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八月的南洋,烈日如同一團火般在天空盡情的燃燒著,而這個時候,往往也是稻米生長的最關鍵時期。
莫大將軍穿著麻布短衣短褲,腳上踏著草鞋,帶著大臣和侍衛們,穿梭在順化的田間地野。
在順化周圍的三千幾百戶順化戶,是莫子布的核心地盤,
沒有他們的話,被順化京漢高門圍在順化城中的莫大將軍,連睡覺都會睡不踏實的。
所以哪怕有萬千種事情要做,但他仍然抽出大量時間,跋山涉水,幾乎是一戶一戶的確認。
確認他分下去的田產、農具、耕牛和女人是否已經到每戶軍戶的手中。
跟在安戴地區的客家戶、閩南戶一樣,順化的順化戶也採用的是合作社模式。
即水利、耕牛這樣的大型、重要,一家一戶無法獨立建設與維護的,由合作社牽頭群策群力,其餘則是分配到戶。
唯一不同的,就是安戴地區的這種半軍戶是用封臣的模式組織的。
有的合作社是屬於莫大將軍私人的,只不過掛著政府的名頭。
有的合作社是屬於各級宣慰使、鎮守使、城主等等。
還有那種幾十戶團結在一起發展,形同村民自治的。
也就是說,在安戴地區,莫子布的政府只有軍政兩條主幹,主幹上長出來的枝枝葉葉,則是下面人自發填充,多種多樣的。
而之所以名目這麼多,就是因為莫子布基本盤太小。
要儘快吞併、守住安戴地區,就只有把大量的權力,下放給過番來的華人移民,以換取他們的效忠,大家一起穩住這塊難得的家園。
也是因為莫子布現在還只是個保境安民大將軍,不是王者,沒法分封公侯伯子男,所以稱呼上暫時就是亂來的。
但順化這邊就不一樣了,這是安南人經營了幾百年的熟地,人民已經基本漢化,確切地說叫儒家化了。
這樣地方就沒必要用封臣系統,必須是流官統治,哪怕以後北復中原了也一樣。
所以莫子布將順化戶分成了左中右三衛,設左中右三個千戶控制,他們輪流番上,順化及周圍的捕盜、探奸、緝私等都由他們負責。
「大將軍,大將軍,小的給您磕頭了!」
看著莫子布的旗幟路過,一個帶著兩個女子在田邊大樹下歇涼的黑漢子,立刻用有點怪怪的客家話,大聲喊了起來。
當然,這怪怪的不是莫子布說的,而是葉小妹說的,莫子布的客家話現在停留在勉強能交流簡單詞彙,還分辨不出來口音。
「怎麼樣,地和房子都分下來了嗎,這兩婦娘婆也是分的?」莫子布笑呵呵的,一點也不嚴肅,就跟和鄰居攀談一樣。
其實這才是正常的狀態,一般來說,社會中最上層和最下層基本是沒有直接矛盾的,所有矛盾都在大小官吏這個基層給消化、轉圜了。
「分了,分下來了,房子、地都有了,還分了一頭驢子。這大的還帶了個十歲的女仔,已經能操持家務了,不算負擔。」
隨著這傢伙手指的方向看去,莫子布才發現他口中所說的大的,是跪在田邊不敢抬頭的一個安南婦人。
可能在三十歲上下,在這個時代,確實可以稱得上年齡有些大了。
不過另一個年紀不大,腹部已經有些隆起,以至於跪都有些跪不下去了莫子布也趕緊讓這兩個女人起來。
但這個順化戶竟然是個話癆,他看莫子布並不嚴厲的讓人害怕,繼續嘀嘀呱呱的說道:
「就是可惜,我立的功太小了!」莫子布看他的神色,好像很想給自己兩耳光似的。
「從宋城北上的時候,阿叔就勸我買把好點的自發火,可惜當時沒捨得,只買了一桿佛山鳥槍。
結果到了戰場上才知道,別人發兩,我才發一,要打狠仗了,一看我拿的是鳥槍,也不讓我上。
而且還不能裝刺刀,順州大戰已經打亂的時候,如果不是運氣好在地上撿了一把梭鏢,連五個人都砍不死。」
嘶,莫子布暗中倒吸一口冷氣,開始正眼看著這個矮壯矮壯的小黑子。
合著你個回良人,光靠撿了一把梭鏢就捅死了五個人,拿到了軍功,連老婆都分了兩個,你還覺得你殺人殺少了,沒立什麼功是吧。
小黑子沒注意莫子布異的目光,最後他竟然有些請求的說道:
「大將軍,小人還有二十畝地的分配權,但我的地已經夠大了,能不能把這個轉給我在大隘嶺的兄長?」
說著,小黑子拍了拍胸脯,「大將軍放心,我兄長可厲害了,大隘嶺上下再橫的人,我兄長也敢上門去打他。」
聽到大隘嶺三個字,葉小妹就在莫子布耳邊嘀嘀咕咕了幾句,莫子布恍然大悟。
感情這傢伙是大隘嶺來的,難怪這麼猛。
這大隘嶺在哪呢?
