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是條狗,清晰明確又帶了點惡趣味。
周士相本打算烙福臨是條狗,可一想,天下人都知道順治是哪個,可你要問他福臨是哪個,恐怕十個得有九個搖頭不知。與福臨這個名字相比,還是順治更響亮,也更易懂些。
反清復明也罷,精忠報國也罷,順治是條狗也好,康熙是個王八蛋也好,布木布泰是個賤貨也好,歸根結底不過是個口號性質的用語,難道順治真是條狗?答案顯然不是。
那為何要在這邵九公背上印上這五個字?這五個字真能讓這個老兵油子從此死心塌地跟著太平營幹?
可以!
周士相很滿意自己的傑作,也相信自己的傑作,哪怕邵九公再不甘心,背上有了這幾個字,他這輩子只能和滿清干到底了,甚至不須周士相額外再對他監管,這老小子為了保命也得豁出去和滿清干。
不幹不成啊!
背上印著大大的「順治是條狗」,邵九公就是逃回去,那滿州人能饒得過他?
萬惡的封建社會什麼最可怕?——皇權!
皇權最怕什麼?——蔑視!
當皇權遭到蔑視時,皇權便變得不再可怕,更何況滿州殖民王朝是以少族臨大族,統治基礎十分薄弱,全憑高壓威懾,因此倍加看重皇權的威懾力,容不得半分蔑視。
故而不論是被迫還是主動,邵九公背上這五個字都是赤裸裸對滿清皇權的蔑視,更是對滿清皇帝的大不敬,所以現在要他命的不是明軍,而是清軍!
試想,邵九公逃回去了,又再次回到孔國治部下當把總,問題來了,身為南贛總兵的孔國治知道他後背上有對當朝皇帝大不敬的話語,孔國治能心安,能視若不見,能當這事不存在?
邵九公要是不回去孔國治哪裡,逃回家鄉也行,同樣的問題又來了,地方上的官員知道自己管轄的地盤內有人背上印有對皇帝大不敬的標語,他們能心安,能視若不見,能當這事不存在?
那可是用烙鐵烙上去的,不是用墨水寫就,說洗就能洗掉的,除非把整個後背拿刀切了,否則,這幾個字一輩子都得清清楚楚的印在背上。你能躲一時,能躲一世?真把背切了,還能有命!
清廷大規模的文字獄雖然沒有展開,但自多爾袞以來,已有數十樁文字獄發生,更為逃人的事斬殺了不少漢人官員,如今的順治皇帝更是個容不得漢人對他愛新覺羅家有任何指責的主,哪怕片言隻語都不行。這麼一個皇帝,一旦知道下面的官員隱瞞有人背上刻有自己是條狗的大不敬話語,他會怎麼做?
所以為了向清廷表明自己的心跡,向主子表明自己對皇帝的忠心,不成為皇帝怒火發泄的倒霉蛋,不管邵九公是冤枉還是不冤枉,他的腦袋都要被砍下來當作反賊掛在城門前。如果不這麼做,這些官員的下場便會比邵九公更慘。
順治是條狗,看似戲語,卻偏偏又是要命的東西,有這幾個字在身上,還能有後路,有活路?
邵九公不傻,所以他嚇暈過去,等到他再次醒來時,卻發現自己正趴在地上,左右全是光著上身的同伴,隨著青煙冒起,一個個鬼哭狼嚎,整個後衙也全是剌鼻的肉焦味。
給八十多個俘虜烙字,工作量不小,一直烙到深夜才結束,除了三個咬牙硬挺沒暈外,其餘的全部疼暈過去。
為防意外,周士相特意叫人找了大夫過來替俘虜背上擦了治燙傷的老鼠油,然後讓彭大柱的兵將俘虜們抬回牢房,等他們傷好後再做安排。
葛五許是烙上了癮,問周士相是不是以後逮到清軍俘虜都這麼烙,周士相回答當然不行。眼下他們人少,沒法控制人數比他們多的俘虜,又不想殺掉他們,所以才會用烙印這個不得已的辦法。等到他們力量大了,有足夠的實力可以震懾控制俘虜,自然無須使用這種辦法,畢竟俘虜也是人,是人就有尊嚴,將他們視為牲口烙印並不妥。一句話,自家實力足夠,自然可以消化俘虜,自家實力不足,就只能使些並不妥當的手段。
葛五和彭大柱知道周士相準備將這些俘虜打散編入各隊後,又打起了要人的心思,纏著周士相要給他們隊多分一些。周士相卻將分派俘虜的事推給胡老大,說胡大哥是主將,分不分,怎麼分,他這前營統制不好擅斷。
葛五和彭大柱只得作罷,轉而尋思怎麼跟胡老大開口。
郭大錘收拾工具準備離開,周士相讓人將他的工錢和糧食給他後,問他願不願意從軍跟著太平營幹。
郭大錘有些遲疑,周士相也沒強迫他,要他回去好好考慮,過兩天再給答覆也行。郭大錘鬆了口氣,忙不迭點頭走了。人走後,周士相卻搖了搖頭:「順治是條狗」這五個字可是你郭大錘親手刻出來,又親手烙在這些清軍俘虜身上,你以為你除了跟我走,還能有別的路走?
