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戰....哼哼!」
接到了黃廷寶的命令,阮文惠忍不住冷笑了幾聲,他看著身邊的範文興、範文參兩兄弟說道:
「莫五的南兵打過暹羅復國之戰,協助北國滅掉過白象王,乃是百戰的滅國精兵。
反觀我們,三府軍精銳在上次順州大戰幾乎喪盡,如今收攬的,不過是清化、義安兩鎮的山賊水匪和土豪而已,甚至好多是地里的農夫。
若是固守堅城,以逸待勞尚有一戰之力。
而如今莫賊屯兵玉皇山,雖然不過二三萬人,但占據地利,還有萬斤大炮助陣,哪是我們的可以去進攻的。」
範文興慘笑一聲,「西京丟的太快了,若非如此,再拖三個月就到雨季,到時候道路泥濘,要走八百里為十萬人補給,那就是莫賊的末日,他有再多的大海船都沒用。」
阮文惠沉默了,他這套堅壁清野,誘敵深入的作戰方案,最重要的就是西京不能丟,只要西京在,莫賊南軍就不能渡過馬江。
可現在馬江防線被突破,被動的就是他們了。
「吳文楚!」想到這些,阮文惠忍不住咬牙切齒的低喝了一聲。
在他看來,就是吳文楚自奠邊府的突然南下,打破平衡,乃是莫賊可以渡江的最大助力。
「現在再說這些也無意義了,三將軍,我們確定要回師嗎?」範文參壓低了聲音問道。
阮文惠緩緩點了點頭,「不回師是不行的,下面的兵將認的是黃廷寶而不是我阮文惠。」
範文參瞪大了眼睛,「明知是死,也還是要去嗎?」
「參,你去找李廣才,告訴他我決不食言,事成之後,二十萬兩一文不少他的。兩廣李制台那裡,我自會幫他說項,一定讓他得從三品綠營游擊銜。」
李廣才也是個神人,本來都準備帶人離開的他,聽到阮文惠的條件,立刻又猶豫了起來。
「大王雖然來召,但興唐已經沒咱們的位置了,周遠權和家二連將軍銜都沒得到,我等離開大王五年多了,就算回去,恐怕得一個七品鎮撫使都勉強。」
聽到李廣才這麼說,下面的海盜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人心裡明白,李廣才純粹就是貪阮文惠的那二十萬兩酬謝銀。
我莫大王因為制度的原因,可以給李廣才論功行賞給塊地盤讓他噹噹山大王,但是不可能給二十萬兩白銀這樣的酬謝。
因為就李廣才這樣的你都給二十萬兩了,其他營有功之臣怎麼辦?
那以後每打一仗豈不是戰前都要開始談好賞賜,不給兵將們就不打?
莫子布這些年,一直在避免的,就是作戰跟金錢直接掛鉤,是以他絕不會出二十萬兩白銀的價錢,別說二十萬兩,五萬兩,甚至三萬兩,莫子布都不會給。
「大佬你決定吧,咱們反正就認你。再說了,能回老家去當老爺,誰耐煩在這南洋跟土人搶地,而且咱們也不會種地啊!」
李廣才的心腹族人開始出來帶節奏了,但話說的並不算有多錯誤,特別是在李廣才部離開興唐軍已經足足六年半的情況下。
現在的他們沒法感受到興唐軍內部的朝氣蓬勃,也不相信莫子布可以反攻回去。
在這種情況下,阮文惠的二十萬酬謝銀和綠營游擊官銜,確實比留在南洋種地強得多。
『好,那咱們就最後再幫拿阮文惠一次!」李廣才裝出一副好像很艱難才下了這個決定的樣子。
「你們放心,這二十萬兩老子只要八萬兩,其他的都給大家分下去。」
按照海盜們的規矩,大當家的或者叫做大佬一人拿五成以上那是行規,
