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阮,廣南國。
經歷了一百多年的戰爭與廣南阮氏的腐敗統治後,這個被阮氏統治的安南南部,其實已經極為虛弱了。
這片土地的大多數在一兩百年前,還屬於占城國,京人占據此地並沒有多長的時間。
開發程度遠沒有後世想像的那麼高,根本不能和已經開發兩千年的紅河平原相比。
這就導致廣南阮氏的國力,是要遠遜於北河鄭氏的。
而國力處於弱勢廣南阮氏,之所以能長久與北河鄭氏對時,
其一靠第二代阮主仁國公阮福源和第三代阮主昭王阮福瀾,父子二人的雄才大略。
這對父子,不但在軍事上以弱勝強,屢次擊敗南下的北河鄭主。還在南北交界處的靈河之南,修建了長達十一公里的長城。
這條長城高大寬闊,上面能走馬車,每一丈設火炮一門」,三到五丈設千斤以上重炮一門,在當時堪稱火力極強。
到了阮福瀾後期,又再次修築了一道長城,防禦更加完善,北河鄭主的軍隊南下,根本無法突破。
其二則是阮福源時期,東西方貿易開始興盛,阮福源同意葡萄牙商人在費福修建港口開展中轉貿易。
這個叫做費福的港口,後來被華人改名,便是現在大名鼎鼎的明香人之城會安。
自從會安開埠以後,北面的中國商人,東邊的日本商人,西面的葡萄牙、法蘭西、荷蘭等國商人都雲集這裡。
這些人的到來,為阮氏廣南國提供了強力的支持。
荷蘭和葡萄牙人為阮氏鑄炮並提供炮手,日本浪人充當火槍手和長矛手,中國商人與海盜則提供戰船充當水師。
後面幾次鄭阮戰爭中,阮主軍隊多次被鄭主軍隊擊潰,險象環生。
但海面上的華人艦隊往往能取得決定性的勝利,荷蘭炮手與日本火槍兵則幫阮主守住靈河長城。
以至於鄭主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先贏後輸,贏是大贏,輸也是大輸。
打到後來,鄭阮兩家突然發現,每次己方都贏,可是贏來贏去,雙方實力卻越來越屏弱。
而會安的商人大發戰爭財,賺的盆滿缽滿,士兵也因久經戰陣越來越強大,再這麼打下去,雙方搞不好要翻車。
於是鄭阮兩家趕緊去求康麻子出面主持公道,麻哥大喜,以宗主身份當中間人作保,使南阮北鄭不再互相攻打,這就是阮氏廣南國能存在的第三重保障。
而到了現在,第一重保障的君主,就不用說了,連第九代主武王阮福闊都只是望之好似人君而已。
現在的第十代定王阮福淳,也就是我莫大王的真正小舅子,連望之不似人君都做不到。
他是廣南京人只要聽到這個名字,都要吐口唾沫,大罵昏君的存在。
沒了強力的君王保障,靈河長城也已經形同虛設,上面的火炮都被貪官污吏悄悄拉走熔化鑄市或者賣錢了,現在要麼空缺,要麼是用木頭弄的假貨。
第二重保障的會安,也已經衰落下去了,再也無力幫助阮主對抗鄭主。
更可怕的是,會安已經失控,阮主除了每年五六萬兩銀子的包稅以外,
根本掌控不了會安,它已經變成了一個擁有自己武力和自治議會的自治市。
現在保障阮主地位的,僅僅剩下了大清皇帝的擔保。
不過值得高興的是,阮主並不孤單,他的生死大敵-北河鄭主,也一同腐朽了。
在北鄭,稍微像樣點,莫子布榮市大敗鄭軍時還在位的第九代鄭主明王鄭楹,已經在三年前,也就是1767年病逝。
現在繼位的第十代鄭主靖王鄭森,真是侮辱了這個名字,他比第十代阮主定王阮福淳還要重量級。
這一北一南兩位第十代君主,好比臥龍鳳,又似一時瑜亮,都是帶引號的那種,兩人加起來把這分裂兩百年的安南,躁的體無完膚。
歸仁府以西三十公里處,長山山脈余脈,這裡有一小塊河流衝出來的平原,居住著七百戶,約三四千百姓。
這在廣南算是人口很不少的地方了,阮主因此在這裡設立了一個基層行政單位西山寨,並設寨主管理。
此時的安南,底層行政單位是比較混亂的,能嚴格執行郡縣制的,只有北鄭的紅河平原核心區與阮主的順化城周圍,
其餘地方,上面一級的,府、道、郡並行存在,下面就更加混亂。
約定成俗是縣的地方,就設知縣,另一地方叫土木堡的話,那就設個堡長。
又有叫張家莊的,那就首領就是莊頭,這地叫西山寨,那就設寨主。
是以在廣南,各種官職都有,知縣有時候管的地盤和人口還不如一個莊頭,甚至村正。
它們之間沒有必然的上下級聯繫,只能看幾百年前留下來的地名來定官長,稅收基本等同於包稅。
如此,可見阮氏廣南國的統治基礎,是何等的薄弱。
這個西山寨,歷任寨主都姓胡,與胡朝建立者,就是那個被朱棣擒到應天去砍了腦袋的胡季是近親。