在贛閩邊界處,西邊就是大名鼎鼎的瑞金,東邊是客家名城,戰鬥力爆棚的汀州。
這地方自古以來就是雄關當道、猛人輩出的地方,當年他們的祖輩,可是把王陽明王聖人都給愁壞了的。
當然一百多年後更猛,瑞金蘇區沒有人瞎指揮的話,常凱申打一輩子都打不下來。
莫子布這時候也才知道,他招攬客家人的名聲,已經傳到贛中的吉安、
袁州去了。
幾乎所有閩北、贛中南的客家人都知道有他這麼一號南洋客家王。
想到這,莫子布更加興奮了,贛中南生活著一千多萬客家人,也普遍戰鬥力很強,是非常好的屯墾兵。
「叫,都叫下來,你們大隘嶺來多少我收多少,來了有地的種地,沒地的就當回良人,立功了跟你一樣分地。」
這樣人的自然多多益善,莫子布大手一揮,立刻就同意了。
小黑子喜不自勝,帶著兩個老婆就往家去,說是這會就請人寫信回鄉。
而就是這麼耽擱了一小會,周圍的順化軍戶都來了,他們挑著吃食,捧著米酒、漿水,樂呵呵的來奉獻給我莫大將軍。
莫子布也笑嘻嘻的跟著這些軍戶們就在田邊吃了一頓飯。
慰問好這些軍戶,基本確定三千戶順化戶都按照戰功分到了房子和土地,軍戶的上下級系統也基本建立。
行軍司馬署衙和兵曹分別派駐的軍法官和訓練官都到位之後,莫子布才開始返回。
不過也不是沒有隱憂,莫子布一路下來,一共查處了六起基層軍官違法活動。
他們倒是精明的很,不敢直接侵吞功田,但是他們敢跟順化周圍的京漢高門合謀。
把鍵牛換成京漢高門的病牛,成年牛換成亞成年的小牛,上田換成中田等等手段來牟利。
「這六起都不是什麼大問題,但軍律一刻也不能放鬆,司馬署一定要繼續嚴加偵查,不管他是誰,只要敢犯罪,立刻拿下。」
囑咐完了行軍司馬武世秀,莫子布又對身邊的左典簿兼刑曹參軍鄭慶說道:
刑曹這邊,對於那些高門也要加強監管,要用嚴刑峻法告訴他們,誰敢再跟軍中將官勾結,老子直接抄他們的家。」
等走到香茶縣的時候,右典簿兼戶曹參軍吳含珠又有些著急的來報告。
今年的順化周圍耕種執行的不是很好,原因是原本熟悉順化周圍農時的老農被殺了不少。
而新定居的順化客家軍戶們還按照在粵北、贛南老家的習慣耕種,結果導致了一定的損失。
怎麼說呢,安南這種一年三熟的地方,一般是在年初的1到2月種早稻,
按照四個月的成熟期來算,那麼就是5到6月收穫。
晚稻在6到7月播種,10到11月收割。
從實際成長的時間看,這相當於只種了兩季而已,所以剩下的一熟叫做中稻,一般要在3月和10月趁著空隙搶種。
這樣早稻和晚稻各收割一次,中稻插空收割兩次,但由於中稻會受各種情況制約,所以收穫兩次的糧食,可能跟早晚稻差不多。
算起來就是一年三熟了。
但這種搶種,由於是在早稻和晚稻中間插空進行,所以非常考驗農夫對農時和天時以及地里生長情況的熟悉程度。
更難的是,晚稻比較容易受氣候的影響,如果降溫太快,也會影響收成。
此外早稻如果太過豐收,過度吸收了土地營養,也會造成晚稻大規模減產。
因此更需要有經驗的老農夫指導,他們可以提前判斷出天氣的影響,用搶種中稻的方式減少晚稻歉收的影響。