狠一點的自己拿七八成,剩餘的才會給下面人分,現在李廣才只拿四成,確實很良心了。
於是意見很快統一,這些從興唐水師中脫離的海盜,繼續選擇了留在阮文惠身邊。
這也跟歷史上李廣才的性格相吻合,沒個堅持,誰給的好處多就跟誰混,最後兩面得罪,誰都不待見。
另一面,黃廷寶倒是沒那麼傻,他不會拉著這幾萬人直接去衝擊玉皇山上的興唐軍,那跟送死沒什麼差別。
你有城牆守護都被大炮打的受不了,再去仰攻豈不是還不如在城中堅守,至少還有城牆可以躲避。
這位武勛三代,弓中弓版的趙括,先是放棄了被興唐軍大炮覆蓋的清化內鎮北城,將輻重等都轉移到了南城,隨後命大軍開始在城外加固營寨。
清化內鎮城並不大,黃廷寶手中戰兵加民夫有十幾萬人,是以根本不可能全部住在城中,城外是有延綿數里營寨的。
現在黃廷寶幾乎把所有人都轉移到了外面的營寨,然後擺出一副挑戰的姿態,就是在等莫子布放棄玉皇山,主動去與他交戰。
鄧陳常又風塵僕僕的從山南下鎮趕了過來,雖然累,但鄧陳常非常的興奮,因為他感覺自己要大大的迎來官運亨通了。
莫子布也很高興,因為這鄧陳常確實很有用,不說別的,就是打下西京,鄧陳常的功勞不比葉憲純、吳文楚等人低多少。
他招攬的這般安南寒門士人,確實幫了莫子布的大忙。
「大王,臣為大王請來了可安北河人心的大才,還請趕緊撥冗一見。」剛剛見面,沒等參拜完畢,鄧陳常就大大咧咧的大聲喊了起來。
莫子布心中明白,這傢伙又把他昔日的屌絲朋友們介紹過來了。
這些日子,鄧陳常功勞是不小,但是搞裙帶關係,往莫子布這塞人的事情也沒少干。
我莫大王看著這傢伙,似乎能想像得到歷史上他會遭遇什麼了,這人確實有才學,但很沒逼數,做事屢屢突破君主的底線。
這都還沒全取北河呢,鄧陳常就往莫子布這塞了二十多人了,還明里暗裡暗示莫子布要大大信任,大大給官職。
「能得鄧愛卿舉薦者,定然是安邦定國的大才!」
莫子布一副非常高興的樣子,臉上和善的神色,誰看了都會覺得他現在確實非常高興,對鄧陳常也很寵信。
「汝邦屏,允文允武,通曉明算,可為戶部郎中。」汝邦屏就是汝興淡,邦屏是他的字。
「阿常飽讀詩書,知政務,善撫慰,能使吏卒用心,還是吾之家門,就先在侍從文官處伴隨,日後當為孤王鎮守清化、義安這樣的大鎮呀!」
阿常則是莫常,我莫大王甚至直接都把他當自己族人來用了。
聽到莫子布的如此稱讚以及許諾,汝興淡、莫粲常兩人感激涕零。
「臣叩謝王上,願為大王效命,萬死不辭!」汝興淡跪在莫子布身前大禮參拜,他做夢都沒想到,這次收益如此之大,他馬上就從一個落魄土人一躍而成戶部郎中了。
這相當於什麼,相當於後世一個鄉政府的臨時工,一夜之間就成了財政部的司長,說是一步登天,絕不誇張。
而莫常聽到我莫大王親熱的叫他阿常,又說他是家門了,更是激動地渾身打擺子。
「王上,若是從莫國太祖算起,臣確實是王上的族侄孫。能留在王上身邊得聽教誨,孫臣求之不得。」
這位更厲害,馬上就自稱孫臣了起來。
鄧陳常忍不住臉頰抽搐了一下,汝興淡、莫粲常兩人確實是他舉薦的,
但實際上這兩人跟他關係並不是非常親近,他的親近同黨在最開始舉薦給莫子布的那些人中。
但鄧陳常又不能說什麼,因為這兩人確實是他舉薦的,還立下了大功,
總不能他現在站出來說不要厚賞吧。
哼哼,莫子布在心裡冷笑一聲,跟我莫大王玩腦筋是吧。
