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雙龍溝

  「那嫁給你做婆娘好不好?」

  張小卒只感覺似有雲彩拖住了雙腳,身體輕飄飄地飛了起來,飛上了九霄,飄飄然,如夢如幻。

  雀兒本以為會立刻得到張小卒歡喜的答應,可勾著頭等了半天也沒聽見張小卒吱聲,砰砰亂跳的心頓時就沉了下去,鼻頭一酸,眼淚噗噗地往下掉,哽咽道:「我就知道你只是可憐我們孤兒寡母才對我好的,根本不是真的喜歡我,可娘非說你喜歡我,會娶我做婆娘。嗚嗚——」

  雀兒的嗚咽聲喚醒了張小卒,他忙手忙腳亂地給雀兒擦眼淚,一邊開心笑道:「誰說我不喜歡你,我心裡一百個一千個喜歡,喜歡地做夢都想娶你做婆娘。快別哭了,哭壞了妝可就變成小花貓了。」

  「那你剛才怎麼不應聲?」雀兒狐疑地問道,懷疑張小卒是為了哄她開心才佯裝說喜歡她的。

  張小卒尷尬地撓撓頭,道:「幸福來得太突然,撞得我暈乎乎的,一時沒反應過來。」

  「傻樣!」雀兒白了他一眼,心裡卻如蜜一般甜。

  少男少女捅破了朦朧的窗戶紙吐露真情後,一時間陷進了蜜的漩渦,四目相視,含情脈脈,無聲而勝有聲。

  「小卒哥——」還是雀兒先一步從甜蜜地漩渦里醒來,打破沉默,問道:「我記得你家裡有一張狗皮吧?」

  「有,在西屋放著呢。」張小卒道。

  「你去拿來,我給你縫一雙護膝。聽說晚間山里寒氣重,你睡覺的時候綁在腿上,免得被寒氣傷了腿。」雀兒道。

  「哎,好的。我去拿。」張小卒心裡暖呼呼地,心說家裡有個婆娘就是好。

  雀兒做著針線活,張小卒坐在一旁,雙手托著腮幫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雀兒看,像個傻子一樣。被雀兒踢了一腳,這才收起一副憨樣。

  「雀兒,等你明年行了成人禮,我就請媒人帶著聘禮去你家提親。」

  「恩。」

  「現如今鬧旱災,日子不好過,但你不要擔心,咬牙熬過去就是好日子了。」

  「恩。」

  「明年風調雨順了,我打算再開墾三畝,哦不,再開五畝荒地。算上我現有的地,咱們就有十畝地了。」

  「別累著。」

  「嘿嘿,我你還不了解嗎,要別的沒有,只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氣。」

  「我幫你。」

  「我還打算等農閒的時候去山裡鑿石頭,咱把這泥草房翻成石頭的,聽說縣城裡的有錢人全都住石頭屋子,冬暖夏涼,住在裡面渾身舒爽。咱們再加兩間,讓嬸嬸和小慈搬過來一起住。」

  「聽你的。」

  「等日子好起來,咱再弄點雞鴨養著,再圈個豬圈——」

  張小卒一件一件說著他對未來日子的規劃,雀兒做著針線活靜靜地聽著,時不時應一聲。說到精彩處,小倆口嘴角都高高地揚起,對未來抱有無限憧憬。

  廚房裡,雀兒娘一邊烙餅,一邊聽著張小卒的未來規劃,一邊淚如雨下。她知道自己的閨女找了一個好歸宿,不像自己,嫁給了一個短命鬼,一輩子就這麼稀里糊塗地過去了。

  傍晚,雀兒娘帶著雀兒走了,似乎也帶走了張小卒的半個魂。

  天色剛擦黑,牛大娃來了,手裡提著一把獵刀送給張小卒,說是他老爹特意為張小卒量身打造的。

  刀一臂多長,刀身黝黑,泛著冷光,刀刃寬薄,一看就十分鋒利,刀背厚重。張小卒提在手裡掂量了一下,整把刀竟然有六七十斤之重,這麼重的刀,整個村子也只有他一人使起來順手了,劈砍時的那種厚重感讓他十分喜歡。