大體事情都辦得差不多,老弱婦孺那邊有宋襄公負責,新招的青壯又有各隊隊正負責,周士相想了想並無急需辦的事遺漏後,便準備去睡覺,天亮以後還有許多事要做,對有可能打過來的德慶綠營也應當做些準備工作了,總不能就這麼呆在羅定等著人家過來吧。
俘虜這邊的事跟彭大柱交待後,周士相便回了昨晚睡覺的那間屋,進屋之後,卻發現一個熟悉的人影正趴在桌上甜睡,卻是早上就讓人送回家的林婉兒。
她怎麼還在這?
周士相無比驚訝,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正猶豫是不是叫醒林婉兒問個明白時,林婉兒自己醒了,卻是被周士相的腳步聲驚醒。
「我」
睡眼朦朧的林婉兒頭髮有些凌亂,羞得滿臉通紅,低著頭不敢看周士相。
周士相沒有刻意看她,而是問道:「我不是讓人送姑娘回家了嗎?」這話言外之意自然是你怎麼還在這的。
林婉兒聽後卻是鼻子一酸,眼眶一下紅了,低聲抽泣道:「我已經沒有家了。」
沒有家?
周士相一愣,他還沒抄林萬福呢,林家昨就沒了呢?心下一動,難道有人先搶上了?
「怎麼回事?林家出了什麼事?」
「我爹不要我了,讓我回衙門伺侯伺候」林婉兒連說兩個伺候,卻是不知道周士相的身份到底是什麼,只能道:「伺候公子。」
林萬福這是把我當孔國良了,指著拿女兒再買一個平安呢!
不是有人先動手搶就好,周士相鬆了口氣,暗罵林萬福無恥後,苦笑一聲,對林婉兒柔聲道:「林姑娘,我不需要你伺候,你還是回家去吧。」
聽了這話,林婉兒頓時臉色發白,緊咬薄唇,顫聲道:「公子可是嫌棄我?」
這哪跟哪啊,周士相當然不是這個意思,見林婉兒十分緊張,唯恐他真是有嫌棄她的意思,忙好言說道:「周某絕無嫌棄姑娘的意思,姑娘千萬別多想。」
周士相說得鄭重,也不做作,林婉兒稍稍放下心來,繼而又困惑道:「那公子為何不要我伺候?」
「這個我自己有手有腳,如何能讓姑娘伺候。」
周士相的前世習慣讓他並不想被人伺候,「我這就讓人送姑娘回去,姑娘放心,這一回令尊一定不會再攆姑娘了。」他心下拿定主意,林萬福那老滑頭要是再將女兒當貨物一樣送來送去,就得給他點教訓,或者先抄了他全家,看他要不要那張老臉了!
不想林婉兒一聽周士相還要送她回去,一下就哭了起來,也不說話,只在那哭泣,無論周士相如何勸都沒用。
兩世為人,卻並無勸解女人經驗的周士相眉頭早皺成了一條線,搓著手在那不知如何是好,最後只能道:「那這樣吧,林姑娘暫時先住在衙門裡,等過幾日再說這事。」
「多謝公子收留!」
聞言,林婉兒一下就止了泣聲,「我這就給公子鋪床。」說完,不容周士相拒絕就去為他鋪床。周士相在邊上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只能由她去了。
床鋪好後,林婉兒卻是站在那裡有些尷尬,不知道是留還是不留,若是留了,自個月事在身,如何伺候周公子。若是不留,周公子又如何看她。
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周士相卻是對她道:「林姑娘還是睡隔壁吧,有什麼事你就和我說。」
「是,公子,你也早點歇息吧。」
林婉兒輕吐口氣,放下心思,施了一禮輕輕退了出去,臨走不忘將門帶上。透過屋內的燈光,看著周士相高大的身影,心裡卻不知是喜還是悲。
屋內,周士相可是大為頭疼,林婉兒這麼個大活人能在自己屋內,不用說,胡老大和宋襄公肯定知道,甚至很可能是他們的安排。好心是好心,可卻是沒有體會到自己的心情。
怎麼辦?難道真要林婉兒伺候自己?
解衣躺在床上想了又想後,周士相決定先讓林婉兒當個侍女,照顧一下飲食起居,自己一個大男人,衣服總是要有人幫著洗的。等以後有了機會,再安排林婉兒嫁人就是,左右也是個苦命女子。
如此想著,不知不覺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