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香水河畔,微風輕拂,三四千的安南炮灰,按每三十人左右的規模聚集在一起他們所有人都埋著頭,吃著平日難得一見的炸春卷、炸小魚,還有淋上了糖漿的糯米飯。
今天是臘八,是以哪怕是炮灰們,也分得了這樣的美食。
『大將軍有令,今日沖五次,投五袋者,晚上有乾飯吃還管飽,八袋以上者,晚上有酒有肉,投十二袋以上者,就地提拔為回良人!」
正在悶頭乾飯的炮灰們聽到了軍官的大吼,立刻振奮起來歡呼了幾聲,
然後又趕緊悶頭乾飯。
這些廣南百姓可是真遭罪,上一代阮主武王阮福闊好大喜功又喜奢靡,
百姓已經被折騰的夠嗆了。
本以為阮福闊死後局勢能好一點,結果來了阮福淳和張福巒。
這兩位比阮福闊還重量級,幾年下來,百姓基本都到了崩潰的邊緣。
但這還不算完,正當他們以為阮福淳和張福巒這對組合就是極限的時候,老天爺給他們送來了北河鄭軍。
這都不是重量級能形容的,北河鄭軍那是真正的豺狼虎豹、索命閻王。
在這連番的打擊下,富庶的順化地區,已經到了二三十畝地的自耕農,
都只能在農忙時才能吃一頓乾飯的地步了。
因此有了今天這樣豐盛的飯食,誰也不捨得少吃一口。
只有聽到投十二袋能得到回良人身份的時候,有些強壯的炮灰才會抬起頭來暢想一二。
安南因為是在唐末脫離中原的,因此他們從上到下保留了很多唐代以前的風俗。
比如良人這個詞語的日常使用。
所謂的回良人,字面意義就是改邪歸正者,歷代安南王朝都喜歡從起義鬧事的農民軍中徵召強壯有力者組成回良軍。
歷史上最後一代回良軍由阮福映的親信,太監將軍黎文悅統師,曾是阮朝初期嘉定地區的強兵精銳,掌握他們的黎文悅甚至形同藩鎮。
莫子布這自然也不例外,他手下的華人志願兵按照安南的規矩,實際上就是回良人。
而成了回良人,就不用扛著麻袋去填護城河了,也能積累戰功獲得賞賜,對這些炮灰來說,也算是條不錯的普升通道。
但軍官的話還沒有說完,這些穿著紅色鴛鴦戰襖,頭上戴著類似范陽帽車帽的軍官,還在提看銅鑼大喊:
「誰要是今日不能最少完成三次投袋,那就自己死在護城河裡邊,省的吃老爺我一刀,連個全屍都沒有。」
興唐軍雖然渡過了香水河,也把香水河上鄭軍那支小小的內河船隊全部送進了水底,但靠近順化的城牆根底下,仍然還有一條護城河。
唯一比南面好的,就是東面有大塊的陸地可供大軍展開,護城河也基本是死水,比不得南面護城河又寬又深。
咚咚的鼓聲敲響,太陽還未升起來,整個順化城東就突然躁動了起來,
數千民夫扛看沙袋,在軍官們安排下靠近到了護城河六七百米的地方。
城頭的鄭軍也被驚動了,他們立刻操作火炮,轟轟的朝城外開始猛轟。
旋轉的炮彈落到地上,立刻就能砸出一個大坑,隨後彈丸再次彈跳著漫無目的亂蹦。
一夥炮灰民夫非常不走運的挨了一炮,三四個民夫慘叫著在地上豪叫翻滾。
雖然他們沒有被直接命中,但是彈跳而來的炮彈也是非常恐怖的,只要稍微碰到,就是骨斷筋折。
周圍民夫們大為驚恐,他們發出尖叫,扔下放在腳邊的沙袋轉身就要逃跑。
然後只聽見幾聲腳步和慘叫聲響起,雖然同樣害怕的額頭冒冷汗,但負責彈壓民夫的軍官們,還是毫不留情的出手了。
淌血的鋼刀,遠比看運氣才會砸到人的炮彈更具有威力,所以經過了短暫的恐慌後,炮灰民夫們穩住了心神。
鄭軍居高臨下的炮轟威力其實不小,但只可惜他們的火炮太少,實在很難發揮出多大的殺傷力。
