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南國英雄

  「狗賊!」

  東京,靖都王府,三十五歲的北河鄭主鄭森勃然大怒。

  他將手中的名貴白瓷茶盞猛地扔到地上,雙腳連直,直到把這茶盞踩成粉末還不解氣,嘴裡元自喘著粗氣。

  「莫氏小兒,我誓不饒你!」

  惹得鄭森如此破口大罵,是因為莫子布把他給整破防了。

  其中的關鍵,還不是莫子布說他祖上本是大明將領之後,反而認賊作父。

  因為莫子布沒有說錯,鄭氏開國之主鄭檢的祖宗鄭可,確實跟大明有關係。

  鄭家自己說是鄭可十八歲時,被鎮守清化西京的大明將領看中,收為奴隸,後來又見他英武不凡,擔心最後對大明不利,想要殺了他。

  於是鄭可逃走,轉而支持黎利起兵,成為了後黎朝建立的九十三功臣之但實際上,鄭可生於1403年,他在1416年只有十三歲的時候,就參加了黎利的隆崖會誓,成為了安南叛軍的一員。

  這跟鄭家自己說的十八歲時被明將看上等等,完全都對不上。

  所以實際上,鄭可的父親鄭倦死的很早,他四歲的時候,明軍就收復了安南,隨後派將官到各處駐紮。

  鄭母雖然是農婦,但姿容艷麗,被駐守清化西京的明將看中,納為小妾,並把鄭可收為了義子。

  不過等到長到十一二歲,鄭母因病逝世,他的義父明將捲入了太子與漢王朱高煦派系爭鬥,被牽連下獄送回京師受審,不能繼續庇護他了。

  而新來的明將根本不待見他這漢王系舊將的義子,對他們百般刁難,鄭可於是就帶著義父明將收攬的一般安南豪傑少年跑路,轉投了黎利。

  歷史上後黎朝所謂的開國九十三功臣中,起碼有兩位數的功臣,是鄭可這樣的出身,或者乾脆就是跟鄭可一起去投黎利的。

  所以說,莫子布罵他鄭森祖上認賊作父,狼心狗肺,完全是立得住腳的,鄭森也是承認他是漢人之後的。

  所以真正讓鄭森破防的,一是莫子布罵他祖宗鄭檢是逆天而行的頭號罪魁禍首。

  尼瑪的,這罪魁禍首,明明是你莫家投靠過的阮氏好不?

