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先楚其實並不願意來羅定和一幫土匪打交道,怎奈巡撫張孝起堅持派他前來,說是朝廷那邊恐有大變,西寧王已抽走高州駐軍,若是再不掌握一些兵馬,這高州就成空城了。又道那大樵山的胡全倒也非是匪類,曾為寧夏王的親兵,為人還是頗為忠義的,去年也曾響應號召率部攻打過新會,此番再次為朝廷效力,更賺得羅定州城,如此人物,理當收於麾下,一壯實力,二壯聲勢。
朝廷那邊有什麼大變?
這點雷先楚不是沒有問過張孝起,可張孝起卻並不與他多說,一次酒宴之時,雷先楚卻是聽酒多的張孝起幕僚董雲堯說了幾句,但語焉不祥,只隱誨指秦王似乎對天子不恭,有不臣之意,而西寧王卻是一心侍明,對秦王多有指責,其餘卻是隻字也不露一句了。
說起秦王孫可望和西寧王李定國,雷先楚是一肚子的不屑,在他看來,孫、李二人和當年的張獻忠一樣都是大賊,國之大賊!若不是那張獻忠和李自成,大明江山何以崩壞!
可恨張賊死後,本已窮途末路的大西賊突聞雲南發生武定土司之亂,土司之亂導致世鎮雲南的沐家無法掌控局面,大西賊遂趁機入滇,借著調和的名頭一舉占了雲南,進而控制貴州,將滇黔當作他大西賊的養兵之地,威福自操,不可一世。如今這大西賊又借著清軍入關,官軍無力抵擋,提出什麼聯明抗清,然後和那李自成餘部大順賊一起搖身一變成了大明兵馬!
當真是可笑,明明都是賊子,如今卻一個個封了王、晉了公、做了侯,而反觀他們這幫世代對大明忠心耿耿的武人卻成了喪家之犬,看到那幫賊人竟然要磕頭納拜,當真是世道不公,叫人如何甘心!
奈何,大西賊兵強馬壯,朝廷要指望他們和清軍打仗,這便是再有一萬個不甘也只能受著了,誰讓人家兵多馬多,自家卻只是個空頭游擊呢。
這時局,有兵才能說上話,有兵才有地位,大西賊何以能封王?還不就是因為有兵嘛!
羅定那幫土匪雖然不堪,但能占下州城,想來也算是能打,不會比官軍差到哪裡,且看那胡全識不識相,若識相,便收編於他,叫他做個帶兵的官,若不識相,宰了他就是。哧,什麼狗屁羅定參將,不就是枚破印嘛,那程邦俊人早就回安龍府了,有巡撫大人撐腰,我便做了這參將又能如何,難不成朝廷會為幫土匪叫我等寒心不成!
想到那張安已回羅定報訊去了,城裡的人一時半會也迎不過來,雷先楚索性下了馬,叫親兵搬了塊石頭來,當下就有知趣的手下將棋盤拿了過來,待棋子擺上之後,雷先楚卻是沒有大喇喇的坐下,隨手召人來對上一局,而是對一個騎在馬上,穿著七品袍服的官員拱了拱手,笑道:「左右乾等,龐大人不妨下馬殺上幾局。」
「難得雷大人有這雅興,下官便陪大人殺上幾局。」
馬上那官員笑著下了馬,卻是踏著一個隨從的後背下得馬。此人官不大,乃高州府轄電白縣的知縣,姓龐名天賜。有明一代,雖是文貴武賤,但十幾年前流寇大鬧中原時,武將早就不把文官放在眼裡,可是雷先楚這從三品的游擊卻偏偏對這七品的龐知縣很是客氣,事出反常即有鬼,顯然,這姓龐的來頭不小,足令雷先楚放下身架結交於他。
龐天賜的來頭確是不小,他本人倒沒什麼,不過他的同宗叔伯哥哥卻是個讓雷先楚仰望都不可見的大人物,此人便是遠在安龍府的永曆朝廷司禮監掌印太監龐天壽。
