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首級

  「龐大人不必擔心來人,倒是要小心眼前了,將軍!」龐天賜頭還沒轉過來,雷先楚就落了子,然後哈哈大笑起來:「死棋,龐大人可是輸嘍。」

  龐天賜扭頭來看,果然雷先楚已然將了自己死棋,不由心不在焉道:「還是大人棋高一著,下官佩服,佩服。」

  二人說話間,那馬蹄聲已是由遠及近,待到近前,卻是數騎而至,看到當先那人胯下座騎時,雷先楚眼前不由一亮,暗道好一匹大青馬!

  來得只是幾個人倒讓龐天賜鬆了口氣,看到雷先楚由始至終都是一臉鎮定,心下倒是為自己剛才的表現慚愧,也有些佩服雷先楚,不愧是世襲的武官,膽色見識就是比常人要強。

  雷先楚的手下已經喝令兵丁列隊,雖說對方只幾個人,可該擺的樣子總是要做出來的,不然游擊大人臉上須不好看。在幾個軍官的喝下令,高州兵們不情不願的起身到前面列隊,雖是亂鬨鬨的但總算是趕在那幾個人下馬前將隊伍列了出來。

  那邊周士相勒馬站定,未急著下馬,而是觀察了下對面,爾後問身後的葛正、葛義兄弟道:「李定國的兵是這個樣子的嗎?」

  「若李定國的兵是這個慫樣,韃子何必怕他?」葛正不屑的掃了眼對面,「多半是張孝起召來的散勇雜牌,叫我看,這姓雷的恐怕也是個雜牌貨。」

  「什麼狗屁游擊,就這貨色,真要是敢吞咱們,不用千戶大人動手,我葛六就能把他們料理了。」

  自打聽張安說高州派了個游擊來準備吞併太平營,葛六心中就窩著火,胡大哥屍骨未寒,高州就打了吞併太平營的主意,這永曆朝廷也太娘的不是個東西,那程邦俊也不是個好鳥,那張孝起更不是個東西,枉胡大哥在世時天天念叨什麼張大人了。

  「不要輕舉妄動,來者是客,又是代表四府巡撫來的,對方沒說明來意前,咱們不能失了禮數,不然,不占理的就是咱們了。」

  周士相怕葛義這粗貨會生事,事先叮囑他一番後才翻身下馬,然後領著眾弟兄朝前方走去,邊走邊抱拳施禮,揚聲問道:「哪位是雷州游擊雷大人?」

  「胡將軍不必多禮!」

  龐天賜只道來人就是胡全,見對方長相斯文,渾無半點匪氣,不禁是生了好感,笑著起身點頭示意。

  「本官便是雷先楚。」

  雷先楚並沒有如龐天賜一般客氣,甚至站都沒有站,只坐在那朝周士相老氣橫秋的微一點頭。

  如此作態,自然讓隨周士相一同來的眾兄弟生火,周士相卻是不動聲色,上前朝雷先楚又是一拱手,不卑不亢道:「雷大人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了,還請隨在下進城,我已令人備下薄酒為大人接風洗塵。」

  「喝酒卻是不必了,酒多誤事,本官數年前就已戒了。」

  雷先楚上下打量了眼周士相,這才站起,邊上一個隨從卻是悄悄朝他湊了兩步,然後低聲說些什麼。聽完隨從所言,雷先楚目中頓時疑惑起來,盯著周士相道:「你是胡全?」

  周士相看他神色,再看那隨從一臉奇怪的樣子,心中猜道對方怕是見過胡全,知道胡全是獨臂之人,而自己相貌不同胡全,又雙臂皆在,故而生了疑心。當下也不瞞,道:「在下並非胡全。」

  一聽來者不是胡全,雷先楚臉頓時沉了下來:「胡全在哪,為何不來見本官?」

  不待周士相回話,早就窩著火的葛義就搶先道:「我家大哥已經死了,你要見他可不容易。哼,就算我家大哥不死,他是參將,你是游擊,憑什麼要我家大哥來見你?」

  「嗯?」

  聽了葛義這夾槍夾棒的話,雷先楚怒火中燒,橫眉怒掃便要發作。龐天賜卻是見機得快,也搶著道:「胡將軍如何死了?」這一岔,卻是讓雷先楚不好發作。

  周士相不便責怪葛義說話沒分寸,當下將與德慶綠營一戰簡短說了幾句,龐天賜聽後不禁唏噓起來,不管是否真心,嘴上總是為胡全的死感慨了幾句。

  雷先楚卻是沒有感慨,而是驚詫:怎的這幫土匪還敢主動去打德慶的清軍,難道他們的實力很強?

