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你們這是為何?孤早已言明只代天子監國攝政,絕不僭位。爾28又為何逼孤?!」
大批官員突然勸進,讓唐監國措手不及。來南京之前他就下定決心,絕不做這皇帝。不曾想這周士相竟然心急至此,剛祭完孝陵,還未等他心情平復就來這麼一出逼宮大戲。不由令他有些氣惱。
「孤才德涼薄,實非承統之人。這南京孝陵、半壁江山,武賴粵國公和將士們拼死廝殺、文托郭(之奇)、張(煌言)諸位先生戮力輔佐,孤不過安坐殿中閱覽奏章,哪敢貪天之功,據為己有啊!你們不要再逼孤了!孤絕不會從爾等之請的!」
「殿下此言差矣!」
周士相帶著南京文武跪下,大學士丁之相身為周黨黨魁之一自然心領神會。此時便是奪取擁立大功的機會,豈能委與他人?於是一改平日庸碌附和的形象,大聲說道:
「當年國家不幸,南京淪陷。安宗方才蒙塵北狩,潞監國竟然主動獻了杭州降虜……國恥至極,方有襄皇帝(隆武)繼統,以期振作的事情。等到紹宗陛下殉國,今上又畏虜如虎,棄粵而逃,文宗節皇帝也迫於無奈,才登基踐祚。如今今上再次棄國,豈是殿下貪戀大位?!」
丁之相曾經做過紹武帝的廣東按察使司副使。對於當年故事自然是一清二楚。周圍的官員聽得連連點頭,自然更不肯輕易讓唐監國推脫。
「南京雖復,而虜酋欲效海陵,糾集醜類,窺視江東。如今天子聖躬不知何往,大寶虛懸,海內無主,殿下一日不正大位,人心何安?還請殿下以祖宗社稷、天下蒼生為念,棄私節而從大義,速承大統!」
兵部尚書張煌言原是浙東魯王一派。雖然唐魯間頗有一段不睦的往事,但時過境遷,唐王在進南京前就遣快馬授了張煌言大學士銜,以兵部尚書暫理南直隸督師之職,並沒有因為魯王的關係加以疏遠。而魯王也在書信中要求張煌言襄助唐監國登基之事,張煌言自然要全力以赴。
「殿下懿文允武,半壁重光。名為繼統,實類開闢。且自南渡以來,大位已分燕唐二統,而唐系之賢,甚於燕系多矣!殿下乃紹、文二宗嫡弟,兄終弟及,有何不可!」
周黨另一干將,大學士袁廓宇眼看丁閣老等出了風頭,自然不能讓其獨美。心急之下劍走偏鋒,竟然不顧起為尊者隱的君臣大義,把弘光開始的燕藩諸帝都貶了一遍。這下不但把次輔連城璧這個永曆黨棍氣得臉色發青,連一些中立守正的大臣也是直皺眉頭。
「殿下不肯擔這天下的大任,是惜私名乎?!」
「殿下欲棄高皇社稷耶?!」
「殿下要復陷國家於危亡耶?」
其他官員們受了袁大學士的鼓舞,言辭漸漸激烈甚至放肆起來。唾沫飛濺之下,卻沒有注意到唐王的面色越來越難看。
「你們為何非要逼孤做這皇帝!」唐監國的臉漲得通紅,終是被逼得發急了。
「孤的性子爾等都是知道的。既然孤說過不會僭位,就絕不會做這背君逆臣!……孤這就回廣東去……你們若有人攔孤,孤便一頭撞死在神功碑上,好讓你們看看孤的心跡!」
唐監國說罷,便急令司禮太監潘應龍速在前面開路。潘應龍有些猶豫,偷偷朝周士相望了一眼。看到對面微微點頭,潘公公這才挺直腰板,喝令擋路的大臣讓開。監國畢竟是君,官員們終歸是臣,君臣有分,大臣們並不好強行阻攔,只能起身跟在監國後面,魚貫而行。
唐王匆匆走出陵門,沿神道走過下馬石,在百官士紳的注目下頭也不抬便登上車輦。未等坐下,耳畔卻傳來雷鳴般的呼號:「伏請監國順天應人,登基為帝!」
監國一驚,掀開車簾抬眼看去。只見神道兩側,扈衛監國的數千將士跪伏在地,俱都是山呼萬歲,請他登極的。唐王望著三軍將士一時失語。半晌,卻仍是不肯應允。
「殿下!」
軍士們眼見唐監國不肯答應,竟然有幾十個校尉當場卸甲解衣,露出滿身傷疤跪在唐王車駕前。為首那人大聲說道:「殿下!小的張名虎是高郵人。當年南渡,小的往福京投隆武爺,天天想打回老家,卻步步敗退,不得已在廣東落草。幸虧有了周大帥下山帶我等殺韃子,給隆武爺報得深仇大恨!大帥說您是隆武爺、紹武爺的親弟弟,是我大明朝的真龍天子,您要是不做皇上,咱大明就沒主心骨了!」
