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確切的說,是珠江三角洲所在,以廣州為主的廣義廣府地盤,在清代,一直是個非常奇特的地方。
或許,我們可以叫它為滿清的哥譚市。
這裡有最複雜的民系,廣府人,客家人,粵西閩南系,粵東潮汕人,從閩南流串過來食的漳泉片閩南人,水面上起伏的家海盜。
還有從西江來的夾雜了大量壯人的梧州佬。順著北江下來,吃辣吃的廣府人膽戰心驚的韶州客家土匪。
四面八方,三教九流,最終都順著發達的水系,匯入到了以廣州為主的珠三角地區。
只看這些複雜的人口來源,你就知道,這樣一個地方,在官府看不到的下面,該是一番怎樣的龍爭虎鬥,它已經具備了成為一個哥譚市的重要基礎條件之一。
而偏偏,另一個成為哥譚市的條件廣州也有,那就是有錢,
廣州有多有錢呢,這麼說吧,滿清沒在廣州設立十三行的時候,廣州的對外貿易就占了全國的一半左右。
滿清指定十三行之後,廣州占了全國合法對外貿易的九成九,走私的七成以上。
共和國時期的珠三角很厲害,但還有以上海為主的長三角跟他競爭,甚至可以說,珠三角還有點打不過長三角。
但是現在呢,相當於北上廣深都擠在珠三角這麼個小地方,可想而知這裡的錢得多到什麼地步。
這哪怕滿清上層利用十三行吃下去了最少六成的利潤,但剩下來的這些,依然能讓廣州成為天下間財富最為集中的地方。
還可以這麼說,在經歷了滿清上層貴族,漢族中下層官吏,十三行白手套,十三行白手套的白手套等等層層分享之後,留給下層百姓的,在此時,
仍然可以讓他們勉強餬口。
這也是五馬六道的人,都不約而同到廣州左近討生活的原因,在廣州打工十天,比在家鄉種一個月地都強。
但同時,這種可以勉強餬口對於大多數百姓來說,又是極為痛苦的。
因為在廣州這個花花世界,他們看到了在家鄉做夢都做不到的奢華場面,這種極致的奢華再與他們的現實一對比,就是極致的痛苦了,
而在此時,能萬里迢迢去外地討生活的,都不會是什麼老實善良之輩,
因為老實善良的,基本都困在家鄉窮的快死了。
在如此恐怖的貧富差距下,這麼多不安分的人來到廣州,註定會是個大問題,他們很快找到了另一條生路,那就是結社打劫。
同時,滿清官府的治理能力低下,又為打劫提供了寬鬆的環境,平日做工,閒時搶劫,簡直就是許多外鄉人的基操。
更讓人無語的是,在珠三角這麼個小地方,擠了北上廣深,因此原生的本地人,以及某些頭腦靈活的傢伙,還是很容易致富的,
這些相對有錢,但又沒多少自保能力的,簡直就是最好的搶劫對象,搶上一把就能當打工幾個月,官府還大概率抓不到你,何樂而不為呢。
於是在廣州左近,一百年前就開始出現大量血為盟的兇徒。
他們大多抱著『起意商同糾伙,結拜弟兄,分往各鄉搶竊,』或『出外無人照應,希圖博眾搶劫,遇事互相幫助」這種很「樸素』的想法。
可是這種結拜搶劫有個問題,那就是沒什麼約束力。
大家都在廣州附近打工食,今天你跟我約為兄弟,明天跟那個人結拜盟誓,就很可能會來黑吃黑我,後天你被官府逮住,也可能立刻就會把我供出來。
這風險和收益,也太不成正比了。
這時候,就有很多聰明人想到了一個『小妙招』。
在閩粵沿海,原本有許多陳永華奉國姓成功之命建立的洪門、漢留、天地會等秘密結社反清會黨。
他們在經歷滿清一百多年統治後,組織逐漸崩散,後人很多落魄。
這些後人沒了祖宗那樣矢志復國的堅持,也守不住這些秘密,於是導致漢留和天地會很多組織形式,入會盟誓儀式,流散到了民間。
這些江湖好漢中的聰明人,就利用底層江湖人大多不識字的特點,在結拜的時候哄騙自己的義兄義弟,按照漢留天地會的儀式來結拜。
比如歷史上嘉慶年間,陽江人仇大欽集十一人在淪水墟觀音廟結拜,他用舊日漢留會義士後裔,福建漳州人何其昌送給他的天地會盟書為憑仇大欽在盟書上填名改換首尾,加入旗開得勝,馬到成功,恢復明祚等盟詞。
