍主師阿桂,以及副師海蘭察,
福康安等,得到了一個清軍將領端坐兩旁,他得一小凳坐於側的待遇。
氣得阮文惠差點沒腦溢血猝死,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都想去投靠莫子布了。
至於他扶持的黎維謹嘛,連獲得覲見的機會都沒,因為滿清認的安南王是黎維謹的父親黎維桃。
大軍隨後修整五日,十月中開始繼續南下,此時清軍自有五萬餘人,阮文惠砸鍋賣鐵拉了兩萬人和民夫七八萬,加上清軍民夫十萬,共二十四五萬人。
阿桂命阮文惠傳北河,聲稱大皇帝來為黎朝大王復國了,要北河上下都出來響應。
從諒山到求江有一條求江支流滄河可以利用,因此大軍一路行進的很快,清軍舟師首尾相連,騾馬數萬匹前後迤看不到頭。
阿桂號稱大軍五十萬,以泰山壓頂之勢飛速前進,嚇得諒山和京北府之間的大量牆頭草紛紛望風而降。
這讓清軍更加驕橫,上下十分得意,海蘭察甚至放出話來,他半個月就能拿下東都,生擒莫子布。
十月二十二,滿清大軍順滄河而下,來到了求江北岸的重鎮諒江府。
此城位置極為重要,滄河也在此注入求江,清軍想要渡河,就必須要攻破諒江府。
莫子布命武文勇率三千人鎮守諒江府,給他的要求是必須要堅守十日以上。
這一仗打的極為艱辛,阿桂此次出征,帶了超過三百門大小火炮。
其中以七百五十斤(885斤)的威遠將軍炮和七百九十斤(940斤)的九節十成炮為主要火力。
這兩種炮的鑄造工藝也不低,大多在雍正時期,少量於康熙時期鑄造,
由著名傳教士南懷仁監製。
雖然比起莫子布手裡的歐洲火炮在各種參數上都要弱一些,但並未有特別明顯的代差。
清軍以數十門炮集中猛轟諒江府北城,又用刀槍逼著阮文惠的兩萬安南軍當炮灰,在清軍火炮和鳥槍掩護下填平護城河以及在城牆下挖掘埋藏炸藥之處。
我大清別的不說,這把僕從軍往死了用的特質,那真是到死都不會忘。
就是綠營兵都學會了這招,他們在遠處放放炮,安南人在諒江府下死傷慘重。
武文勇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珠,不知道是熱的還是急的。
清軍的火炮,按一字型擺開,砸的城頭磚石亂飛,幾乎不能站人。
當然,興唐軍城頭的四磅和六磅炮,也打的前來填平護城河的阮文惠所部死傷慘重。
黃四郎和武性兩人躲在城牆掩體後面,飛速的記錄著,一塊磚石飛過來,崩到武性小腿上,立刻就青了一大片,疼的武性直抽抽。
「趕緊向參謀軍官處匯報,滿清火炮數量極多,精度並不差,還有大量騾馬牽引,相當有戰力。」黃四郎戰鬥經驗豐富,他還敢抽空冒著滿天飛石去觀察。
「那種炮應該就是九節十成炮,炮身分為九節,每一節尾部刻有陰陽兩螺紋,平日可以分散運輸,戰時扭緊螺紋就可組裝而成。
雖然因為炮身過長而導致口徑偏小彈丸也偏小,但勝在轉運裝配靈活,
射速又快,線列步兵一定要小心此炮。」
說著黃四郎破口大罵,「丟你老母的死韃子,真看得起我們啊,把這種好玩意都拉出來了。」
武性飛速記載著,隨後也忍不住轉頭觀察了起來,「另一種炮雖然只有七百多斤,炮長估計僅有二尺五六寸(80CM)左右,彈丸極其碩大,命中城牆可使左右搖晃。」
說到這,武性突然愣住了,難以置信的說道:「丟,這是個什麼炮?好像....好像是一門只能直射的臼炮。」
黃四郎也了牙,「也不是完全不能曲射,只是角度不夠,這他媽是個加農炮和白炮間過度的玩意,真是有才!」
「還得加上一個,韃子有一種一百斤上下的小炮,能打七八兩之彈丸,
可裝獨彈也能放葡萄彈,不可小視。」武文勇指著遠處混在鳥槍手裡面的小威遠炮說道。
隨後他一腳踢在黃四郎屁股上,「寫好了報告就趕緊走,這一場可是硬仗,沒時間照顧你們。」
而看著黃四郎和武性下去之後,武文勇喃喃說道:「就是手裡人太少了,不然一定要出城試一試,看看清軍還能不能玩得動九進十連環的大陣。」
冬月初三,武文勇硬是扛了十一天,在清軍已通過求江上游渡過少量兵馬,要對他合圍之後,武文勇才在傍晚放棄諒江府南撤。
此戰,清軍戰死六百餘人,傷兩千餘,但基本都是阮文惠的僕從軍,綠營戰死不過四十餘人,八旗更是無一傷亡。