「咱弟兄們和韃子廝殺,都是今日不知明日的漢子……只求殿下登基做了皇爺,也好叫死了的弟兄有個賞恤,活著的弟兄有個前程小的沒有什麼念頭,只要能回老家找到俺爹娘的墳,燒上點紙錢,讓他們知道咱大明又回來了,俺沒有對不起祖宗就好!」
看著張名虎身上的斑斑疤痕,唐監國鼻子一酸。和那些平時滿口忠孝仁義卻各懷心機的文臣不同,這些和韃子拼命的漢子才是唐王眼中真正可愛之人。他們的要求如此簡單,僅僅是死有所恤、生有所養、能夠有塊地方祭祀先祖。然而朝廷卻難以滿足他們,這讓唐王心中愧疚難當,只能溫語勸慰:「孤無功無德,辜負將士們了……這皇帝孤不能做,須等天子回來……」
「殿下!」
張名虎猛一叩首,近萬太平軍將士齊齊叩首,卻是無有半點聲息。
孝陵為之一靜。
「粵國公,可放孤下山否?」
唐監國不知如何是好。竟然對車旁的周士相有了哀求之意。後者輕輕應了一聲遵命,便對著士卒擺手。近萬將士立即如潮水般往兩邊讓開,露出中央的道路讓車駕通過。唐王如釋重負,猶如逃亡一般低頭不語然而剛下神道,卻又停了下來。唐王探頭要問,卻見大路上跪滿無數扶老攜幼、焚香頂盆的百姓。為首百餘人皆古稀老人,在自己兒孫的攙扶下顫巍巍地跪在路上。見到唐監國從車上望過來,都是口稱萬歲!
「老人家,你們這是作何!」
一眾老人向自己跪拜,唐王於心何忍?連忙從車駕下來,要扶他們起身,可老人們卻是不肯起來。
為首一老者握住唐王的手哭道:「殿下,十六年來江南受盡韃子荼毒,百姓無一日不盼望著朝廷和王師回來。而今終於恢復衣冠,我等老翁可以不擔心死後無顏面對祖宗了……可若殿下不肯登位,又怎麼能讓將士和百姓相信大明不但能回來,還能消滅韃子呢?萬一清兵再殺過江來,叫我等百姓如何是好!」
「老人家,我大明天子還在西南,吾不過是代天子理政,豈能鳩占鵲巢?」
「殿下!天子下落何在?那韃子皇帝倒在對岸,時時要殺過來重現弘光年的慘事!殿下今日若不肯依了我們,就請車架從老朽們的身上碾過去!我等老了,不願再做一次亡國奴了!」
面對一群痛哭流涕的老人,唐監國還想把剛才對百官和將士的話再複述一遍,可那拒絕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來。
面對文武百官,唐王還能保持威儀;面對有功將士,已是滿心愧疚;面對父老百姓,監國卻根本無法強硬起來。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內閣首輔郭之奇,眼中儘是無奈。兩朝大學士也嘆了口氣,跪在監國面前奏道:「當日天子曾手詔文宗(紹武)曰:王若先拜孝陵,朕即退位歸邸。今日天子巡守荒郊,殿下已拜孝陵,君可以有戲言乎?請殿下應天子詔,勿辭大任!」
「今百官之心、將士之心、百姓父老之心盡在殿下之身。天心即是民心,殿下豈能為小節而負天下?!臣請死諫!」
周士相見狀,連忙再次跪在唐王跟前,趁熱打鐵,才能收效!
唐監國呆立了一會兒,終於對著耆老哭了出來:「孤非貪大位,全為祖宗社稷、父老百姓,不得已耳!」
一旁等候的周士相、錢謙益等人大喜。文武諸臣已經迫不及待,將早已準備好的法駕鹵薄擺出,一定要讓唐王登輦。法駕鹵薄是專供皇帝使用的最高等級的儀仗,其他任何人都無資格使用。唐監國在周士相及文武群臣的簇擁之下終於登輦,頓時萬歲之聲山呼雷動。
唐王坐在輦上,還要再次表白。他對文武士紳道:「群臣以為奉宗廟宜莫如矛,然宗廟事重,予不足稱。今為眾心所戴,予辭弗獲,勉循眾志。群臣各宜協心,輔予不逮。」
周士相當即和百官俱稱謹遵旨。當下,浩蕩人群便擁唐監國自正陽門入南京皇城。
隨後唐王御武英殿,按弘光帝北狩後隆武尊其為「聖安皇帝」例,發諭令尊永曆帝為「聖昭皇帝」,待遇與太上皇同。並諭三日後舉行登基大典。(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