五年前去世的寨主胡不福有子三人,長子胡不岳,身材高壯,豹頭環眼,孔武有力,性情詭詐,還有一張極能蠱惑人心的嘴巴。
沒有繼承寨主之位之前,胡不岳做過阮家的巡卡吏,一種類似中國巡檢的官職,但地位要低一些,手下沒多少兵,主要負責收稅。
因此胡不岳也被人稱為汴岳。
胡不岳二弟胡不侶雖然常年習武,可為人暗弱,素無大志,不值一提。
但他的三弟胡不惠,今年雖然只有十八歲,卻是遠近聞名的少年豪傑。
胡不惠身長五尺五寸,冠面如玉,為人大氣,好打抱不平,擅使長槍,
弓馬嫻熟,可在馬背上連珠射箭,附近的少年都非常敬佩他。
難得的是,這三兄弟雖然武藝高強,卻不是粗鄙武夫,他們家中,養著一位在安南堪稱大儒級別的人物此人化名焦獻,實則叫做張文獻,他的父親張文行乃是廣南國的外右,
相當於明代的次輔,在與張福巒政鬥的時候,落敗被殺。
張文獻就化名南逃,來到西山寨落腳,他見到西山寨主胡不福的長子岳與三子惠,異於常人乃是大才,於是主動留下,無償幫胡不福教養這兩個孩子。
這張文獻深恨阮家和張福岳,又通曉古今,精於儒家經典,且在一國中樞見過世面,習得王霸之術。
在他的教導下,胡氏三兄弟從十歲起,就有了明確的目標,那就是干翻阮氏廣南國。
這種文武兩面的結合,帶來的威力是巨大的。
胡不岳十五歲起就敢深入長山山脈去與山裡的土著上人交易,並裝神弄鬼鼓動他們造反。
這些年,上人時常下山襲擊,就是胡不岳引導的,已經成了歸仁巡撫的心頭大患。
此外在五年前,胡不岳故意去擔任廣南國的巡卞吏,在強徵到稅款後,
又故意大哭,說不能幫昏君殘害百姓,於是帶領手下黨羽將所有巡卞吏殺死,再把稅款分給貧苦百姓。
在這番成功的運營下,胡不岳的聲望暴漲,瞬時間成為了整個廣南赫赫有名的義士豪傑。
他退回西山寨之後,立刻得到了大量有志於鬧事的各路土豪、遊俠、江洋大盜的投靠,西山寨囊時間從廣南的治地,成了反賊的老窩。
但此時,廣南國的歸仁巡撫阮克宣,根本無力前來鎮壓。
因為經過定王阮福淳和張福巒的橫徵暴斂,整個歸仁處處烽火,大大小小的農民起義每天都有。
阮克宣只求胡不岳這杆大旗不要在他任內立起來,讓他安全落地回順化就行,哪敢主動來撩撥他。
更何況,就在歸仁城南,還有個華人大海盜李才帶了五六百人控制了七八個漁村,占山為王。
阮克宣多次調集大軍去征討,都無功而返,反而讓李廣才聲名遠播,形成了一個跟胡不岳差不多的造反窩點。
發展到現在,歸仁府的正兵,已經只能守住歸仁城和附近的幾個富庶鎮、寨了,根本無力出門「剿匪」。
「大哥,李阿才那水猴子不肯到西山寨來,他還說,咱們真想兩家聯合,那就去他的泥漁村商議。」
一米八二的胡不惠喘著粗氣,一邊向大哥胡不岳報告,一邊端起一碗茶水牛飲。
他是受大哥胡不岳的安排,到泥漁村去聯繫李阿才的,因為胡氏兄弟覺得時機已到,準備起來立大旗搞事了。
「不可!」老二胡不侶聽到,立刻出來阻止,「這李阿才是北人中的粵人,與我南人不同。
這些粵人詭詐多變,貪財無比,他在歸仁乃是客戶,得防著他萬一是收了那阮克宣的錢財要誘捕大哥。」
胡不岳聽完,看著身邊頭戴四方巾,身穿道袍一副儒士打扮的張文獻,「師父,依你看呢?」
「依我看,這不是去不去得的問題,而是若要得勝,就必須要去。」張文獻眼晴一眯,手捻鬍鬚說道:「這李阿才與城北的李集亭不一樣。
他雖說是客戶,但在北面得罪了廣州十三行的大人物,南面跟了忠義馬又背叛逃走,到了歸仁又搶了巡撫阮克宣的侍妾做壓寨夫人。
此人現在是北面回不去,南邊去不得。阮克宣為人偏狹好色又重顏面,
被李阿才這麼掃了顏面,早就恨之入骨。
我看就算阮克宣招攬,李阿才也不敢湊上去了。
他現在要讓寨主去泥漁村,恰恰是他身居客地,走投無路,心中畏懼所致。
且此人原本是海上的豪客,還是有很多門路的,咱們要起事,一要仰仗他之英勇,更要通過此人採買刀劍火,必須得結交。」
胡不惠此時喝完了茶水,喘勻了氣,聽到師父張文獻這麼說,把嘴巴上的水一抹。
「師父算無遺策,您說要去,咱就去。」他抽出心愛的手擦了擦。「大哥,讓我領三百飛虎壯士去給你打前站。
李阿才不過就四五百人,打起來未必是咱對手,有三百飛虎在,諒他就算有詭計也不敢施。」
「二哥,你再領二十個兄弟,騎上快馬監視歸仁,一旦城內有兵馬調動,立刻就來通知,如此也不怕有詐了。」
胡不岳點了點頭,「如此甚好,說服了李阿才,我們立刻就在西山寨向四方下英雄帖,鬧他個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