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元泰等人早已從陸長遠口中知道捐糧的事,同樣也懷疑入城明軍的真正身份,他們不是沒有動過心思,可在陸長遠的勸說和恐嚇下,思慮再三還是打消了輕舉妄動的念頭,有孔國良前車之鑑在,他們不能不考慮後果,要是打蛇不死,那他們的麻煩可就大了。
單從立場來看,齊元泰、吳慶德、張昌全三人內心是向著明朝的,畢竟他們都曾在明朝出過仕,可如今這形勢卻叫人不樂觀。去年李定國發兵東征時,三人倒也蠢蠢欲動想要起義師響應,可沒等他們拿定決心,李定國就兵敗新會退回廣西了。
這麼一來,便是心中向著南明,三人也不敢再生異心,誰身後不是有著一大家子,難不成真拿滿門老少性命去賭永曆朝廷能中興,能北伐中原恢復社稷不成?
唉,那李定國這麼能打都反攻不下廣東,這大明看樣子真是沒指望,氣數已盡了噢!
要說氣節,也不能說這三人沒有,清軍占領羅定後,齊元泰他們雖然被迫剔發,可卻沒有出仕清朝的官,私下多以大明「遺民」自居,對滿清採取不反抗也不合作的態度,這種做法也是時下清軍控制區內心系明朝士紳多採取的做法。
不過用周士相前世的話來說,這幫所謂的「遺民」根本就是打不過又不想殉死,偏偏還以為自己有民族氣節,有讀書人風骨,於是就給自己立個「遺民」的精神牌坊用以自我安慰,免得被後人指責他們其實是貪生怕死、沽名釣譽之輩。
進城的若真是明軍,以大明「遺民」自居的齊元泰他們自然也願意為之籌措一些糧草,可眼下到底是兵還是匪,沒人說得清,故而陸長遠找到他們時,三人便私下商量了下,最後達成統一意見。那就是不管進城的是明軍還是土匪,這血都是要出的,不過卻不能出得太多,一來各家錢糧各家好,哪個願意白白交出來;二來還得防著清軍打過來後還要征糧,所以怎麼也要給自家留條後路。若真是把糧食都給這幫土匪,那今年的日子怎麼過?
做布料生意的楊家庫房裡布匹倒是有些,糧食卻是不多,私下也尋思了,若那幫人真要他們出血,那自家就拿布匹來頂,左右這些布也賣不出去,與其壓著爛了,不如拿出去買命。兵也好,匪也好,那明晃晃的刀可做不得假,那可不是擺設,而是真會殺人的!再說他楊家可不比齊家、吳家,可是實實在在有百十口人的,真要惹了土匪動了殺心,那禍事可就大了!
擁地最多的趙家和做糧食生意的林家比起來,還真不如後者,因為連年戰亂,他家的佃農大多死在了兵災,餘下的又跑了大半,如今只剩十來戶還在租著他家的地,就這麼點人,能產多少糧食?要糧,可以,一石兩石行,多了就沒的商量了。
林萬福膽小的性格註定他就是個牆頭草,城頭變換大王旗,哪個大王來他都伺候著,還唯恐伺候得不周到,為的就是這些拿刀的別趕盡殺絕,給他林家留條生路。
年初明軍撤退,清軍打來時,為了保住自己的家產,林萬福甚至咬牙連女兒都送給了孔國良。為這事,家裡婆娘沒少與他鬧,外面知道的人也沒少恥笑於他,齊元泰他們更是挖苦過他幾回,可這又能如何?女兒送過去後那孔千總不是就沒再為難他林家了嘛!
一個倒貼嫁妝的女兒能跟林家的家產比?能比得過一家老小性命重要!
買賣人,談不上氣節,明清相易,人總要活下去,這生意也總要做下去,只要自家不遭難,外邊的事情任它去,閒操這心做甚?那天下事又是咱們能過問的!