這些江湖好漢基本大字不識一個,更別提明祚這種高級詞彙了,他們根本不知道這這是什麼意思。
而等盟誓完畢,仇大欽這些盟兄弟跟他到處搶劫,獲得大筆金銀後,仇大欽才支使識字的心腹盟兄弟,假裝發現了其中「華點』告訴眾人。
這一下,他的盟兄弟們才知道厲害,紛紛悔之莫及,但無可奈,只能認仇大欽為大佬,相約絕不相叛,稀里糊塗就成了反清義士。
後來事情敗露,有人被抓後還向官府哭訴「我們原不曉得天地會盟書不過冀圖糾約搶劫,然既已入會,悔也無及。』
同樣這麼操作的還有我莫大王的老鄉,雷州府海康縣人林添申。
這傢伙結識了一個漳州陳姓人,此人祖先是天地會的成員,手裡有一張天地會的表文,於是林添申如獲至寶,開始用這個忽悠人結社入會。
入會中,有人看到反清復明字樣嚇的不輕,林添申反而寬慰說:
「如今天下結社,皆用此法約為兄弟,且此表文原系舊錶,不過取大家同心協力之意,可以無礙。」
眾人都匯聚到一起了,於是只能同意結社,嗯,你要不在這表上簽字畫押,那肯定會被當場捅死。
這一手,是真他媽的狠,得益於滿清警惕漢人如同防賊一樣的政策,只要在這反清復明的表文上簽字畫押,就完全被封死了退路。
搞到後來,直接就成了潛規則,凡是要盟誓約為兄第,直接就用五色布做旗幟,左寫反清復明,右寫替天行道,不肯在五色旗上簽字畫押的,就是韃子爪牙,要當場捅死。
更炸裂的是,在這股大潮的洶湧澎湃下,已經到了兩人合夥做生意,也要搞五色旗或者在黃紙上寫反清復明等語後各執一份,以示兩人之約堅如磐石,絕不相背。
這他媽...·,你不得不服兩廣福建人的腦洞,他們把反清復明這四個字,當成了契約來用。
這就是歷史上天地會的來源眾說紛紜的真正來原因,因為當初隨陳永華創立洪門、漢留、天地會等的義士後人參與的少。
反而是被經濟大潮猛烈沖刷的江湖好漢,用這種方式盟誓的多。
他們來源複雜,於是各自編纂出一個高大上的出處,以此打造人設,吸引引更多細佬來參加。
好傢夥,靠著黑社會黨徒,反而把反清復明天地會真正給發揚光大了,
以至於影響歷史,孫國父都要靠他們跟滿清干,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歷史上到嘉慶中後期和道光年間,連廣州各府縣的衙役,各鎮汛綠營的兵丁,鄉間的中小地主,做生意的商人,你都要入天地會。
不然衙役上街收不到好處費,地主在鄉間無人保證你安全,做生意的商人不入會,道上兄弟能一天來搶你十次八次。
二鴉之後,廣州左近的生活條件直線下降,甚至到了街邊賣菜的,打魚的也要入會黨的地步,官府根本管不過來。
而這個時空呢,嗯...更加炸裂!
因為歷史上沒有我莫大王這麼個人存在,天地會搞反清復明不過是在口嗨,別說組織了,連希望都看不到。
但這個時空,莫子布在南洋鬧出的這好大事,滿清高層感覺不是很強烈,但在閩粵沿海,簡直就覺得我莫大王是神,真正意義上的神。
在粵西莫大王老家,請老爺的時候,打頭第一個,一定是個戴著冕的年輕人,明顯是按照我莫大王形象來臆造的。
現在到興唐的華人差不多有五十萬出頭了,可以這麼說,每個兩廣福建人中,一定至少有一個遠房親戚,在莫子布這邊混飯吃。
而莫子布授權黃忠全組建的洪門崑崙山堂,已經在事實上成了兩廣福建的天地會總堂。
從三年前的1772年開始,每年都有上百各地天地會小首領和得力黨徒,
坐著被莫子布控制的南海海盜大船到南洋來朝聖。
莫子布每次必定接待他們,跟他們一起吃喝玩樂,賞賜給他們金銀珠寶,許以高官厚爵。
若是有人在大陸犯了事,除了逆不孝,欺凌弱小的,莫大王全部照單接收,哪怕你到了南洋擺爛躺平,莫大王也照樣給你兩餐乾飯養著。
這BUFF真是疊滿了,開始的時候,莫大王在兩廣福建沿海還只是天地會大龍頭,南洋及時雨,天南小孟嘗。
到了最近這一兩年,海外天子的招牌,已經戴到他頭上了。
而下層許多江湖好漢,不肯給人當牛馬打工的年輕人,祖上有人死在滿清手裡的,祖上有田產被八旗霸占的,大量的按禮入了洪門崑崙山堂。