他自然知道這兩人不是鄧陳常真正的親近者,所以故意如此操作,把這兩人都鄧陳常身邊切割開,還堵了鄧陳常的嘴。
至於鄧陳常舉薦的其他人,現在都給些小官養看,莫子布準備慢慢考察,確定有才能又跟鄧陳常來往不是異常密切之後,才會放出去立功再提拔。
北河寒門可是非常重要的政治資源,怎麼也不能讓他們都出在鄧陳常門下。
而鄧陳常此時,還沒有多少高層政治經驗,他只覺得有些可惜和被堵住嘴的悶,但還沒想到這是莫子布有意為之。
是以,他很快放下了心中的一點點不舒服,轉而開始有意無意讓莫子布繼續接見他引薦來的人才這方面。
莫子布再次在心裡呵呵一笑,但面上擺出一副好奇的樣子,「能讓鄧愛卿如此舉薦者,孤王都忍不住很好奇了,好,就讓他現在進來吧。」
沒過多時,一個身材高大,皮膚非常白皙的安南儒生被引了進來,他穿著得體,走起路來西平八穩,只看氣質,就不像是個寒門學子。
莫子布大為異,這鄧陳常,怎麼還有高門的朋友?
「草民海陽陳韶昶拜見仁德大王!」
莫子布更加肯定了,這個叫做陳韶昶的絕不是寒門出身了,因為他用的不是漢越音,而是字正腔圓的南京官話。
好傢夥,這在安南,那可是頂尖高門的標配啊!
甚至別說安南了,在現在的兩廣福建能說一口毫無口音南京官話的,都是極為罕見的。
看到莫子布奇怪的眼神,鄧陳常摸著下巴上的鬍鬚呵呵一笑,「王上,
陳韶昶出身海陽陳氏,祖先乃是興道大王之孫,文惠王陳諱光朝。」
果然是高門,莫子布哈哈一笑,「原來是英雄之後,請坐。」
鄧陳常見莫子布沒有多有興趣,當即眯著眼晴站起來對著莫子布一拱手,「王上,海陽陳氏的開基家主,乃是陳封,」
「陳封,是那位欲刺黎利不成的陳指揮使嗎?」
莫子布為了法理,這些年一直在整理當年大明收復安南後的史料,是以立刻明白鄧陳常為什麼說此人可以安北河了。
「然也,陳公諱封正是草民先祖。那位舉家殉國,隻身入欽州的陳公諱汀,乃是我家叔祖。」陳韶昶立刻笑呵呵的承認了。
莫子布赫然站起身來,對著陳韶昶施了一禮,有些感慨的說道:「原來是吾先祖故人之後,今日相見,不論君臣,當敘昔日祖先同袍之誼。」
陳封,交趾海陽至靈縣人,起先為胡季魔下將領,明軍收復安南的時候,他率先響應英國公張輔,為明軍先導,克諒江等府州。
後又盡力鎮壓芒人反抗,先後升任交州右衛指揮同知,交趾都指揮使司都指揮使,是明軍在交趾當地衛軍的官長。
1427年,明宣宗棄守交趾,明將王通等撤離之後,陳封與順化知府杜維忠,交趾布政使司參政梁汝等本地人被迫向黎利請降。
但他們不是真心投靠,隔年的1428年,陳封等人就秘密集結了心向明朝者數千人,密謀在海陽起事。
陳封一面派信使前往大明請援,一面準備趁黎利到海陽巡視的時候,親自以強弩刺殺之。
結果他派出去信使被黎利大將黃原懿逮住了,事情遂告泄露,黎利先下手為強,陳封、梁汝笏等人倉促起事,旋即兵敗被殺。
陳氏一族也被陳封牽連,但硬是靠著枝繁葉茂抗了下來,後人還繼續混得不錯。
其家族的陳汀也是交趾衛所的千戶,鎮壓亂民頗有功績,明軍撤退之時異常倉促,連陳汀這樣的千戶先前都不知道。
等得到明軍撤退消息的時候,王通這狗東西已經快跑到廣西了。
陳汀在交趾忠於朝廷,是黎利的眼中釘,因此不敢也不想繼續留在交趾,遂率家族九十餘口追趕明軍。
結果黎利深恨他,親自下令追殺,在距離防城縣(港)只有二三十里的地方被黎軍追上,陳汀全家九十餘口大部分被殺,只有數人跟隨他進入大明境內。