而此時,興唐軍的野戰炮也開始對著順化城頭一陣猛轟。
不過由於時間尚短,城外的土堆還沒有堆高,加農炮的直射炮彈不能射到城頭,是以大多數炮彈都打到了城牆上,砸出了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淺坑。
火炮轟擊的時候,興唐軍的步兵開始結陣向前,而同時,城頭也冒出了大量鄭軍的火手。
雙方的火兵於是隔著一百五十米左右,開始了里啪啦的對射。
這個距離上,火也並不是完全沒有威脅,哪怕動能不夠被打中不會當場死亡,但鉛彈入肉會帶來鉛毒從而引起傷口感染,輕則截肢,重則一命鳴呼。
火的對射十分激烈,鄭軍強在有城牆掩護,興唐軍強在火數量和質量上有優勢。
雙方對射了小半個時辰,鄭軍主動偃旗息鼓了,他們被打死打傷數十人本來不算什麼。
但是鄭軍的火藥和鉛彈儲備還不如興唐軍,再這麼肆意揮霍下去,真到了城破火要有大用的時候卻沒有了。
所以在這每日必定上演的例行對射中,鄭軍基本上都是主動停手的那一方。
而看到城頭鄭軍停止射擊,負責指揮民夫的陳成山把手一揮,數千民夫嚎叫看前仆後繼的背看麻袋沖了上去。
火聲再次響起,鄭軍神射手縮在城垛的射擊孔後面,靠精準的射術不斷開火。
民夫們接二連三的被打倒在地,但在嚴酷的軍法和對鄭軍無限的仇恨鼓舞下,他們沒有多少人退縮,不停把裝滿了泥土的沙袋往護城河裡面扔,不一會就填起來了一截。
同時,在東門護城河的源頭,海軍戰艦也掩護著大量的民夫作業。
他們一邊把來水的源頭堵住,一邊從兩側挖開許多小溝渠,將護城河裡面的水排向香水河。
黃五福身著便裝,親自來觀察興唐軍的進攻,看到那位擁有大量水師戰艦的莫五還是在用傳統的方式攻城,心裡頓時安穩了一點。
黃廷寶則有些焦慮,他看著黃五福說道:「阿爸,按照這個速度,南賊最多只需要十五天就能填平護城河,並且在城外壘出足夠的土山。
那樣的話,南賊爆破兵就可以輕易炸開城牆,並且火炮能居高臨下炮擊城內。
我們恐怕很難在順化城內與他們巷戰,這畢竟是他們的地方。」
黃五福看了黃廷寶一眼,他這養子勇則勇矣,也能聚攏人才,但是謀略和眼光上還是差了很多。
是以黃五福搖了搖頭解釋道:「戰場不會在這裡,順化得失根本無關緊要,就是現在吃下的阮氏領土完全吐出去,也不是不可以。」
黃廷寶有些懵,「阿爸,占領順化,滅亡阮氏,可是多少代府僚國主、
大王都沒能完成的壯舉,怎麼能輕易放棄呢!」
黃五福臉色暗沉,看著遠處不停呼號進攻的興唐軍搖了搖頭,「什麼功績偉業,什麼富土良田,守不住就什麼也不是。
南賊實力不容小,不大量殺傷他們,將來一定會成為比順化阮氏還要難以對付的敵人。」
說看,黃五福帶看眾將退回指揮所,在草紙上寫寫算算了起來,
「我觀南賊這十日用兵,累計出動民夫最少三萬人,大小火炮百門以上,戰艦三十餘艘,行伍旗號十七桿,兵卒也有萬人上下,主力應該是盡在此處了。」
阮有整卻搖了搖頭,不是特別贊成黃五福的判斷。
「南賊此次出兵,水陸預計戰兵萬人,回良按兩倍算,約兩萬人。
民夫大約與此數相當或者略高,總計應該不到七萬人,要是再多,莫五的軍糧,就該接濟不上了。
由此觀之,南賊應該是分立倆營,一主一輔,但何處是主力,目前仍然不能下定論,因為南賊可以用偏師充填大量民夫裝作主力。」
阮有整這麼說的原因,乃是因為黃五福的作戰計劃是先讓興唐軍頓兵於順化堅城之下。