甚至有的時候還需要把漲勢非常喜人的早稻,人為清除一些,以給晚稻留出生長空間。
這林林總總,跟在粵北和贛南種地還是有些區別的。
以前莫子布在安戴地區的時候,那些馬來土著根本不怎麼會種田,所以隨便客家人怎麼種,比起以往都是豐收,
而到了同樣會種地的安南人這裡,差距一下就出來了。
莫子布聽的一個頭有兩個大,他能分清稻子和稗子的區別就很了不起了,哪還懂這些。
但他知道怎麼解決,想了想,莫子布對吳含珠說道:
「嘉定的明香人中有很多種地好手,讓林通牽頭,你們兩一起回一趟嘉定。
招募三百戶明香人北上吧,把他們安在順化三千戶中間,教他們本地農時。」
「另外,據第一兵工廠董事會上報,嘉定道學的天工院中有位擅長製作火藥的真人急著要見我,說我不去他就要回大陸了,你讓林通替我去請一下,把他請到順化來。」
莫子布確實沒時間去嘉定,所以也只能讓林通代表他一下了。
李與隆擦了擦頭上的汗珠,感慨的說道:「感情一國之主要想當好,那還真是不容易啊!
我還以為王爺現在是天天醇酒美人、寶馬香車呢,結果比制台大人還忙李老哥隔得近,河仙也經常有船往返廣州,所以李與隆很快就到了順化,見到了莫子布。
莫子布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珠,苦笑一聲說道:
「老哥你現在也看見了,我這那是忙得不可開交,哪還有精力去打北河,只要鄭家不來找事,我是肯定不會北上的。」
李與隆習慣性點了點頭,卻慢慢把背挺直了那麼點,不再一副奴才樣了,他沉默半響,還是開口說道:
「王爺,小人也算是跟你有點交情了,我知道,您一定會北上的。
緬甸那麼硬的骨頭,您老都要冒險去狠咬一口,這北河如同放在嘴邊的大肥肉,你怎麼可能不吃。」
「小人也知道,咱是勸不了你的,但有一條,李制台在兩廣的時候,您別動手。
我呢,回去了也勸制台大人儘快換個地方,咱們兩家不傷和氣。
萬一後邊九天之上來了雷霆之怒,咱們也能圜轉一二。
莫子布愣然了,誰說滿清沒人才的,這老狗就清醒的很。
不過呢,他的聰明全在給自己撈好處上。而且莫子布有點懷疑,這老小子是在詐自己。
於是他想了想,故意裝出一副我不裝了的樣子對李與隆說道:
『那就請老兄回去告訴李制台,五年之內,我肯定是進不了安南東都的,但五年之後,那就不好說了。」
哼哼,就以現在北河鄭主虛弱的模樣,莫子布肯定不會讓他們安生五年,最多兩三年就要動手。
李與隆終究是旗人,莫子布雖然裝的很仗義,但不可能不防著。
李與隆卻有些信了,因為莫子布說的,跟他估計的差不多。
他是親眼看著順化周圍幾乎被打成了一片白地,到現在城牆都沒修好的。
原本商貿興旺的會安,也被燒沒了半個城,沒有三幾年根本恢復不了元氣。
而後就算立刻開打,兩年內打滅北河,也沒那麼容易,甚至五年都說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