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腰纏十萬貫,便要騎鶴下揚州。今人恐富可敵國,也不願在揚州城多呆一刻。
賊秀才詐死,太平寇去而復來,鰲少保再敗,滿蒙大軍人人膽顫,皇帝於城頭吐血暈厥
深夜的揚州城,噤聲無語,連打更的梆子聲都聽不到。時光仿佛倒流到了十五年前,那年的揚州城,儼然就是一座鬼城。現在,何嘗不是一座鬼城。
今兒是初夕夜,滿人打入關後,也過了漢俗,這點在京師,八旗的老少都在做薩其瑪,學漢人一樣貼福字,夜深了還要放炮竹接神,可揚州的滿州大兵們,卻提不起過年的氣氛,他們一個個垂頭喪氣、愁眉苦臉的聚在營中,將校們則心急如焚的看著御營所在方向
順治的行營在吳園,這座園林是明代萬化年間所建,頗是富麗堂皇,當年豫親王多鐸便曾在這吳園住過幾日。
此刻園子外聚滿了四品以上的官員,各式頂戴花翎在燈花下很是輝耀。只是那頂戴下,卻是一張張無比哭喪的臉。
順治從城上回到吳園後,內大臣索尼就和大學士巴哈納下了禁令,未得諭傳,任何官員都不得入園。吳園內,是二等侍衛以上把守,園子外,是三等侍衛和兩黃旗的禁旅重重防守。如此封鎖下,沒有人知道皇帝的病情到底如何。
鰲拜不在吳園,他守在城上。人心惶惶之時,城防出不得漏子,萬不能讓城外的太平寇知道皇帝染病的消息,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雖然他鰲拜屢戰屢敗,但除了他,這揚州城又無第二個能震得住的人物。
鰲拜派人去行在,可都被索尼的人以有旨意擋了下來,以致於鰲拜並不知道主子的病情如何,他很是心急如焚。他有點怨恨索尼,不應該對他也封鎖主子的消息,可他知道這未必就不是主子的意思,畢竟他鰲拜實在讓主子太失望了。主子在吐血那刻看他的眼神,讓鰲拜這輩子怎麼也不會忘記,當時的他,真恨不得從揚州城頭一躍跳下去。可他知道,他不能,主子離不開他,大清也離不開他!
揚州左近一片漆黑,靜得讓人窒息。可鰲拜知道那黑夜之中定隱藏著無數雙如狼般的眼睛,他們在緊盯著揚州城。也許,賊秀才就在其中,他的嘴角掛著的冷笑吧。
過年了
鰲拜呼了口白氣,打太祖皇帝起,他鰲拜就以勇武著稱八旗,未曾想老了卻被一個鼠輩欺凌至如此。這可真應了漢人那句話,一世功名盡葬送了。
他恨恨的盯著南邊的夜空,突然,他眼前一亮,他看到有一個亮點遠遠從地平線升起,然後向著半空緩緩飛去。
一個,兩個,三個越來越多的亮點從地平線上升空而起。
是孔明燈,太平軍放出了數以千計的孔明燈。
升騰半空的孔明燈引得揚州城頭上的清兵竊竊私語,他們看到隨風飄來的孔明燈上,書寫著一個大大的「漢」字。
遠郊有炮聲響起。遠遠的,那炮根本夠不著揚州城,卻就在荒野中響起。一聲接一聲,綿綿不絕,就如除夕夜的北京滿城的鞭炮聲般。
南蠻子這是在過年迎神嗎?
鰲拜不太了解漢人的習俗,但他知道今天是漢人一年之中最重要的節日,他們很重視這個節日。
炮聲讓揚州城的恐慌氣氛更加嚴重,吳園外的官員們甚至都有末日之感。
這賊秀才以為自己是劉邦麼,要讓我大清十面楚歌不成?
鰲拜將腦後的辮子撥到脖前,纏了脖子一圈,他要看看賊秀才還有什麼把戲能使出。他聽到了歌聲。
「手持鋼刀九十九,殺盡胡兒方罷手!金鼓齊鳴萬眾吼,不破黃龍誓不休!」
震天的歌聲響徹在揚州遠郊,響徹在淮揚大地,響徹在順治十六年除夕夜。
十六年了,漢人軍隊的歌聲再一次響徹在江北大地。
歌聲,飄到了梅花山,也飄到了揚州附近一座座亂葬崗。崗上的鬼火似如精靈般,隨著歌聲顫動
「誰在開炮?太平寇攻城了麼?!」
炮聲將昏迷中的順治驚醒,他尖叫著從床上直起,身上滿是汗水。
「皇上醒了!」
費揚古驚喜叫道,一直侯著的郎中們立時上前七手八腳的替順治診起脈來,煎好的藥湯也端了上來。
「朕這是怎麼了?你們都圍著朕做什麼?」
順治有些茫然,似乎不記得他在城頭暈厥的一幕了。索尼聞訊趕到,他沒有和主子說他在城頭吐血那幕,只寬慰主子受了風寒,需要好生調養。順治迷迷糊糊的,頭也疼得厲害,於是他沒有細問,喝下了藥湯後,覺得整個人好過許多,但他也想起了自己為何會這樣。他本就發白的臉頰變得更加蒼白,白得滲人,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朕是什麼病?」順治很冷靜的看著索尼。
「主子只是染了風寒,休養幾天就好,不打緊的。」
索尼不敢告訴主子實情,同時他也不相信郎中們的診治,他不相信主子會染上天花,因為主子的身上並沒有天花發作的跡象。
順治聞言,沉默片刻,問索尼:「外面的炮聲是怎麼回事?太平寇在攻城麼?」
索尼搖頭道:「賊人放炮壯膽而矣,未曾攻城。」
聽太平軍沒有攻城,順治這才放下心來,他掙扎著要從床上起來,索尼和費揚古們忙勸阻,可順治執意要起來,他們只好讓人服侍順治穿衣起床。
「費揚古,今兒是除夕吧?」
「回皇上話,今兒是除夕。」
「去安排一下,朕要拜天。」
「皇上,大學士他們替皇上拜過天了,皇上還是休息吧。」
「拜過了麼?」
順治愣了下,點了點頭,坐在御椅上,呆呆的看著桌上的文房四寶。房中很安靜,隱隱有歌聲傳來。順治的瞳孔一下放大,他聽到了那歌詞。
「漢人要殺光咱們麼」
順治喃喃一語,猛的,心底一陣酸痛,一行熱淚從他雙眶中滾出。他再也抑止不住,「撲通」一聲竟是跪在了地上,面朝北方哭喊起來:「大哥,你教教朕,朕該怎麼辦!」(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