等到為了攻堅師老兵疲之後,再讓鄭森親率的主力南下,以養精蓄銳的精兵,打莫子布的精疲力盡之兵。
而此時的順化城中,黃五福所帶的三萬五千大軍,因為軍糧的原因,遣回北河五千,為了剿滅黎維密,又讓黃廷體帶走了一萬五千。
留在順化的,只有一萬五千人,只憑這些人,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擊敗莫子布的,所以必須要與鄭森的大軍夾擊才行。
那麼這樣一來,就必須要弄清城外的興唐軍是不是主力。
不然他們在這跟興唐軍的偏師玩砸核桃的遊戲,然後讓鄭森所率的鄭軍主力被興唐軍主力逮住,那就勝負難料了。
是以聽到阮有整的判斷,掌握著騎兵的丁錫壤就站出來說道:
「南賊有一支數百人的精騎,一直遮蔽著東面近海區域,我們的哨騎無法靠近。
少量的哨探只能遠遠看到確實有南賊的營寨,但無法靠近偵查。」
黃五福皺起了眉頭,這就是放縱士兵劫掠後的最大後遺症,鄭軍亮出屠刀之後,順化南北的人心完全扭轉。
這導致與鄭軍合作的人大幅度減少,而鄭軍是北人,無論是裝束還是口音,都跟廣南有所區別,根本無法通過興唐軍的盤查。
是以就是哨探,也只能遠遠看上一眼,無法靠近。
思考半響之後,黃五福把手一擺,看著黃廷寶說道:「只看填平護城河的速度和火炮數目,城外南賊應當是主力。
不過為防南賊使詐,還需要試探一下,才好確認,
阿寶,你帶五千精兵嘗試出門驅趕一下,分數天多與南賊交戰,不求戰果,但一定要試出南賊軍的戰力。」
在黃五福看來,要確定城外的興唐軍是不是主力,直接與之作戰,打上一打,才是最好的辦法。
是精兵還是偏師,一打就知道了。
興唐軍大營,黃五福的操作,實際上已經被莫子布以及他的參謀軍官們給大概猜到了,而莫子布也確實在做局欺騙黃五福。
中校參謀長莫正存拿著厚厚一疊的分析報告,正對著參會的將軍們侃侃而談。
參謀之職,自唐末設立後一直都有,而莫子布此次從法蘭西得到了大量基層軍官,不但幫他搭建起了興唐軍的框架,更有大量專業近代化軍官,為莫子布搭建起了成熟的參謀體系。
當然,中國古代的參謀體系也是非常成熟的,哪怕就是清軍中,參謀、
贊畫、文書等也是一應俱全。
只是莫子布這草台班子無法搭建起中式的參謀體系,所以就乾脆用法蘭西式的。
「我們搜尋了近一百年來南北之戰的資料,普遍顯示阮氏廣南國能出動的兵力,在一萬五千到三萬五千之間,徵發的民夫應該約大於此數。
因此目前布置在順化城外的軍隊是合理的,黃五福一定會把他們當成主力。」
莫正存說著,指了指順化西北的香茶縣,「而目前收到的情報顯示,鄭主的大軍算上民夫不少於八萬人正在向南。
雖然他們同樣有騎兵遮蔽,但順化百姓心向我們,許多人主動在北鄭大軍靠近前,就南下為我們通報情況。
因此,參謀司判斷,鄭軍會走香茶縣,然後通過天姥古道進入順化,或者在香茶縣停留,等到我軍疲憊了再進攻。」
整個越南的地形呈長條狀,未被開發之前,很多地方算不上好,比如順化周圍就是如此此時順化的東北面,是巨大的譚江湖,後世雖然被改造的不錯,還成了著名的旅遊景點。
但是在此時,譚江湖還是半鹹水區,漲潮時倒灌形成巨大湖泊,退潮時成為近海的沼澤淤泥地,周邊道路狹窄,不適合大軍通過。
西北是延綿高山,只有通向順化城西天姥寺的天姥山要低矮一些,因此修建有古道,是歷來進入順化的主要道路。
這鄭軍只要不是傻子,就肯定會選擇走天姥古道。