龐天壽早在崇禎朝時就是御馬太監,李自成攻陷北京前不久,他奉敕至南京,後事弘光帝,管兩廣珠池。弘光命他前往福建、兩廣徵稅,半路上卻聞南京已陷,遂又改事隆武帝。因隆武帝登基之時身邊沒有多少親信太監,龐天壽主動來投,更有崇禎朝御馬太監資格,遂被隆武帝信用,改其為司禮監秉筆。
隆武二年,隆武帝遣龐天壽往澳門求援,期指以葡人火器和火炮助大明抗清,結果龐天壽到了澳門後剛剛採購完火器卻聞福京陷落,隆武帝殉國。
和雷先楚聞隆武帝殉國後投廣州紹武不同,龐天壽畢竟是宮中老人,知道帝序輪不到紹武帝,紹武也非人君,於是他逕自帶了300名葡兵往肇慶侍永曆帝,其後隨永曆帝轉戰粵、桂、滇、黔,忠心耿耿,深為永曆帝信任,如今已是司禮監掌印太監並提督御馬監勇衛營,獲賜一品服,十足的位高權重,且在永曆帝身前一等一的紅人。
說起來,龐天賜雖與龐天壽同宗叔伯,可這親敘得有點遠,當年龐天壽往南京時,龐天賜只是被他帶在身邊當下人聽用,及至前年龐天壽升任司禮掌印後,方才想起龐天賜這個跟了自己十幾年的叔伯兄弟,便向永曆天子請了恩典,委了他一個電白知縣。若是嫡親或是五服之內的兄弟,恐怕一個電白知縣是遠遠打發不了龐天賜的,怎麼也得一府知府才要得。
龐天賜這人倒也淡泊,跟尋常人以為的宦官親戚狐假虎威不同,他這人並不依仗龐天壽做威作福,相反為人卻是十分低調,以至於當這電白知縣快一年了,除了剛開始高州府上下注意這人是司禮監的親戚,其後卻是無人在意了。
雷先楚往羅定原本是用不著龐天賜跟著的,他是親民官,並非巡撫衙門的幕僚,和羅定的事八桿子也打不到一塊,可恰巧他這幾天剛好在高州辦事。平日低調不要緊,可當人真出現在眾人眼前時,別人怎麼也得想起他背後站著的那個大太監。
出於交好龐天壽的念頭,張孝起特意安排龐天賜隨同雷先楚一起往羅定,尋思借著這事給龐天賜也報上一功,這樣的話,龐天壽怎麼也要記他張孝起這份情。也不須龐天壽如何安排,只要日後有事時隨口說上那麼一句好話就是。
龐天賜人雖低調,可巡撫大人的安排他卻是心中有數的,也不點破,就這麼一路跟著雷先楚過來。路上,雷先楚對他卻是格外熱情,因自個是個武人,不通讀書人會的那些,雷先楚便總拉著龐天壽下棋,指著借這下棋拉近和龐天賜的關係,拐個彎子攀上龐天壽這條線,也好日後能夠得個好位子,不像現在這樣只掛著個游擊的空名,要什麼都沒有。他卻是不知,這龐天賜其實也不是什麼讀書人,肚中的學問很是有限,雷先楚真和他弄些風花雪月的狗屁事,龐天賜倒是尷尬了,反而這下棋正中他下懷,一路上和雷先楚殺得是不亦樂乎。
這棋可不是圍棋,而是象棋,雷先楚一介武官可沒什麼興趣和精力學圍棋,反是這象棋易學好下。龐天賜也不耐煩下那什麼圍棋,就好這象棋兵來將擋的痛快,不一會,二人就殺得熱火朝天起來。
隨雷先楚一起來的200名高州兵則三五成群的坐在路上,懶洋洋的抱著刀槍閒語起來,連個放哨戒備的都沒有,渾沒有半分軍隊的樣子。有膽大的甚至還大聲喧譁,一點也不害怕游擊大人發怒,之所以如此,因為他們知道雷大人最是愛兵,也最喜熱鬧,只要不出格得過份,雷大人是不會和他們計較的。
大概半個時辰後,前方傳來馬蹄的聲音。聽到有馬過來,高州兵們仍是不在乎的樣子,只前頭幾個人站起向前張望。雷先楚拿著棋也不去理會,只在考慮是否該先將上一軍,倒是龐天賜有些緊張起來,扭頭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