興唐軍武文勇部戰死六十餘人,傷近兩百。
海蘭察十一天就攻下了諒江府這樣的重鎮,渡過了求江天險,使得清軍士氣大振,更加驕橫。
而莫子布趁著武文勇爭取的這十一天時間,將諒江府到東京之間的所有房屋推倒,田地里的將要收穫的稻穀一把火全部燒掉,所有的百姓也都帶走。
給清軍留下了一個長約四十公里,寬三十公里左右的無人區,進一步拉長清軍的補給。
冬月十三,清軍雲南騰越鎮總兵許世亨請戰,率五百士兵突然只用竹筏搶渡富良江。
莫子布留在富良江的兵丁壓根就是從北河抽調起來的志願兵,被清軍一擊就崩散,清軍順利渡過了富良江。
冬月十五,清軍先鋒五百人靠近東京城,卻突然發現這座北河古都幾乎成了一座空城,只有大量民居敞開著大門,連東京王宮中都只剩下二三十個年老體弱的宮人和內侍。
這也太順利了,所有清軍高層都不禁面面相,聽著外面士卒們一陣又一陣的歡呼,福康安忍不住說道:
「莫五這是什麼意思,莫非是要用驕兵之計?」這位滿清頂級的權貴,
有些煩躁的把弄了兩下手上扳指「要是他以為這樣就能讓我們驕傲自滿,疏於防範,那就太小瞧我大清的精兵了。」
廣州駐防八旗漢軍鑲藍旗佐領尚維升也說道:「就算是堅壁清野,也沒有這樣搞的,北河之地並不缺水,距離諒山大營也就二百里不到,如此堅壁清野毫無效果。」
阿桂一時間也猜不透這是為什麼,督管軍糧輻重的廣西布政使孫士毅突然說道:
「下官見那黃廷惠似乎有話要說,他與莫五纏鬥數年,說不定有所見解。」
阿桂思索片刻,命人把阮文惠叫了進來。
阮文惠那個氣啊,他恨不得直接說「我觀諸位死期將至」這樣的話。
但他心裡明白,這些滿大爺可不是莫子布那樣的人,你對莫子布這麼說,莫子布可能還會聽個一二三,你敢對這匹滿大爺這麼說,他們說不定要當場動刀子砍你。
因此,哪怕以阮文惠的心高氣傲,也只能按下火氣,盡力平和的說道:
「以下官來看,那莫五如此做,並未有什麼了不得的計謀,純粹就是為了把諸位上國大兵留下來與他正面對戰。」
他這話一說,一群清軍高級軍官反倒更加面面相了,他們實在理解不了。
阮文惠只能再把話說的直白點,「阿桂將軍,莫五與你們任何見過的敵人都不一樣,他不是蠻荒土酋,也不是那種自稱齊天將軍,保民元帥的泥腿子,他是有鯨吞天下之志的英雄之主。
其摩下興唐軍,與諸位見識過的所有軍隊也不一樣。
興唐軍不但不是烏合之眾,反而是步騎炮齊全,士氣高昂,戰力強橫,
以火大炮和嚴酷軍律組建起來真正經制之軍。
所以他不怕與諸位在北河的大平原上作戰,反而害怕諸位一擊不動就遠遁千里。
因為在北河擊敗天兵,可比追到廣東去擊敗,要容易的多。」
啊?
阿桂、海蘭察、福康安等人都聽傻了,好半響阿桂才回過神來,臉氣的通紅。
「黃廷惠,你的意思是說,莫五是怕我們跑了,是以才故意連都城都捨棄,就是為了讓咱們捨不得撤退?」
海蘭察的臉都抽搐起來了,「安南奴,你要不聽聽你自己剛才說的什麼話?你自己聽聽這他媽合理嗎?」
阮文惠剛要反駁,但自己回味了一下,這確實聽起來太過於離譜了,一時間也有些說不出話來。
倒是福康安這會相對冷靜了一些,因為表面看起來他跟莫子布沒什麼交集,但實際上富察家跟莫子布的來往非常密切,福康安遠比阿桂和海蘭察更知道莫子布的情況。
雖然是隔著翡翠貿易得來的模糊印象,但此刻聽到阮文惠如此推崇莫子布,他竟然有些同意。
「黃廷惠的話聽起來似乎過於詭異,但現在的事情卻更加詭異。
阿公,小心一些總是沒錯,這北河是莫五夢寐以求之地,我就不信他會一直棄之不顧,咱們就穩占東都城,再保證後勤之路通暢,以不變應萬變吧。」
阿桂點了點頭,「福大人之言有理,如此我們分兵駐紮吧,老夫親率主力鎮守東都城,福大人率兵萬五屯於諒江府。
俟閩粵水師打通水路,可以將廣東之糧走海路運來之後,再行下一步打算。」
雖然提到了水師,但這些人仍然沒想到莫子布在等什麼。
對於滿清來說,他們是壓根不知道,或者說聽到了但沒關注過莫子布有一支強大的水師。
對於阮文惠來說,他知道莫子布的水師很強,但他以為滿清的更強,所以也沒有想到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