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仁德興唐大王教北河士紳軍民檄文

  「自我炎黃二祖開基中原,夏商四方拓土,及至姬周,武王伐紂,推翻暴政而有天下。

  千年間夏君夷民,以我華夏文華教化四方,泰伯奔吳,秦並義渠,莊入滇,不外如是。

  既始皇帝起,華夏一統,首定百越而後天下大亂,秦將趙佗,秉祖先拓土攘夷之風,建南越國於番禺,開嶺南教化之先河。

  先漢世宗孝武皇帝,雄才大略,北擊匈奴,南服百越,趙氏子孫深明大義回歸故國,遂使天下一統,金甌無缺。

  此後七百年,嶺南三廣始沐王化,百業興盛。

  時逢天寶,漁陽鼙鼓天地動,安史二賊陷中原,天下大亂,各處藩鎮四起,城頭變幻大王旗。

  嶺南先有劉氏南漢,再者趙氏兩宋,皆非一統大朝。

  廣南交趾遂與中原隔絕,先有先主吳國,再出丁、黎、李、陳等國。

  此皆南漢、兩宋之割據一方之主也。

  其後蒙元起於大漠,鐵蹄陣陣勢不可擋,趙氏家國傾覆,崖山君臣蹈海,天下名教之地止有廣南交趾割據之陳國。

  值此道統將絕,文華欲暗之時,興道王陳國峻挺身而出,合廣南交趾土民,並趙宋南下之華人,數敗元軍,保存名教元氣,功莫大焉。

  我太祖高皇帝,起自淮西,白身而有天下,復二百年之河南河北,四百年之幽燕,五百年之河西隴右。

  廣南時值陳末,胡季狼子野心,篡逆犯上,陳氏子孫遂以割據陳國交還國朝,以全唐末以來分裂五百年之天下。

  我華夏中國,始得一統,金甌無缺。

  黎利者,九真之蠻人,不通經典,不知禮儀,不曉祖宗。父祖茹毛飲血,往來于于泥淖之中,進出於林木之間,不知其所何來。

  其行事以欺詐,成事以殘暴,逆天而行,惡貫滿盈,神人共憤。

  所建偽朝,上殘下暴,開國之初,宗族外戚做禽獸爭鬥於明堂。

  黎元龍少而暴卒,黎邦基橫屍宮廷,黎民誼暴虐無道死於臣下之手,此皆黎利逆天而行,偽黎德行有虧之故。

  我仁德興唐大王莫氏,上古聖君虞舜祖虞幕之苗裔也,先祖從太宗文皇帝天兵入交趾,有統合家國之功,為交趾北城巡檢。

  世宗肅皇帝時,我十一世伯祖莫國太祖大王登庸有見交趾不歸,遂起義師,撥亂反正,使交趾歸國,功莫大焉。

  然鄭主檢本為大明軍將後裔,數典忘祖,認賊作父,替偽朝苟延殘喘至今,上違天道,下害黎民,使北河數百萬百姓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如在火獄之中,其罪惡滔天,不可饒恕。

  今,仁德興唐大王莫昭,上應華夏一統之道,下承伯祖大王遺志,提精兵十萬,教令北河上下士紳軍民百姓。

  日:

  願尊名教,從華夏,使家國再一者,當不次擢賞,為新朝之臣,享王道樂土。

  不知禮教,甘為蠻夷,棄順效逆,執迷不悟者,大兵既至,誅罰必申,

  雖欲悔之,晚無及也,切勿自誤!」

  北河,東京,清威縣,左青威村,吳氏大宅。

  二十八歲的吳時任,抑揚頓挫的讀完這張《仁德興唐大王教北河土紳軍民》後,頓時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看著正坐主座上,腦袋一點一點,似乎正在欣賞的父親吳時仕,又看了看身邊的妹夫潘輝益,見妹夫也一臉的沉思,他只能把頭轉向了長相醜陋的好友鄧陳常。