他們混跡各行各業,其中不乏衙門書吏,衙役、壯班快手,各行業黑社會打手,甚至綠營官兵。
依靠這些人,莫子布形成了極為龐大且無處不在的情報網絡。
這個情報網有多厲害呢,兩年前黃忠仝讓人在廣州西街貢院殺了殿前安全處的叛徒葉憲壁,還把責院一把火燒了以後,兩廣總督李侍堯和廣東巡撫德保大怒,下令全城緝捕黃忠仝。
結果兩年了,別說黃忠仝,就是負責刺殺的劉阿水都沒抓到。
從此李侍堯就有點慫了,因為李侍堯這老狐狸知道,當下面的衙役和綠營大兵都抓不住人的時候,局面就很危險了。
這意味著下面的城狐社鼠車船店腳牙,已經全部被滲透。現在只有德保還在叫,到處張貼黃忠全的通緝像。
廣州府西北,順德縣,西山。
西山上有一座大廟,名叫西山廟,但供奉的卻是關公。
這就跟崑崙山堂的需求對應上了,因此經過兩年的整理,西山廟基本就成了崑崙山堂在明面上的總堂所在。
陳阿高腰間插著兩把製作精良的手,手裡拿著一把精鋼腰刀,身著黑色勁裝,頭上頭髮稀疏,隨意扎了個辮子應付一下。
這就是目前最時興的江湖大豪標配,只憑這身打扮,走到哪,別人都得給三分面子。
「愛兄弟還是愛黃金?」
「愛兄弟!」
「有人愛黃金怎麼辦?」
「三刀六洞!」
「做漢人還是做奴才?」
「做漢人!」
「有人要給韃子做奴才怎麼辦?」
「斬,斬!」
陳阿高剛進西山廟一會,就聽到了裡面起誓的聲音,能到這裡來起誓的,都是崑崙山堂的核心骨幹了。
「原來是西江堂的梁三爺來了。」陳阿高大聲笑道,遠處那個矮壯的大漢他認識,是西江上游的悍匪。
這個所謂西江堂,原本就是西江上的水匪團伙,現在被崑崙山堂收編,
成了重要的外圍成員。
「果然都是好漢,啥時候梁三爺帶著他們去會安給老豆看看,一定大大有賞!」
梁三爺當然也認識陳阿高,聽到他捧場,笑得嘴都裂開了。
甚至連下面的細佬也認識陳阿高,兩年前陳阿高的把兄弟林阿欲為了救他,直接在南海縣縣衙門口一打死了南海知縣,把他從縣衙大牢中救了出來。
這簡直就是劫法場現實版,只要是在道上混的,哪個說起來都能講個三天三夜。
這些剛剛起誓完畢的西江堂細佬們紛紛圍了過來,「大佬高,老豆都在嘉西都賞你金礦了,你不做老爺還回來幹什麼?」
陳阿高嘿嘿一笑,「金礦是有,但沒意思,天天往那一坐就等著收錢,
除了吃就是吃,人都胖成豬了,這一身的功夫都浪費了,還是要回來干點事,活動活筋骨。」
眾小弟被陳阿高這頓凡爾賽,給弄的兩眼發光一臉羨慕。
梁三爺看著陳阿高哈哈一聲,「我看阿高兄弟你不是想活動筋骨,你是想當官了!」
「哈哈哈哈!」陳阿高也哈哈一笑,「什麼都瞞不過三爺,確實,老豆要跟韃子開打了,我陳阿高得趕緊回來,看看能不能再立點功,以後老豆這海外天子成了真天子,我也做個總兵、參將啥的。」
說罷,陳阿高摸出一大塊銀子遞給梁三爺的跟班,「這位兄弟拿著這銀,帶弟兄們去城裡,一人一隻深井燒鵝,我陳阿高請客。」
小弟們一陣歡呼,他們羨慕的看著出手闊綽的陳阿高,心裡頓時覺得自已的選擇沒錯。
而陳阿高則拉著梁三爺的手往裡面走去,山長黃忠仝正好也在。
陳阿高看到黃忠仝,立刻就拿出一張寫滿字的絹布遞給黃忠仝。
黃忠仝半跪接過絹布後,陳阿高才沉聲說道:「大佬,老豆同意了,讓咱就在廣州城把廣東巡撫德保給幹掉!」
梁三爺大喜,趕緊上前,「龍頭,這事交給我們西江堂來辦,保證把德保這滿狗斬成八段!」
黃忠全淹搖了搖頭,「殺德保這滿狗的事,已經安排完畢,梁堂主我還另有重要任務,保證讓你們西江堂立大功。」
黃忠全說話的時候旁邊一個黑衣人站了起來,梁三爺定晴一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這人不是別人,竟然是番禺縣的周典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