陳聯笑著說道:「黃五福雖然是北河宿將,但他並不知道我軍全部實力,是以按此前阮氏來計算,順化城下這三萬多人就必定是主力了。」
陳光耀也笑了,接口說道:「但實際上,我們興唐幕府背後有嘉定千萬富庶之田,遙羅也多產米糧,我們還有大海船幫助運輸,因此根本不缺糧食。
別說目前這十二萬人的規模,就是再多五萬,也能養得起。」
莫子布也眯著眼晴笑了起來,這就將是黃五福和北鄭將會失敗的最大原因。
因為黃五福等久在北河,根本不知道嘉定現在已經開發的很不錯了,糧食產量已經遠超以往。
他們更難以想像莫子布之前對鄭信做出了多麼大的支持,立下多麼大的功勞。
莫子布和鄭信之間,絕不是簡單的翁婿關係,所以鄭信一定會傾盡全力幫助莫子布。
所以表面看,莫子布只不過是廣南阮氏最後的武裝力量,但實際上,除了精兵基本在黃五福的估計範圍之內以外,其餘都遠遠超出了黃五福的預計。
可以這麼說,在後勤方面,莫子布遠不是一個廣南軍閥的規模,而是整個南方最精華的漢人勢力,暹羅鄭氏和嘉定明香人在支持莫子布。
黃五福按照以前廣南的實力來估算莫子布,認為他最多能承受七萬人的動員規模。
但實際上莫子布動員了十二萬人,且在遙羅大米不斷無償被運來的情況下,莫子布甚至還可以再養五萬人。
而有了充足的人力以後,莫子布足足在順化城外擺了四萬人,其中包括精銳的武定團,以及唐山鎮的客家第二團,一共五千戰兵和回良人輔兵。
同時,城外的三萬五六千民夫中,真正作為民夫使用的只有兩萬人上下,其餘都是假扮的士兵,用以欺騙黃五福。
「好,任務基本完成,我猜黃五福應該想要出城親自檢驗一下我軍成色了。
各團抽調一個連去到順化城外,歸陳成山指揮,等到完成任務之後,立刻歸隊。
各團千總注意,明日停止操練修整隊伍,準備開拔往香茶縣,我們占住縣城堵住鄭軍,先打鄭森,再打黃五福。」
果然,就在莫子布下達命令後不久,雙方在例行每日「攻防演練」的時候,黃廷寶突然率五千餘鄭軍出城。
陳成山早有預案,甚至還裝作應對不及的樣子被擊退數里。隨後陳成山集結軍隊,與黃廷寶分四天展開了三次小規模交戰。
交戰之時,興唐軍各團的認旗基本都出現過,且主力連隊的戰鬥力相當不錯。
黃廷寶出城的五千人在三次交戰中,戰死兩百多,傷者近千,被幾度打的需要縮回去整隊才能保持戰鬥力。
興唐軍則前後出動接近萬人,死傷也在千人上下。
黃五福則每次都親臨城頭觀看,見興唐軍展現出了他們一貫的炮犀利,戰鬥力在不出動騎兵的情況下略高於自己這方,於是完全放心下來了。
且被俘虜的民夫,也供認出了好幾個團的番號,與黃五福了解到的情況差不多。
到了這時候,如果有人告訴黃五福,在興唐軍一千人中,只有一百五十戰兵,其餘全部混搭回良人甚至民夫,黃五福也不會相信了。
開什麼玩笑,一支只有百分之十五主力的軍隊,怎麼可以擁有七成火裝備和二十多門野戰炮,以及大量大口徑攻城炮,還能在戰鬥力上略勝鄭軍一頭。
這樣的軍隊,在黃五福的認知中,是絕對不會出現的。
臘月十五,距離春節只有十幾天了,黃五福的報告送到了鄭森的面前,
隨後鄭軍開始加快速度南下。
而在鄭森動身的同時,一封密信也送到了莫子布的案頭,莫子布看完之後,立刻就將之燒毀。
隨後他轉頭看著裴得宣說道:「此戰若是得勝,你裴氏居功至偉,未來北河中,裴氏當為第一大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