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虎父當有虎子

  滿清乾隆三十六年,臘月二十五,西元1771年二月九日。

  莫子布大開六門,帶著所有人,迎接天賜進城,這還是父子兩人三年前在洛坤見過一面之後的第一次相見。

  氣氛稍顯有些微妙,但莫子布很快用笑臉打破了這份尷尬,他走過去,

  親自換扶住鄭天賜的骼膊。

  「父親還是滿頭青絲,看來身體依舊康健。」

  鄭天賜拍了拍莫子布的手,看著高大的嘉定城,然後沖莫子布使了個眼色。

  莫子布趕緊到後面,把舅舅陳大勝給扶了過來。

  陳大勝則早已老淚縱橫,他指著嘉定,對莫子布不勝曦噓的哭道:

  「五十年前,你大舅就是帶著我們,從這個門離開的嘉定,那時候,我和你母親還只是小孩子。

  其他我記得不是很清楚,只記得你大舅幾乎哭死了過去。

  隨後沒幾年,他又上書順化,討要本該由他世襲的嘉定鎮守,然後就被人構陷下獄,死在了獄中。」

  陳大勝這一哭,周圍受盡委屈的明香人也跟著大哭,就是裴恆人、武士贊這樣的,也陪著流下了幾滴眼淚。

  「蒼天有眼啊,沒想到我陳大勝,還能有再回來的一日。

  兄長,父親,你們睜開眼看看吧,這都是子布的功勞!」

  莫子布有點感動,但更多的是感慨,歷史上極少有英雄人物能做到虎父無犬子的。

  陳上川是個英雄,但他的幾個兒子連他腳指頭都趕不上,比如莫子布的大舅陳大定。

  這位被認為是合格接班人的陳上川之子,能力其實就非常平庸。

  他在嘉定被阮家強行改土歸流之後,族人勸他拼死一搏,他堅持不肯。

  這其實也行,大不了就是慫一點,只要他在,陳家也還能堅持,結果他慫又沒慫徹底,不敢起兵卻搞什麼上書請願。

  結果讓順化的廣南朝廷覺察到陳家很不服氣,於是設了一個局。

  順化朝廷讓陳大定去平定真臘人叛亂,途中卻命人煽動下面的廣南兵兵變,再以統兵無方為由把他下獄。

  進了監獄裡面,立刻就被一頓折磨,放出來之後,只有十幾天就病死了。

  莫子布想到了這個,鄭天賜其實也想到了這個。

  他自付才能遠不如父親鄭玖,但這已經稱得上虎父無犬子了,比之陳大定,他的能力高出了許多。

  可他之後呢,其實莫子布沒表現出極強能力之前,鄭天賜也是深深擔憂的,幾個兒子沒一個成器的。

  想到這,他終是下定決心,隨後過來扶住豪哭的陳大勝,嘴裡勸道:

  「女婿也是兒,外孫亦是孫,陳家失去的,現在也已經拿回來了,應該高興才是。」

  聽到天賜這麼說,陳大勝止住哭聲看著天賜,雖然沒有說話,但滿含深意。

  鄭天賜哪能不知道陳大勝的意思,方才他那一句「這都是子布的功勞,已經是明顯的不能再明顯了。

  於是小聲說道:「你放心,姐夫什麼時候糊塗過,我心裡有數!」

  陳大勝這才露出喜色,隨鄭天賜和莫子布,一起進入了嘉定城。

  而一入嘉定城,做戲肯定是得做全套。

  見所有人都到了,鄭天賜當眾表示,河仙雖然是嘉定八營之一,但實際上是藩臣,他作為藩臣之主,是不能做這嘉定總理一職的。

  莫子布也接口說道:「如今大事已定,我出兵的目的已經達到,現在是時候退兵了,不然這就不是人臣該做的事。」

  這一下,把街道兩旁的百姓給嚇的夠嗆,武士、裴恆人這樣的,自然知道莫子布是在幹什麼,但百姓們不知道啊!

  他們只知道,要是莫氏父子,特別是莫子布這麼一走,那宗室炯等人,

  還不知道該怎麼出來報復呢,於是數千百姓,哭著豪著的哀求。

  莫子布則態度堅決,連連婉拒,示意必須要走。

  然後,數騎紅翎信使從外面飛奔而來,告訴眾人,歸仁發生民亂,南北已經被截斷,號稱王孫軍的阮氏西山亂軍,正在從歸仁南下,人數多達數萬。

  這下不止是百姓,很多官更、士子都被嚇看了,他們趕緊撲過來抱看莫子布的大腿,死活不讓他走。

  這宗室炯是要錢,但是亂民那可是會要命的啊!

  然後,在眾人一致推戴下,鄭天賜這才表示為了嘉定八營百萬生民的安危,勉為其難接受嘉定總理一職。

  莫子布也答應擔任保國護民鎮南大將軍,駐兵嘉定八營,抗擊歸仁西山亂軍。

  鎮守府中,熱鬧又逼真的鬧劇結束以後,終於輪到他們父子對坐談事了鄭天賜有些哭笑不得看著莫子布,伸手沖他點了點。

  「你是怎麼想的,竟然要老子來做嘉定鎮守,來給你屯田安民,有老子給兒子幹這事的嗎?

  莫子布嘿嘿一笑,「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大哥、二哥幹不了這事,那就只能父親出馬了。

  以父親行仁政,治郡縣的能力,這還不是輕輕鬆鬆。」

  鄭天賜一陣無語,他這兒子,是在說他領兵打仗不行,只能搞搞內政啊!