  幫著後黎朝復國的最大功臣,特麼是你那后妃阮氏玉的祖宗阮塗,不是老子祖上鄭檢。

  二來,莫子布竟然親自給他寫了一封信,只有短短几十個字,其中稱『足下何德,可稱為森?不若自去一林,改做鄭木可也。』

  這是罵他不配跟國姓成功叫一個名字啊,而且鄭森還打聽到了,莫子布把他長子的乳名,就叫做阿森。

  去你媽的,鄭森一想到這個,頓時就噁心的渾身難受,恨不得莫子布就在他跟前如這白瓷一般立成粉。

  「主公勿憂,依臣看來,莫昭狂妄自大,取死不遠矣。」

  看到鄭森如此失態,參從阮一邊暗示內侍把地上打掃乾淨,一邊走到鄭森身邊勸說道。

  由於北河鄭主實際上是霸府,是以這霸府下的幕僚長參從,就是國家的首輔,陪從則是閣臣。

  阮知道,鄭森此時看似是因為莫子布的話而破防,但實際上是心裡害怕。

  要知道自從順州一戰,鄭森親率數萬大軍被莫子布數千精兵突襲之後,

  三府軍精兵幾乎一朝喪盡,到現在也沒恢復。

  此時不單鄭森這個主公怕莫子布北伐,下面的兵將也怕的很。

  但事已至此,阮還是準備先給鄭森把氣打足,要是他這主公都覺得必敗無疑,還怎麼指望下邊人有膽略和心氣與莫賊決戰呢。

  「我南國,自吳先主破南漢以來,就不與中原一統,迄今已有八百年,

  八百年來,民心所向便是如此。

  如今莫昭竟然發明教,教令天下,如龍之狂吠,使得南國之人都見識到了他的真面目,如此倒行逆施,安能不敗。」

  龍,指的是一種毛很長的狗,一般也代指營養不良的喪家之犬。阮老頭還挺有文化。

  「對!」鄭森猛地點了點頭,他本來最怕的,就是莫子布繼續借用阮氏的名頭,還是來找他打鄭阮之戰。

  那樣的話,就不是什麼道統、路線之爭,而單純就是他和莫子布的恩怨,下面人會不會出力,甚至名義上對他早就非常不滿的後黎朝景興大王黎維桃,都有可能暗中使壞。

  但是現在,這莫賊不但罵了他,連後黎朝的法統都一道給干翻了,還說黎朝太祖大王黎利是茹毛飲血,往來於泥淖之中,進出於林木之間的野人,

  就差沒說是樹林裡的獼猴了。

  打擊面如此之廣,簡直就是在給自己遞刀子。

  想到這,鄭森突然又覺得,這莫子布如此不智,把北河五百萬人往自己身邊推,又沒什麼好怕的了。

  畏懼之心稍微減弱,鄭森立刻開始細細讀起了莫子布的教令北河軍民文,俄爾輕蔑一笑。

  「把這文傳遍北河各處,讓所有的儒生都要來參與批駁,讓他們看看,莫昭這樣的北人,是如何看待咱們南人的。

  他們都成喪家之犬了,還以為自己是華夏貴胄呢。

  哼,我等南人,豈用北人帶我們家國歸一,就算要歸一,他莫昭難道全有北朝嗎?沒有北朝,還談什麼歸一。」

  鄭森決定了,既然你要打輿論戰,搞華夷之辯,那我就幫你加把火,看看你們這些兩亡天下的北人,還有什麼臉面,能玩出什麼花樣。

  阮遲疑了一下,因為他覺得莫子布這道文中,很多還是有殺傷力的。

  比如莫子布把越南各朝與南漢甚至南北宋這樣的放到一起當成割據政權,而把大明視作大唐之後第一個大一統的漢家王朝。

  這個提法,不單對北人殺傷力很大,對南人也是一樣的,特別是目前在漢地又陸沉的情況下。

  遙想上一次天傾,興道王陳國峻發《諭諸將文》,號召嶺南宋軍對蒙元反戈一擊,列舉紀信以身代高祖死,豫讓吞炭,申前斷臂等事跡,以護名教,保漢家為名,可是牽動了好大人心的。

  若不是陳朝自身實力屏弱,未必沒有北伐的可能。

  如今天下二傾,莫賊明香人出身,若是他舉起興道王這樣的抗虜大旗,

  南國英雄難道就沒有風聞景從的嗎?

  阮心裡清楚,目前北河可不算什麼王道樂土,不知道多少有才學的被壓制在民間不得寸進,如果這些人被這套說法蠱惑,把莫子布當成了興道王陳國峻,那就麻煩了。

  而且南國的法理道統,都承接自北國,不辯論還好,還能套著一層京人甚至越人的皮,裝作和北人不一樣,可真要拿出來一條一條的辯論,搞不好要處處是破綻。

  可就在阮這麼一猶豫間,興奮已極的鄭森已經把什麼都安排下去了,

  他還笑著對阮假說道:

  「毅軒先生,今日還早,不如我等一起入宮面見陛下,讓他也知道一下莫賊的可惡,若是由朝廷直接下詔批駁莫昭的文,當事半功倍也!」

  阮只能點了點頭,他是知道鄭森脾氣的,興頭上來的話,十頭牛都勸不住,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思路把事情幹了才行。

  不過阮還是知道深淺的,他看著身邊的參從,也就是次輔阮伯麟說道「速去告知黃廷寶、裴世達前來,特別是黃廷寶,一定要讓他親自來,

  要護住北河基業,光有文的不行,一定還得要武事作為支撐。」

  接到參從阮通知的時候,黃廷寶還在東京東北的京北鎮呆看,他在這裡等待從廣州回來的黃廷惠(阮文惠)。

  上次順化大敗之後,靠著阮文惠下狼手殺了廣南王孫阮福腸,黃廷寶得以與千餘北河精兵離開順化,保存了三府軍一定的元氣。

  是以到了現在,黃廷寶這敗軍之將,仍然是北河國極少數可以依賴的將帥。

  當初從順化走的千餘北河精兵可都是百戰老兵與基層軍官,通過他們,

  至少可以組建出一支兩三萬人戰鬥力還行的軍隊。

  「兄長,東虜沒指望了!」等了好幾天,黃廷寶終於等到阮文惠,不過阮文惠的第一句話,就把黃廷寶的心,直接給摁到了谷底。

  「廣東巡撫保德簡直就是個廢物,咱們把人送到廣州他不立刻召見,偏要人家先寫悔過書。

  結果悔過書沒寫完,當夜就被莫賊控制的洪門殺手摸上門去,連帶著咱們的人都給殺了。」

  黃廷寶震驚的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天殺的韃子,害苦我也,他怎的如此掉以輕心,莫賊的痛腳,豈是這麼容易抓的,現在沒了人證,如何向清帝交待。」

  阮文惠冷哼一聲,「東虜素來小視我大南,那保德根本沒把這當成天大的事。

  他也不用給清帝交待,因為他根本沒往上報,現在沒了人證,我去之後,此人就開始裝聾作啞,不準備管事了。」

  黃廷寶再次被刷新了下線,「這就不管了?這坐著中原花花江山的到底是不是他們旗人?

  莫賊明香人之後,驅逐虜之心如此明顯,一旦讓他在北河站穩腳跟,

  兩廣還能安穩?」

  阮文惠長嘆一聲,「我也是如此想的,怎奈廣東巡撫保德這賊全無多少忠君愛國之心,一見沒有好處,立刻就退縮了回去。」

  「只不過..。」阮文惠放低了聲音,「倒是莫賊此前的靠山兩廣總督李侍堯,命人秘密接見了小弟。

  他暗示可以私下贈送咱們一批佛山產的槍炮,咱們也可以悄悄買入一批,但代價是咱們要幫著他收集更多莫賊的情報。

  不是莫賊有意驅逐虜的情報,而是莫賊得隴望蜀要進北河的情報,哪怕是假的也行。」

  黃廷寶皺著眉頭思考了片刻,他明白了,「李侍堯也不可信,他與莫賊勾結太多,害怕未來被皇帝清算,想要脫手了。」

  「對!」阮文惠點了點頭,「所以李侍堯才要把莫賊塑造成得隴望蜀進北河,而不是一開始就是反清復明的會黨分子。」

  「答應他!」黃廷寶咬了咬牙,「這老賊要跑路了,咱們得趁這之前多要點東西,不然一切都晚了。」

  「但即便這樣,咱們擋住莫賊的概率也不大。」阮文惠點頭同意了,然後拉著黃廷寶的手走到遠離隨從的河邊,低聲說道「大勢如此,很可能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兄長,要速做決定,我們黃家,只有學昔年的高平莫氏,北靠北朝,方有一線生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