林萬福心頭算了下,自家還能拿出些糧食來,與其被這幫土匪明搶,不如直接獻出去,反正自家也沒多少人。再說這糧食多了也危險,昨夜一場大火下來,多少雙眼睛都盯著他林家呢。就是這幫土匪不來要,那幫災民就不來搶了?這年頭,為了活命,人什麼事干不出來!翻開史書,自古以來搶糧鋪的還少了嗎!眼下這節骨眼,糧食越多越危險,有句話怎麼說的,噢,對,叫小兒攜金於市井,不遭人搶才怪!
盤算完,林萬福又是第一個搶著表忠心,很是懇切道:「大人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便是,小民一定為大人分憂!」
見這林萬福如此識趣,宋襄公心下也喜,當下打了個哈哈,然後說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城中兵馬缺些糧食,高州那邊一時也接濟不上,故想請諸位幫忖一會,免得將士們餓著肚子,至於你們所借的糧食,等日後高州糧草運來後,本官定如數奉還。」話語間,又把李定國的大旗扯出來嚇唬人了。
林萬福聽後,順嘴就道:「既是軍中缺糧,我等自然」
「卻不知大人需要我等籌措多少糧食?」眼看林萬福就要把各家賣了,心下叫苦的齊元泰趕緊搶過話頭。
說得好好的,卻被人打斷,林萬福卻是不敢怒,臉上連一點不高興的表情都看不到,看樣子面對身上有功名、曾出過仕的齊元泰等人,他這商人的底氣很是不足。
宋襄公心下也是不快,不過沒有發作,而是看向齊元泰,張口道:「不多,一百五十石。」
「一百五十石!」
聽了這個數目,齊元泰吃了一驚,吳慶德更是一臉苦色,林萬福也是嚇了一跳:我的個乖乖,這麼多!
一石就是一百二十斤,一百五十石便是足足的一萬八千斤,這麼多糧食各家不是沒有,可真要按這個數給,那各家的糧倉多半也就光了,這以後的日子昨過?
六家都在那一臉為難,陸長遠和幾個小吏則是不動聲色,冷眼旁觀,左右出血的不是他們,宋襄公要得越多他們越樂意,因為那樣一來他們就可以從中多撈些,這些土匪總不會真的一袋袋過秤吧,做些手腳容易得很。
齊元泰和吳慶德私下用眼神交流了下,爾後硬著頭皮道:「宋大人,一百五十石實在太多,我們幾家雖有些餘糧,可卻也難湊出這麼大筆,還請宋大人開恩,將這數目減些下來。」
宋襄公「噢」了一聲,臉上依舊掛著笑容,和氣問道:「那你們能出多少?」
齊元泰和吳慶德、張昌全低語幾句,咬牙報了個數目:「五十石!」
「五十石?」
宋襄公臉上的笑容瞬間不見,取而代之是一幅無比陰沉的臉,「你們這是不願為本官分憂啊!」
「狗日的,不就是借你們些糧食,這般小氣做什麼,將來又不是不還你們!」
得到周士相眼神示意的葛五罵罵咧咧的就跳了出來,橫在齊元泰面前喝罵道:「老子就問你一句,這糧食你們到底給不給!」
「軍爺,我」
齊元泰被葛五的滿臉橫肉嚇得心驚肉顫,吱唔就要說話,卻聽身後似有什麼東西落在地板上,隨之就聽林萬福和張昌全「啊呀」一聲尖叫,陸長遠他們更是像看到鬼一樣跳到一邊,幾個人是面面相覷,望著地上的物件秉著氣不敢呼吸一口。
什麼東西?
齊元泰被眾人表情嚇得後背發涼,兩腿哆嗦的慢慢轉過去,這一看,卻是兩眼發黑,整個人就站立不住,晃晃悠悠的一屁股坐到地上。
齊元泰看到的是十幾顆用麻繩串在一起的人頭,最頂上那個怒目圓睜的不是千總孔國良是誰!
「這糧食,你們到底借不借!」
葛六一臉兇狠的將麻繩提起,頓時一溜人頭被提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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