  作為答謝,張小卒硬塞給牛大娃十張餅。

  牛大娃前腳剛走,李榮喜後腳到了,手裡提著酒和菜。酒只有半壺,菜只有一個,但豐盛,鹹菜炒肉乾,實打實的硬菜。

  張小卒也沒有推讓矯情,和李榮喜一人一口,把半壺酒喝了個底掉。他第一次喝酒,沒喝幾口就暈乎了,咧著嘴巴和李榮喜吹牛逼。李榮喜也是一個不能喝的,袖子一擼和張小卒對著吹。

  張小卒說他的腳是全村最臭的,李榮喜相當不服氣,說自己的才是最臭的。爭到最後,二人索性脫了鞋子互相聞了聞,聞完之後頓時服氣了,不約而同地朝對方豎大拇指。

  三月二十二。

  傍晚七時,日落西山,晚霞似火,點燃了整片蒼穹,映紅了大地群山。

  一處地勢平緩的山凹里,燃起了一堆篝火。篝火旁,三十個漢子圍坐著,每個人都悶頭啃著乾糧,不言不語,神情低落。

  這一伙人不是旁人,正是柳家村出來的狩獵隊。

  今天是他們進山的第二天,這兩天他們翻了十座山頭,圍獵數十處,結果竟連只耗子都沒見到,好似整個山林里的活物全都死絕了。一次次圍獵一次次零收貨,如一盆盆冷水當頭澆下,把他們出發時的豪情與憧憬統統澆滅,以至於士氣十分低落。

  「老牛,講兩句,給大傢伙提提氣。」李大山打破沉默向大娃的父親牛耀說道,他嘴角微翹,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似乎對這兩天的零收貨早有預料。

  牛耀裝了一鍋子菸絲,從篝火堆里抽出一根木柴,點著菸袋狠狠抽了兩口,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道:「講啥?有啥好講的?這外圍的山早就被咱們和其他幾個村的人掏空了,若是隨便圍圍就能抓到東西,那大傢伙還用挨餓嗎?全都進山抓東西吃是了。」

  「那咱這兩天瞎折騰啥呢,干吃糧食白費力,應該直奔深山去才對。」牛大娃不滿吐槽,覺得他老爹這個狩獵隊長當的有問題。

  張小卒以及很多人也和牛大娃一樣,有相同的疑惑,都不解地看向牛耀。

  「哼哼」牛耀吐著煙圈冷哼兩聲,指了指牛大娃、張小卒以及另外幾個年輕一輩的,道:「讓你們掏鳥窩挖田鼠,下套抓兔子逮野雞,下河撈魚摸蝦,你們能一個頂倆。但你們知道怎麼圍獵嗎?懂怎麼配合嗎?若是圍到了豺狼虎豹等凶獸該怎麼辦嗎?」

  張小卒等一眾年輕人頓時恍然大悟,原來這兩天的圍獵,目的根本不是獵物,而是通過實戰讓他們這些年輕後輩儘快地掌握圍獵技巧。難怪這兩天牛耀等幾個老獵人火氣這麼大,沖他們又吼又罵,甚至還拿樹條抽,原來是在傳授他們狩獵經驗啊。

  「這叫磨刀不誤砍柴工。」牛耀道。抽了幾口煙鍋子,又接著講道:「觀今天下午最後一場圍獵,你們已經基本掌握了圍獵的技巧,所以明天咱們就不再演練了,明天咱們直奔雙龍溝,過了雙龍溝就是黑森林了,在那裡咱們應該有所收穫。」

  「牛伯伯,聽說黑森林裡有比屋還高的熊瞎子,比大水缸還粗的巨蟒,比水牛大兩個大的吊睛猛虎,是不是真的啊?」張小卒好奇問道。

  牛耀搖了搖頭,道:「只聽老獵人講起過,未曾親眼見過。或許有吧,畢竟黑森林那麼大,有成精的猛獸也不奇怪。不過即便真有此等凶獸,肯定也在黑森林的最深處,無需害怕。」

  夜晚,裹著雀兒縫的護膝,張小卒感覺渾身暖和,睡得香甜。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被一條比水缸還粗的花斑蟒纏住了,就快要被勒死的時候,天上突然飛來一隻黑色大鳥,這黑色大鳥一隻爪子展開,竟比磨盤還大,兩隻翅膀展開,好幾丈長,遮天蔽日。黑色大鳥一爪子就把花斑大蟒的頭抓爛了,然後翅膀一扇,抓著花斑大蟒飛上了天空,順帶著把他一起帶上了天空。黑色大鳥越飛越高,越飛越高,一直飛到了雲彩上面,突然爪子一松,他和花斑大蟒便一起摔向了地面。