  而若是別人這麼說,鄭天賜可能還有點不服氣,但他這兒子,看著就是唐太宗、明成祖那號子的馬上之主,他還真沒法反駁。

  『那河仙怎麼辦,以後我們莫家,就要以嘉定為基業了嗎?」

  莫子布點了點頭,「河仙太過偏僻,不利於今後發展,重心轉移到嘉定乃是必然的。

  河仙不如暫時交給表叔來掌控,父親則辛苦一些,兩頭跑跑吧。」

  莫子布口中的表叔自然是裴建南,這也是鄭天賜能接受的人選。

  「那行,為父就再給你撐幾年。」

  說來也奇怪,莫子布當時完全一副什麼都要他做主的樣子,鄭天賜對於交權很是抗拒。

  可現在莫子布要讓鄭天賜幫忙幹事的時候,他反而有些不太想管,想要安享晚年了。

  順化,此時的廣南朝廷,簡直就像是個草台班子。

  經歷了一百多年的南北對峙,在靈溪一帶大修城牆,又基本失去會安這棵搖錢樹之後,順化的廣南朝廷財政,到了一個非常嚴重的地步。

  不但王城年久失修,近支宗室過得最慘的,一年竟然只有三四百兩銀子俸祿,世所罕見。

  而奸臣張福巒會出現,實際上就是財政惡化的重要表現之一。

  在廣南朝廷中,先是財政惡化導致養不起戰鬥力強的軍隊,軍隊戰鬥力不強之後,又反過來收不上稅,使得財政進一步惡化。

  到了武王阮福闊末期,順化朝廷的稅收能力大幅度縮水,導致漢族高門,華人惡霸,大小土豪把持地方,抗稅能力一個比一個強。

  朝廷沒有能力解決,於是不想徹底把國家給整散的各方勢力,硬生生逼出了張福巒這麼一個人物。

  張福巒當然沒有重整財政和武備的能力,但他有高超的政治手腕,精通各種政鬥使倆。

  彼時的地方派,也還不具備完全對抗中央的能力,因此還是比較畏懼被張福巒盯上,而被當成典型懲治的。

  於是雙方經過不斷試探後,達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

  朝廷的稅收照樣可以收上來大部分,但代價是朝廷更加徹底的放棄了對地方派的管控。

  在張福巒連自己都管不住,要大撈特撈的時候,更治隨之徹底崩壞,地方派趁機取了大量基層權力。

  順化朝廷除了幾個少數地盤以外,稅收完全靠朝廷與地方派的博弈。

  這也是莫子布鄙視廣南朝廷的原因之一,用他的話來說,在張福巒的操持下,存在了一百多年的順化廣南朝廷,變成了一個收包稅制的分贓團伙。

  「王叔,侄兒是被陷害的啊。這王位,本來就輪不到我,侄兒怎麼會心存不滿呢,這分明是逆賊阮文岳等的藉口!『

  跪在地上大哭的,就是被阮氏三兄弟舉起來當招牌的王孫阮福腸。

  他還真有點聰慧,至少十歲的孩子能說出這番話,絕對不是沒腦子的。

  王座上的定王阮福淳,其實比他跪著的侄子大不了幾歲,腦子嘛,這位才可以說是完全沒有的。

  他見侄子哭得如此悽慘,立刻就要上前扶、寬慰。

  但屁股剛剛抬起來,就見站在身邊的右輔張福巒,若有若無的了他一眼,於是立刻又不動了。

  看到定王阮福淳屁股落下之後,張福巒才哼了一聲走上前去。

  這位廣南著名的奸臣是個大師哥,你單看面相的話,絕對想不到他是個橫徵暴斂、迫害百姓的惡賊。

  「王孫休要哭鬧了,這全國上下,自然知道這不過是逆賊的藉口而已,

  但既然如此..::

  司張福巒的話還沒說完,殿門外突然有內侍匆匆跑了進來,把一卷急報遞給張福巒。

  張福巒一看,臉色陡然轉白。

  原本他還以為西山寨鬧事,不過是場小動亂,就算拿下了歸仁,也不過是阮克宣中計而已,並不是變民實力有多強大。

  是以他萬萬沒想到,西山變民的速度來的這麼快。

  張福巒把急報遞給了心腹蔡生等人一看,蔡生也露出了驚慌的神色,原來西山變民已經打到了廣義府境內。

  此地距離順化,不過是二百四五十里地,若是廣義再守不住,三五天就能打到順化城下了。

  這就要命了,本來朝廷就沒多少錢養兵,要是被變亂兵臨都城,搞不好要出大問題的。

  而且,這廣義以北到順化,途中有大量張福巒的私人莊園,這要被變民禍害一路,那損失得多大!

  於是,張福巒看了一眼蔡生。

  這位張福巒最親近的心腹,額頭上立刻冒出了一陣陣汗珠。

  他整人還行,整軍是真沒經驗啊!

  但雖然如此,知道張福巒心思的蔡生,還是用力點了點頭,「下官這就去廣義督戰。」

  沒想到張福巒卻緩緩搖了搖頭,「別去廣義,去會安,去和會安的那些北人談談,看看他們有什麼條件。」

  然後張福巒轉頭看著王位上的定王阮福淳,「主上,既然變民要擁立王孫,不如就真的封之為王孫吧。

  主上因為兄長早逝,得了長房的大位,未來還給長房一系,也是美談。」

  定王阮福淳似懂非懂,也不知道這是個什麼美談,但看到是張福巒建議,竟然很快就點頭同意了。

  張福巒這才露出了一點笑容,還裝模作樣把本要關押起來的阮福腸扶起不過,他完全小瞧了阮氏三兄弟加張文獻,還有莫子布助攻的可怕程度。

  不過是失去了王孫腸這個藉口而已,並不能阻止西山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