  驚詫之餘卻又欣喜,若這幫土匪實力不弱,那此趟羅定之行卻是值了。對面那嘍羅說話是不中聽,可看眼前這年輕人卻是極有分寸的,自己身後站著朝廷,站著撫台大人,諒這雛兒不敢亂來,進城之後對其好生安撫,胡全留下的人便皆是自己的了。

  念及此處,臉上不禁和緩許多,對胡全的死聊表痛惜後,便問周士相:「你是何人,現在羅定做何差遣?」

  「在下周士相,蒙眾兄弟看得起,現暫代首領一職。」周士相道。

  「什麼首領不首領?聽著就匪氣,爾等既然已受招安,往後就當以官軍自居,以朝廷名器自許,這首領不首領的日後可不能再說。」雷先楚話鋒一轉,「既然胡全已經死了,本官自會為他向朝廷請封,至於你等,本官也自有安排。」

  一聽這話,葛義忍不住又要發作,卻被哥哥葛正拉住,周士相亦是回頭瞪了他一眼,這才讓葛義把話憋回了肚中。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大人先入城,待接風洗塵後明日再說此事也不遲。」

  「也好。」

  雷先楚也不拒絕,又將龐天賜和隨同前來的幾個手下向周士相介紹了番,周士相都是一一抱拳招呼,隨後便在前頭帶路,引領雷先楚一行回城。

  路上,許是知道胡全已死,自己奪他這參將大印和部下再無障礙,雷先楚心情格外是好,竟是難得和周士相笑談了幾句,對他們攻打羅定和德慶這兩戰也是好生問了許多。周士相是知無不言,不過顯然是言之未盡,內中許多緊要地方是根本不與他說一字的。

  龐天賜騎術並不太好,這一路騎馬已是磨得他大腿生疼,好在羅定已經不遠,便也強撐著,間中插上幾句,不時點頭或是吃驚,配合極好。

  周士相也不忘旁敲側擊,想打聽為何是雷先楚這武官前來羅定,那兵部職方司郎中程邦俊又去了何處,不過和他刻意隱瞞一樣,雷先楚和龐天賜對此也並不多說。

  周士相見他們不願說,便也不問,反問起現在的抗清局面,對此,雷先楚並不太清楚,所以沒有說什麼。倒是龐天賜許是從同宗哥哥龐天壽那裡得到些消息,說是秦王孫可望正率大軍在湖南和清軍對峙,且有意揮師沿江奪取南京,若此事能成,那大明中興便指日可望了。

  沿江奪取南京自是大事,若成功,南明復興還真不是奢談,不過周士相清楚,他的歷史記憶中並沒有孫可望主導的奪取南京之役,倒是有鄭成功入長江之戰,而且孫可望最終的結局是降了清,由此可見,龐天賜所言的秦王揮師奪取南都怕是空談。

  他又問西寧王李定國,這個卻是真的為難人了,雷先楚不過是張孝起手下的雜牌游擊,龐天賜雖有個司禮掌印太監的同宗哥哥,可他自個只是七品知縣,秦王孫可望要奪南京的消息還是龐天壽無意與他提了兩句,他自個猜測的,哪裡真能清楚王爺們在做什麼。

  談話中,雷先楚不止一次誇讚過周士相所騎的大青馬,待得知這馬是周士相從韃子漢軍旗參將由雲龍手中搶來的,雷先楚更是眼紅,好幾次視線都落在那大青馬身上,以致龐天賜和他說話都沒聽清。對此,周士相只是暗記於心,並不與他計較。

  後來,雙方沒什麼可說,就一路無言只趕路了。緊趕慢趕,終是在太陽落山前看到了羅定那殘缺的城牆,在城門前,卻是看到一隊兵押著兩輛馬車停在那裡,從他們的樣子來看,顯是特意等待的。

  「車上是什麼?」

  雷先楚縱馬奔到馬車前,看車上堆滿乾草,遮得嚴嚴實實,好像藏著什麼寶貝似的,不由奇怪,一臉不解的望著前後腳而來的周士相。龐天賜也是好奇,忍不住想看車上裝得什麼,葛正、葛義等人卻是心中暗笑,一個個板著臉等著看笑話。

  「好臭!」

  隨雷先楚而來的一個高州軍官見自家大人奇怪,便想去掀開草,可是沒等他走近馬車,一股怪味便薰得他下意識的停了下來,那怪味當真是臭不可聞,熏得他胃中翻江倒海,十分的想吐。

  「什麼東西?這麼臭!」

  與此同時,靠過來的高州兵也都捂住了鼻子,龐天賜的隨從更是一臉厭惡的看著那車,龐天賜本人也掩起了鼻子,好像看到糞車般躲到一邊,沒辦法,那車上傳來的味道實在是太難聞了。

  「到底是什麼東西?」

  雷先楚一肚子火,這還沒進城卻聞這臭味,這幫土匪想幹什麼?難道是想用糞臭給我個下馬威?若真如此,也太兒戲了!

  龐天賜也皺起眉頭,直覺告訴他這兩輛馬車上裝得不是什麼好東西,弄不好還真是這幫土匪存心而為。他壓住心中不快,問周士相道:「車上裝的何物?」

  周士相緩緩道:「人頭,清軍的人頭。」

  「人頭?!」

  龐天賜一驚,一下跳得老遠,眼睛瞪得老大,一臉不可思議。

  「人頭有何好怕,本官南征北戰這麼多年,什麼沒見過!」

  雷先楚卻是渾然不在乎,也無驚懼,只以為羅定這幫土匪是在考量他這游擊大人的膽色,故意嚇唬來著。自己既然存了吞併他們之心,便萬萬不能在他們面前露了怯,否則何以服眾!

  說話間就拿手去扒車上的乾草,見游擊大人動手,立時就有兩個高州兵上前幫忙,然而,在乾草揭去那一刻,三人就跟中邪似的全呆在了那裡,連氣都不敢喘一聲了。

  「真是人頭…」

  兩個高州兵臉也白了,聲音也結巴了,腿也抖了。

  雷先楚卻是沒有臉色發白,更沒有嚇得後退,而是怔怔的望著車上堆著的人頭,腮巴子不住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