「陳千戶舉家蒙難,此乃家之不幸,更是國之大不幸,孤王祖先為交趾北城巡檢,當年宣德棄地之時,莫氏遇難者也數以百計。」
陳韶昶聽到莫子布這麼說,不由得有些咬牙切齒,「宣宗棄交趾,使朝廷恩絕天南,顏面喪盡,更使後來者,不復再提歸國之事。
當年願以交趾再築金甌的忠臣義士,被黎利那賊殺者何止莫氏與陳氏,
恐怕有十數萬計。
我陳家本是交趾第一大族,宗族子弟有千三百人之多,大明撤後,被黎利殺的只余百十人,至今都未恢復元氣。
草民也是見了大王文,才知莫氏還有人不忘使交趾歸國,大王全族真乃漢家天忠也!」
「朱瞻基見識淺薄,毫無父祖雄風,害苦我們這些天南漢家了。」見到陳韶昶咬牙切齒,莫子布也忍不住大罵了起來。
他到現在都想不通,黎利明明不成氣候,宣宗怎麼就會想到棄守交趾的陳韶昶聽到莫子布這麼說,精神就是一振,果然這莫大王有心使交趾歸漢,那陳家的機會就來了,於是他把手一拱。
「幸得蒼天不絕忠義之路,使大王承天應命,提二十萬虎狼至此,海陽陳氏願隨大王再定交趾。」
莫子布大笑走下作為拉著陳韶昶的手,「如何安交趾,還請先生教我。
陳韶昶非常謙虛的彎著腰,「如何安交趾,早在大王心中,草民何敢稱教。
不過昔日大明撤走之後,黎利雖然大肆屠殺忠義之士,但並未能做到斬草除根。大王若是能重用這些人,必能使心向國家者心安,不至於行差踏錯。」
莫子布稍微思考了一下,明白陳韶昶的來意了。
這些北河高門雖然不知道莫子布會在北河大肆株連,但肯定明白莫子布最好的做法就是提拔一批寒門起來代替高門。
所以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有些不在乎是越還是漢的高門了,比如海陽陳氏這種,就主動出來投靠了。
「哈哈哈,先生原來是來當郭隗的啊!」莫子布大笑,反正他不會把高門全部剷除,那確實可以拿陳韶昶這樣出身的來當千金馬骨。
「郭乃是王師,草民豈敢相比,今做一千金馬骨足矣。」陳韶昶也笑著回答道,還是僂著身體,話也說的非常有逼數。
「草民還有一事報予大王知曉,草民同門寧遜在黃廷寶軍中任校書參謀,他來信說。
黃廷寶素無大志,家小被靖都王扣在東京,下面的軍將又不斷把他架到火上烤,因此日夜憂嘆,認為將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此次他陳兵曠野,並不是有十足把握能與大王相抗,而是..::。
莫子布驚喜地再次握住陳韶昶的胳膊,接口說道:「而是承受不住這巨大的壓力,準備破罐子破摔,做一錘子買賣了。」
「大王英明!」陳韶昶這倒不是在拍馬屁,而是真心實意的稱讚,看來這位大王能雄踞天南,確實是有原因的。
「好,那孤王就遂了黃廷寶的意。」莫子布大笑,他其實早就考慮過黃廷寶可能會有這種可能,只是不能確定而已,
「先生果然大才,又是鄧愛卿舉薦,孤王這裡尚缺一個大理寺卿,還請先生屈就。」
「臣,叩謝大王恩典。」陳韶昶大喜,這一趟總算沒白來,起步就是大理寺卿,未來做個大學士,應該不難了。
也不枉他舍了一個貌美如花,賢良淑德的堂妹,嫁予鄧陳常這丑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