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周士相卻是睡過頭了,林婉兒也不敢叫他,等他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匆匆吃了幾口林婉兒煮的粥後,周士相便急急出了門。
往寨子裡運糧食的人回來了,總共拉回兩車糧食,合計不到二十石,另外還將胡老大他們從前搶的財貨都拉了回來,有絲綢緞子、金銀首飾這類硬通貨,還有兩麻袋大鹽、半口袋菸葉,一袋子油籽,另外還有做成臘肉的半頭豬,沒來得及宰的兩隻羊,罈罈罐罐也帶回不少,甚至還有幾件女人家用的抹胸,也不知是從人家身上直接扒拉下來的,還是哪個有戀物癖的傢伙順手帶回來的。總之,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看著就跟後世農村趕集擺的攤子一樣,琳琅滿目得很。
看著累得直喘粗氣卻一臉成就感十足的幾個傢伙,周士相實在沒法開口罵他們瞎搞,把沒用的東西也帶回來,卻也沒法誇讚他們活幹得不錯,他不耐煩清點這些「賊髒」,便叫人去請宋襄公過來,然後將領頭的漢子拉到一邊詢問那些女人的情況,結果被告知人都走了。
走了?
周士相一怔,這才想起自己曾叮囑過那些女人離開寨子,心下旋即釋然:那些女人本就是被胡老大他們搶進寨子的,能有機會離開自然不會留下。
又問小啞巴是否也走了?得到肯定的答覆後,周士相卻嘆了口氣,有些失落又有些擔心:小姑娘年紀還小,不知這世上還有沒有親人在,若是沒有親人,她能去哪?這兵荒馬亂的,她一個小姑娘又如何能活下來?
有了這擔心,宋襄公帶人過來接收糧食時,周士相便向他打探起小啞巴的具體情況,想知道這小姑娘是否還有家可回。
「那姑娘是去年咱們從新會逃回來的半路上撿的,當時就是個啞巴,一身血的,問她什麼都不知道,估摸家裡遭了兵,小丫頭一人逃了出來。胡老大看她可憐,便叫她跟著大夥,平日當個小丫鬟使喚。」
宋襄公知道周士相擔心那小啞巴,可他知道的情況也就這麼多,實在幫不了周士相。
周士相皺眉道:「這麼說,這姑娘在世上就沒有親人了?」
宋襄公搖頭道:「要是有親人,去年我們也不會帶著她回寨子,直接讓她回家了。這么小的姑娘,弟兄們又不是畜生,哪裡會糟蹋她。」
「那她會去哪?」周士相越發擔心小啞巴了。
「寨子裡那些婦人平日對她不錯,想必是跟她們一起走了吧。」見周士相一臉憂心,宋襄公也輕嘆一聲,然後勸他道:「行了,知道賢弟捨不得那小姑娘,可如今咱們自顧不暇,就是讓你把人找回來又能怎樣?難道讓她個女娃一輩子跟著我們這幫人?走了就走了吧,說不得哪家就收留了這姑娘,再養個兩年說門親事就能嫁了,這日子怎麼也比跟著我們強吧。」
宋襄公這麼說了,周士相想想也是,便收起心思,轉而問他:「齊元泰他們把剩下的糧食送過來了?」
「剛陸長遠來回話,說一個時辰後就能送來。」
宋襄公一邊說著,一邊指揮人手將糧食卸下,然後拿著帳本登記在冊。周士相在邊上幫不上忙,便去找胡老大。
靠近東門的一整片區域都被宋襄公劃定為太平營駐地,老弱婦孺所在的後營占去了大多數房屋,原先安帳逢的地方則被劃為校場,這會,胡老大正帶著葛五、趙四海他們在練兵。
「周兄弟來了!」
看到周士相,胡老大露出爽郎的笑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他道:「昨晚睡得可香?」
葛五也一臉壞笑道:「林家那閨女可好享受?嘖嘖,可是羅定城的頭一號美人,若不是大哥和宋先生指給周兄弟,弟兄們也想樂呵樂呵呢。」
「咳咳」
周士相打個哈哈,不和他們說這事,問胡老大這些兵訓得如何。說到正事,胡老大便拉著周士相上了城牆,然後示意下面的趙四海、禿子他們練給周士相看看。
趙四海、禿子他們練兵一點也不出周士相的意料,具有典型的時代特色,各伍伍長手裡不是拿著鞭子,就是拿著木棍,新兵一旦沒有聽從他們的口令動作,立時就會被打。
可是對於挨打,這些昨日還是平民的新兵卻沒有任何不滿,臉上更是看不到怨言,反而訓練得格外刻苦。有些新兵個頭比較高大,比伍長和隊正都強壯,可挨了打之後臉上也是陪著笑,絲毫不敢露出半點不滿。