  「鄧兄,你說這莫大王是什麼路數,吾怎麼覺得他是自己從開元天寶年間突然跑到現在來的呢。

  這都什麼時候了,北人自己都兩亡天下了,還在想著收回交趾?」

  此時的北河,要說文華一脈,就不得不提到吳家文派,他們是十八世紀末到十九世紀初,整個越南最出色的文學家、史學家、儒學學者群體。

  其開創者,就是正在說話的吳時任以及其父吳時仕兩人,也包括他妹夫潘輝益和妹夫之子潘輝注,以及此後深受他們影響的越南大儒范貴適等。

  鄧陳常聽到吳時任問話,非常陰冷的一笑,「達軒,我沒聽出來這位仁德大王是從唐時蹦到現在的,我只聽到了這文中的兵戈鐵馬之聲,北河,

  要迎來血雨腥風了。」

  「是啊!」潘輝益搖了搖脖子,「我只聽兄長念讀,就覺得好像有人把刀架到了我脖子上一樣。

  這位莫大王還沒進北河,甚至連兵都沒發,滿清是否干涉都不確定,就明擺著讓咱們這北河五百萬人識趣點。

  他是想幹什麼,連虛與委蛇都不肯做,直接來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嗎?

  奇怪,真是奇怪!」

  『好賊子,好霸氣!」終於,吳家文派的創始人,後黎朝景興二十七年(1766)的第一名庭元,也就是相當於中原王朝的狀元,做過東閣校書和清化憲察的吳時仕拍案而起。

  「父親,賊從何來,霸氣又從何提起?」吳時任見父親吳時仕說話了,

  立刻上前問道。

  吳時仕把眼晴一眯,「我南國自唐末脫離,迄今已然八百年了,趙宋時兩次來征,皆未收復,勉強算作藩臣。

  蒙元乃是蠻夷,名不正言不順,南下征討並不是要一統江山,而是欲用我南國之力消耗大量屈膝他們的嶺南宋軍。

  以達到使南殺南,天下遂安的毒計,其後果然兩敗俱傷,蒙元得以穩穩占據嶺南之土。

  到了這裡,算上劉的南漢,中原就是三次來攻皆不成,而我南國已歷吳、丁、前黎、李、陳五朝,早已不復中原所有。

  所以等到前明收復安南,南國士紳上下已經不太認同了,遂有本朝太祖建後黎氏之大越國。

  但你看此人,他將南漢,兩宋皆算作與我們南國各朝一樣的割據政權,

  蒙元則算作神州陸沉。

  如此一看,到了大明時,漢人再次一統,全有天下之時,收復安南,是不是就顯得渾然天成,毫無破綻,理所應當了。」

  吳時任一愣,緩緩凝神想了想,也猛地一拍手,「確實如此,確實如此!

  我們如果把大明看做大唐消亡之後,第一個大一統的漢家王朝,那這天下事,還真是如此!」

  鄧陳常站起身來,接過吳時任手中的文又細細看了起來,「是啊,這文寫的有理有據,讓人心潮澎湃,恨不能附之尾驥。

  若是這樣來看,我等南國交趾,不就與大明收復的二百年之河南河北,

  三百年之幽燕,四百年之河西隴右一樣嘛。

  而且細細算來,交趾丟失,還沒有河西丟失的時間長。」

  「鄧兄,切莫行差踏錯啊!」吳時任聞言,驚恐的看向了鄧陳常。

  雖然他暗地裡有些看不起鄧陳常醜陋的相貌和貧寒的出身,以及他身上那股總想往上爬的野心。

  但吳時任還是知道這位能力的,在北河的儒者中,如果有誰真的允文允武可以獨當一面的話,鄧陳常必定是其中俊俊者。

  而吳時任,從鄧陳常的話中,聽到了濃濃的傾向性和投機意味。

  鄧陳常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對吳時任說道:「達軒,為何你不問問午峰先生,作甚要說好霸氣呢?」

  吳時仕聽到這話,睜開眼晴看著鄧陳常,又看了看兒子吳時任和潘輝益,嘆息著說道:

  「我這兩個几子,於文學一道上,雖不敢稱古來大家,但也是道中之人了,但只可惜其他方面,還如未醒事的孩童一般。」

  說罷,他走到鄧陳常身邊,輕聲說道:「我聽說你頗為喜歡阿任的婢女紫竹,老夫做主了,日後就讓紫竹在你身邊做個添香的紅袖吧。」

  「父親!」吳時任著急的叫了一聲,他與鄧陳常雖然是同學也算是好友,但並不算得非常親近。

  數月前,他帶著婢女與鄧陳常等同年聚會,鄧陳常家貧用不起婢女又十分眼饞,向他索要紫竹,吳時任當然捨不得,於是當場就拒絕了。

  結果沒想到,父親竟然要在此時把紫竹送給鄧陳常。

  不過吳時任做夢都想不到,歷史上就是他拒絕並小小羞辱了鄧陳常後,

  此人立下毒誓要混出一片天地,他從北河跑到嘉定,投靠了還被西山軍打的滿街跑的阮小強阮福映。

  十年之後,鄧陳常以阮朝開國功臣的身份回到了北河,把吳時任和潘輝益押到河內文廟,當眾鞭答他們投靠西山朝之罪,並為泄憤,親手活活把吳時任給打死了。

  而這個時空,吳時任老奸巨猾的父親吳時仕,敏銳察覺到了鄧陳常身上不同於吳時任、潘輝益這種文人的一面,立刻開始消除隱患了。

  鄧陳常聽到吳時仕這麼說,頓時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把手一拱,「小子前月無狀,酒後索要至寶,還請午峰先生見諒。」

  吳時仕擺了擺手,「我不是在見責與你,年少愛慕顏色,算的了什麼毛病,此乃自然之道。

  不過,老夫這個婢女可不能白送給你,小子,你來說說,這莫大王為何霸氣?」

  鄧陳常聽了這話,心裡好受多了,他咳嗽一聲,把聲音放低了說道:

  「這興唐大王行事,晚輩琢磨已久,這絕不是一個胡亂出招的人,恰恰是個喜歡謀定而後動,沒有萬全把握,輕易不會出手的少年老賊。

  他難道不知這南國脫離中原已經七八百年了嗎?昔日大明強盛之時都做不到的事,他難道不知道有多難嗎?

  我看他就是知道有多難,所以才這麼做!」

  吳時任和潘輝益兩文學家、史學家眨巴了兩下眼晴,一副我還是沒聽懂的表情。

  吳時仕則臉色更加沉默如水,哆嗦兩下指著鄧陳常說道:「繼續,繼續說下去。」

  「晚輩思慮過昔日大明如此強大之時,本朝太祖大王為何還能成功,無它,只有四個字,『畏首畏尾』」而已。

  想要剿滅,卻不捨得下殺手,怕激起逆反而民變,於是只能小心翼翼,

  緩緩圖之,結果就是越姑息,事情鬧得越大。

  如果當時大明有太祖大王那份狠心,順我者生逆我者亡,殺的人頭滾滾,十個太祖大王也被按下去了。

  這仁德莫大王,看起來就已經吸取了這教訓。」

  說著,鄧陳常攤開一副地圖,指著南邊給三人看,「午峰先生,達軒兄、謙受兄你們看。

  仁德莫大王如今全有廣南之地,已經收服了順化的高門。

  嘉定更是他明香人之地盤,為數不多的京人高門也早已投靠。

  其南的暹羅王鄭信,不單是莫昭的岳父,甚至遙羅國的建立,都有莫昭的極大功勞。

  所以綜合來看,莫昭已經擁有了順化、嘉定、暹羅三塊富庶之地,數百萬百姓,其他安戴、嘉西等地,也早已不是蠻荒,單是產糧,就不在北河之下。

  這使得他有了足夠的資本,錢糧輻重和兵源都不缺,所以他才不會學大明那樣貿然進兵占據,而是會把整個北河當成戰場。

  他現在這麼公開發文,就是在挑選同道,讓那些不肯跟他一道歸於中原的人跳出來,然後在進軍北河的時候,把他們找出來,全部處死。

  這樣,就沒人能反對交趾歸國了。」

  我草!吳時任和潘輝益這時候才明白事情到了何種地步。

  潘輝益喃喃的說道:「北河可有五百萬民啊,這莫大王能殺得了這麼多,這麼多人都反對他的話,他還能進北河?」

  「愚蠢!」岳父吳時仕忍不住罵了一聲,「要是北河五百萬人都是這樣的硬骨頭,我們南人早就以南打北,跑到京師當北人的皇帝了。

  哪用殺光五百萬,殺個十萬八萬,甚至只要三萬五萬,就足矣。

  而且我看這莫大王,就沒急著進北河,他有的是時候慢慢來磨,他已經做好把北河殺的血流成河準備了。」

  說罷,吳時仕對著鄧陳常一拱手,「賢侄,對於我們這些儒者來說,這可真是死生存亡之秋了。

  我當助力賢侄南下一探究竟,若是莫大王確係如此,我等也有個迴旋餘地。

  若是他進不了北河,我吳氏,也會保賢侄一個退路。「

  鄧陳常哈哈大笑,「世伯之見正合我意,晚輩不日就啟程南下,且等我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