  張小卒被嚇醒了,發現天已經蒙蒙亮,有幾人已經醒了,正在收拾東西,便不再睡了,起身和大傢伙一起收拾東西。

  雙龍溝,又稱一線天,是兩座山峰間的一條溝壑。這兩座山峰一座向西北蜿蜒,一座向西南蜿蜒,崖壁陡峭,直插雲霄,不可攀爬。又如兩條巨龍,把黑森林盤了起來,禁錮了黑森林裡的凶獸不得出來為禍人間。

  下午三時,牛耀帶著眾人趕到了雙龍溝入口處,谷口的情景讓這三十人不禁愣神。吵吵嚷嚷,到處都是人。看裝備行頭,應該和他們一樣,都是要進黑森林捕獵的。倒也不難理解,旱災荼毒,存糧吃完了,既然黑森林裡有吃的,各村各鎮自然要組織人手進黑森林捕獵。可是這些人卻一群一群地堵在谷口,激烈爭論著什麼,好像前方的路堵了,無法通行。

  牛耀叮囑大家聚在一起,不可四處亂走,然後去前方找人打聽消息,看究竟是什麼情況。不一會牛耀就折返回來,臉上表情冷峻,似乎打聽到了非常不好的消息。

  「老牛,什麼情況?」

  「有黑心肝的人在發災難財。」牛耀咬著牙根恨聲道,「谷口被縣城幾個大家族聯手霸占了,想要進谷必須一個人頭交五斤口糧,出谷時所獵獵物必須上交一半。被堵在這裡的這些人,都是咱們附近村鎮的人。喏,張家村的人比咱們早到一天,還在那邊等著呢。」

  眾人順著牛耀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大群張家村的人。兩村相臨,大多都認識。

  牛耀接著道:「他們村來了九十號人,想要進谷必須交四百五十斤口糧,可是他們每個人才帶了三天的口糧,加起來還不到三百斤,哪交得出四百五十斤。」

  「豈有此理,這不是明搶嗎?還有沒有天理王法了?」

  「黑森林又不是他們家的獵場,憑什麼守著入口不讓進?」

  「這麼多人還怕區區幾個家族?一人一口唾沫也把他們淹死了。」

  眾人聽完無不額冒青筋義憤填膺,有幾個性子剛烈的,甚至擼起袖子就要前去找人理論,但都被牛耀呵斥攔了下來。

  張小卒亦是瞪圓了眼珠子,怒不可遏。

  柳家村民風淳樸,村民皆以謙遜和善為美得,張小卒自小到大深受薰陶,故而在老村長的諄諄教導下,他能輕鬆放下對生身父母的遺棄之恨。可謂是心田皆善土,不叫惡紮根。而眼下所見所聽,對他「和睦友善」的思想理念造成了極大的衝擊,故而怒不可遏。

  不過,張小卒怒,但不躁。他一向謹記村長爺爺的教導,遇事切莫急躁,定要三思而後行,愈是山崩於面前愈要冷靜。所以他壓著心中的憤怒,冷靜地看向谷口,一番觀察下來,他不由皺起了眉頭。

  村長爺爺曾說過一句話:別管是正理還是歪理,存在即為道理。

  張小卒覺得眼下的形勢正是如此。

  既然幾大家族霸占了谷口已成事實,那麼它存在的道理是什麼?答案很簡單,幾大家族有不懼眾怒的強大實力。想要通過雙龍溝進黑森林,要麼乖乖地上交口糧,要麼有比幾大家族更強大的實力,而他們這區區三十人顯然不具備這等實力。

  想明白後,張小卒深鎖眉頭,心知想要進黑森林恐怕不得不屈服於幾大家族的淫威,乖乖交上口糧。好在他們帶的口糧多,足數交了之後還有不少剩餘,不至於進了黑森林後要餓著肚子打獵。

  除此之外,張小卒心中還有一些不安。剛才一番觀察下來,他瞧見西南方向有一伙人,約有六七十人,皆是生面孔,不知道是哪個村子的。雙方不相識,可這夥人卻頻繁地看向他們這邊,同時相互間交頭接耳密語著什麼,且面露兇相,似有不善。

  張小卒下意識地捂住懸在腰間的乾糧袋,心中咯噔一跳,當即知道自己為何不安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他們腰間鼓鼓囊囊的乾糧袋就是招罪的璧啊。