這就是拿過刀殺過人和沒拿過刀殺過人的區別,周士相只看了幾眼,就明白為何會這樣,本質上這些兵其實還是普通人,普通人面對凶人,哪怕對方的人數比他們少得可憐,他們也會習慣性的服從,而不是奮起反抗。
這也是漢人的民族劣根性,說得好聽點叫奉公守法,不願生事,難聽點就是膽小怕事,天生懦弱,遇事都指望別人出頭,自己卻要做個旁觀者,只肯坐享其成,而不願親手爭取。哪怕就是自己的親人受了不公,他們也會指望別人的幫助,而不是自己鋌身而出為親人討回公道。
如此心態,自然導致漢人歷史上無數悲劇,諸如幾個胡人、清軍(倭寇)就敢攆著上千人跑,幾十個異族就敢屠殺數百上千漢人,而漢人卻無一人敢予以反抗,都在等著別人去反抗,結果就是全部被人家殺光。
造成這種現象的根本原因還在於漢人的尚武精神被歷代王朝的統治者人為閹割打斷,因為統治者需要的就是這種順民,而不是路見不平敢拔刀相助的勇者。
這種順從的民族性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周士相不敢擅自評斷,至少,在有強者帶領的情況下,漢人就會爆發強大的力量,這種力量可以碾壓一切敵人。而對於他而言,他需要的也是這種人,而非那種敢隨時反抗不公的勇者。很簡單的事實,如果下面校場上的新兵人人都敢對上官的鞭打不滿並反抗,那麼這兵也不用招了,更不用練,練了也無用。軍隊就是以服從為第一準則,一支不服從命令的軍隊能打什麼仗!
訓練很簡單,隊正手裡拿個小旗,旗幟上揚就是前進,下指就是停步,交叉甩就是跑步。除此之外,並無其他任何一個動作,甚至連擊、砍、剌這些動作都不曾訓練。這個倒讓周士相有些意外,他還以為胡老大他們練兵除了打罵,就是讓士兵在那拿著刀槍大喊大叫呢。
見周士相臉有疑惑,胡老大不由笑道:「周兄弟是不是看著覺得兒戲?」
周士相沒有說話,他在考慮只練這三種動作有什麼用意。
胡老大卻已然向他解釋,他說道:「老哥我當年好歹也在軍中幹過幾年,知道怎麼練兵,周兄弟也說了,咱們現在需要的是這些兵能聽咱們的,所以我就讓他們就練這三種動作,要他們朝前走就朝前走,要他們停就停,要他們跑就跑,只要他們看懂旗號,懂得依旗號行事就行了。至於別的嘛,嘿,還真用不著練,就是咱們練了,操上個十天半月甚至半年,到了戰場上他們還是不中用的。」
「這是為何?」
周士相驚訝了,前世新兵訓練三個月就能拉上戰場,何以胡老大卻說下面這些人練上半年也上不了戰場的。
「這兵啊,是真刀真槍殺出來的,不是練些花架子就練出來的。以前老王爺練兵時就不耐煩叫兵綁個木頭樁子在那砍啊殺的,而是直接抓來些俘虜死囚,讓他們直接上前捅。你別說,狠是狠了點,可這兵只要一沾血,日後上了戰場就不怕,更不暈血,屍堆里滾上幾滾便是老兵了,個頂個的精銳!」
胡老大說起當年的事,很是精神,「你就說我,當年也是什麼都不懂,仗著手底下有些功夫就從了軍,在軍中真是啥也不會,上官也不教咱們什麼,打仗了,炮聲一響,拿刀就往前沖,炸不死算命大,炸死了活該。和敵人近身了,全跟著老兵學,老兵們滾,我們就滾,老兵們砍,我們就砍,老兵們跑,我們也跑,幾回下來,我也成老兵了,然後就被老王爺相中選了親兵。所以啊,這兵不是練的,而是真刀真槍殺出來的。你就是一傻子,在戰場上見識過幾回,也知道怎麼保命,怎麼殺人了。」
胡老大這番話聽得周士相目瞪口呆,這算什麼軍隊?猛然想起李成棟好像曾是高傑的部下,而高傑又是李自成農民軍出身,如此一聯繫,便也明白過來,敢情李成棟的軍隊還是用當年流寇的那套辦法,他手下的兵為何能打?那都是真正的死裡逃生出來的,不能打才怪!
可惜李成棟最終敗亡,由此證明他這套在面對比他更弱的明軍時有用,面對比他強些的清軍卻是沒用。或者說,這時代的軍隊比得不是誰更強,誰更有組織力,而是誰更渣。
流寇就流寇吧,周士相眼下也指望不上這些新兵,只要他們能聽話就行。又看了一會,便向胡老大提出派人到德慶偵察清軍動向,如果德慶的清軍真的出動,這仗怎麼打,又怎麼打能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